文/吴文敏
摄影/初向阳 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医院
2018年7月2日,这是我第一次去浙大一院城站院区,看着像六七十年代的建筑,远比庆春院区暗淡得多。走进去,依旧能闻到老房子那股骨子里透出的有故事的沧桑味道。
步入B超室,这里远比我想像中要灰暗得多,房间的光源全来源于那还未拉严实的窗帘,房间上方拉着根铁丝,悬挂着破旧得已看不出花纹的床帘。一张桌子,一台电脑,一盏台灯,零零散散的几瓶耦合剂,这就是我的工位,旁边挨着高昂的B超机和一张铺着白布的木床。所有的工作就在这里展开。
这里遇见的大都是血液病,有十来岁的小男孩,二十好几的新晋妈妈,三十出头的小年轻等,他们戴着口罩、帽子,挨着坐在门外的长椅上排着队。我很想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是恐惧,是希望,抑或是坦然。当穿着白大衣从他们身边穿过,他们一直注视着检查室的铁门,略带木愣的目光好像包藏着看穿铁门、看透生命的能量。当他们走近黑暗的检查室,抬头看着我们,眼眶润润的,在他们的目光里,我知道,他们把对生命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几平米的房间里头。我没有勇气和他们对视,内心说不出的心疼与无能为力。这个房间,异常寂静,除了老师与我的对话,还有他们厚重的喘息或压抑不住的呻吟。十几甚或是几十分钟的等待,让我甚是觉得这是我和他们的距离,近在咫尺,但却是隔了一个时代,无法逾越。
临走前,他们总是问我们“医生,结果怎么样”,我多么想告诉他们,“双侧颈部、腋下、腹股沟未见明显肿大淋巴结”。可电脑上明晃晃的“皮髓质分界不清”真是扎眼,我只能温柔再温柔地说一句,“报告我们会送到病房的,慢点回去”,其他的我好像真的什么也做不了。这些天,窗外的雨不知疲倦地滴答滴答作响,检查室里没有声响,好似大家都在倾听,不禁毛骨悚然,像是它在为我们的生命计着时,又像是生命在敲击着世界,掷地有声。
城站的朝阳显得令人肃穆。那天,我依旧正襟危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跟着老师的步伐,码着报告。耳闻清脆的童样笑声,而不是无能为力的呻吟。转头,遇见,那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光头小男孩,他笑起来真可爱,比城站的朝阳更令人盼到希望,他俏皮地扭动着肢体,试图躲避老师的超声探头,久违的喜感。抬头看见不停劝导他的那位叔叔也笑了,那个叔叔头上的同款鸭舌帽真扎眼,同样,他理了光头。我的笑容戛然而止。
下午,工作接近尾声,将迎来没那么压抑的周末。最后一个病人,一个满头银发的身材略显消瘦的老太太进来,本以为她是患者,她又出去了,推着轮椅再次进入检查室,我想那应该是她儿子,看上去四十出头,纤细的四肢与略微发福的躯干那般的不协调。我们本能地说“扶着他走到床边躺下”,患者说“我在这里躺了两个月,四肢没法活动”。我们想帮助他,可意识到我们身上的白大衣,又不敢靠近他,可能这就是他们误解的“医生的冷漠”。那个老人抱起她的儿子,很明显,他儿子比她高大得多,颤颤巍巍的,患者转个身也显得格外的困难。老师已经开始给他做检查了,我还是发愣地看着他们,老太太一直握着她儿子的手,似乎有些发抖,检查的过程中吃力地帮助患者摆体位、擦拭耦合剂。我呆呆地想起曾经那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故事,眼眶不禁湿润……老师喊了我一声,我回神继续工作。我压抑不住看了他的病历——噬血细胞综合征(淋巴瘤考虑)。老师问“嘴角、鼻子(带血的溃疡)怎么回事?”,他坦然地说“就这毛病”。检查结束,老师下台,帮他扶上轮椅,和隔壁的老师说“叫个工人送他回去吧”。临走前,这对母子并没有问我们结果如何,可能他们内心抗拒着那或好或坏的结果。其实,我也怕。
下班脱去白大衣,我想尽早逃离这个压抑的环境。迈出房门,望见他们的背影,我放慢脚步,跟随着他们的脚步,直至退出视线。我是一个善于忘记的人,却对有些事刻骨铭心。我想,这场目送,将铭记我心。雨后,知了的夏鸣显得更为聒噪,街上的行道树显得更为青葱,就像是挣扎破茧后的生命更为绚烂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