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山
直到今天,我也没有戳穿父亲的谎言。因为我知道,即使父亲身在南极,他也要传递给我们热带的温暖,在传递给亲人温暖的同时,他的心也一定像温泉一样暖暖的!
那一年的夏天,我懷揣着大学录取通知书,从县中学闯进了这座与县城相距三百多里的城市。一路上心惶惶的,对未来又害怕又期冀,《三百六十五里路》的旋律不断在脑海里盘旋,让第一次走出家门的我心中伤感不已。
其实我完全不必这么伤怀。父亲几年前就已经开始在这城市打工,而母亲也打算在不久步我们爷俩的后尘,来城市卖摊煎饼。父亲果然已经在车站接我,他穿着干净利索,一点也不像打工者。看起来正像他说的,他现在混得比较不错,是个小工头,不用再像几年前那样出苦力了。父亲的腰曾经在工地上扭伤过,每逢阴雨天,他会把一只手扶在腰上,皱着眉头在那按摩。母亲劝他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就别再外出打工了。他笑着回答:人闲着身体会垮得更快,再说,我现在已经不用出苦力了,只要指挥着年轻人干就可以了,和坐办公室差不多呢。
母亲一个月后,就来到城市。父亲俨然就是这座城市的“老江湖”,他在我就读的学校附近租了一间靠街的房子,在房中间加了一个隔板,里间让母亲居住,外间可以当作卖摊煎饼的门面。从此,母亲不仅可以挣一份钱补贴家用,又可以就近照顾我的生活。而父亲则很少和我们呆在一起,他每天都在城市南征北战,根本无暇和我们相聚。来的时候,就会掏出一小沓钱塞给母亲,让我和母亲吃得好一点。他从不留钱,用他的话说,公司管饭,我一个人要钱有啥用啊。为了方便联系,父亲给我买了一部新手机,他自己也不知在哪里淘了一个机身号码都已经模糊总好自动关机的手机。
临近春节,母亲和我商量打算等父亲完工后一起坐车回县城的老家过年。我打了他的电话,手机始终处在关机状态。大学已经放假,我打算去父亲工作的岗位,给他一个意外惊喜。按照他一周前告诉我的一个工地地址,我坐着公交,一路找了过去。这个工地处在城郊,一下车,无遮拦的寒风呼啸而至,海啸般浸透了穿着厚厚羽绒服的我的身体。我缠紧脖子上的围巾,顶风歩行了半小时,才走到了工地的外墙大门。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为了躲避风寒,我背倚着紧闭的大门,掏出了手机。竟然是父亲的电话。
他说,儿子,我手机这两天坏了,刚刚弄好,你打我电话有事吗?
我把母亲交待的话讲给他听。
他笑了起来:你瞧你爸这个记性,都快过年了啊!是该回老家了。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回去,你先和你妈回去吧!过几天完工我就回去,你们放心好了!
我突然感觉手机里父亲的声音异乎寻常的大,扭头顺着门缝望去,我看到一个衣着单薄寒酸的工人正在缩着身、跺着脚打电话——是父亲。他的头发花白,脸上沾着白灰,衣服上布满了水泥,看起来硬挺挺,像是铁皮做的。我感到鼻子一阵发酸,这就是号称接近白领的父亲吗?
儿子,你怎么不说话?你告诉你妈,我在工地上挺好的!父亲喜形于色地说。
那,那您冷吗?我拼命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
不冷,一点也不冷!他看到父亲用手捂住嘴,把即将要打的喷嚏硬生生憋了回去。
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们工作的地方,今年还供了暖气。
我没有勇气去见父亲,只身返回了母亲的住处。我告诉母亲,我没有找到父亲,父亲打电话让我们先回去。
直到今天,我也没有戳穿父亲的谎言。因为我知道,即使父亲身在南极,他也要传递给我们热带的温暖,在传递给亲人温暖的同时,他的心也一定像温泉一样暖暖的!
余祖建摘自《现代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