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朝娜
不知道什么时候,秋天已经来到了人间。傍晚的天空是黛青色的,似乎在悄悄酝酿着一场雨;而烈日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焦躁,早早与寥寥几颗星星完成了交接。
夜,降临了。山医二院,早已灯火通明。
对于ICU的护士,白夜休休的更迭,就像这四季轮回一样,似乎永远没有止尽。
像往常的每一个夜班一样,换上舒服的拖鞋,宽松的工作服,戴上护腰和能包住全部头发的帽子。对于一百度近视的我来讲,眼镜在这里似乎不可缺少,它一方面可以阻挡危重病人气道里喷出的痰液,另一方面它像“望远镜”一样,能把所有病人的生命信息尽收眼底。
习惯性地先站在病房门口往里看,这一“看”像是接班前一个庄重的仪式,像一个士兵在用眼神巡视自己的战场。
七张床住着四个病人,病房很安静,没有嘀、嘀的报警声,也没有窸窣的脚步声。显然,一切平稳。这样的状况叫人亦喜亦忧,因为没有人能够预知今晚可能发生什么。与我同时上班的三个人也悉数到齐,他们年轻干练,工作经验比同龄的其他科室的护士要丰富许多,最可贵的是他们有着对护理工作、对危重病人最高的热情和最充沛的精力。
火烧云 摄影/邓 伟 上海邮电医院
床旁交接班是ICU上下班的必经之事,也是我们了解病人病情最重要的途径。1床仍然是那个车祸中骨盆粉碎性骨折、会阴及肛门撕裂的11岁小女孩,她的生命体征趋于平稳,但是撕裂的伤口已经开始感染。因为不能翻身,五名医生护士把她的身体平平托起半米之高,全副武装的外科医生努力地扭曲着身体俯身清理伤口。小女孩儿的哭喊让我们托举的手臂有些颤抖,她的妈妈在病房外面一定也听到了,她该有多心碎啊。重新回到床上的她立刻停止了哭喊,开始连声地说着谢谢哥哥姐姐。
3床住着一位严重的创伤性颈脊髓损伤、四肢瘫痪的病人。这种疾病,从一开始似乎就能想象到结局。然而,他的病情,比想象的还要糟糕:全身多系统功能障碍、脱机困难、反复的心脏停搏。在这之前,他已经经历过四次心脏骤停。我越来越不敢去直视他的眼睛,因为那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助。我想要安慰他,话到嘴边却又觉得那么苍白无力,只是对着他笑了笑,他竟然也朝我会心一笑。顿时,我的心里一阵温暖和感动。我们像是一个战线上的战友,在默默鼓励着对方。
4床和5床分别是一个86岁和79岁的爷爷和奶奶。记得在普通病房时,我们称呼上了年纪的老人一般为大爷、大娘,因为在老人的家人面前,“爷爷”“奶奶”似乎总有些涩的叫不出口。可是自从来到ICU后,“爷爷”“奶奶”成了我们对老人最亲切、最自然的称呼,好像他们真的就是我们的亲人。爷爷因为要防止胃液反流,需要把床头摇得很高。可是他根本无力保持这样的体位,每隔半小时我们就得把已经滑下来的他重新扶起来,抬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事实上,我喜欢ICU,喜欢有挑战性和技术含量的工作,喜欢病人病情好转带来的欣喜和成就感,然而,和许多人一样,有的时候我在心里也会抵触这样的工作。苦和累我并不惧怕,但是每次腰疼病犯的时候,我都担心,我的身体还可以承受多少次的翻、举和抬。
交接完病人之后,几个人便开始了例行的工作。清点急救物品,做治疗、护理、核对医嘱、每两小时一次翻身拍背,徒手压气垫皮肤减压、书写护理记录……与我们一样,年轻的值班医生,不时地查看病人,书写病例、下医嘱……
夜,安静而有些许的骚动。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急诊室通知要送来一位复合外伤、失血性休克的病人。立即准备床单位、呼吸机,病人已经推到了门口。刚一抬到床上,血就浸湿了床单。监护、补液、止血、配血……
夜,热气开始在病房里升腾、蔓延。
浓红、血浆、冷沉淀、晶体、胶体……一袋袋滴入病人血管里,出血控制了,血压稳住了,盛放尿液的引流袋在医生护士的热切期盼下也渐渐鼓了起来。成堆干瘪的血袋似乎在向我们炫耀着它的功绩。
夜深了,空气开始慢慢冷淡,被汗液浸渍的衣服开始让人感到丝丝凉意。
长舒一口气,站在窗边向外看,不知何时,天空竟下起了雨,细密的雨珠将灯光下的夜色烘托得朦胧而温柔。外面工地上竟有工人在冒雨忙碌着,他们定是在为我们的新大楼赶着工期吧。我想,他们应该更辛苦。
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四点半,停下脚步才觉得疲惫不堪。离下班时间越来越近了,伸一个懒腰,脊背有些酸痛。
电话铃声在这难得安静的片刻时间里,竟再次突兀地响起。电话那边焦急的声音再次宣告要收一个重症子痫的产妇。无力地起身、做接病人的准备。
夜,开始悄无声息地褪去。
天边微微泛白的时候,手术完毕的产妇被推了进来,带着呼吸机安静地躺着,我们的精神头又来了。虽然情况没有预计的那么紧急,但是监护、治疗、护理措施一样也不得怠慢。因为对于危重病人,全身脏器功能的支持与维护,远比恶化后的急救来的更有意义。
连续十多个小时的忙碌已经让我和我的同伴体力透支,大家虽然还在活动,但是明显脚步已经沉重,就连鼻梁似乎也已经撑不起眼镜的重量了。
3床监护仪刺耳的报警音,将这即将谢幕的夜的氛围再次推向了高潮。我一个激灵,箭步冲了过去,心电图果然已是直线。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按压、人工通气……每次跪到床上按压时我好像都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即使工作十多年,大小抢救不下百次,但是在即将逝去的生命面前我永远做不到绝对的冷静。不到1分钟,那个有着神秘复姓“皇甫”的病人再次恢复了心跳,并在我们的呼唤声中睁开了眼睛。
窗外的天已经大亮,就连太阳也开始散发出热烈的光芒,新的一天开始了。
白班的人员陆续到达。终于到了交班、晨会、业务学习的时间。
算一算,从昨天离开家门已经过了15个小时了。
换上便装,走出住院大楼,眼睛一阵刺痛。我想我需要一个舒服的床和一个美丽的梦,梦里的小妹妹在跑,皇甫笑了,我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