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潮
这是发行于1956 年的故事片《铁道游击队》中吕其明创作的插曲《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中的唱词,反映了1940年左右八路军苏鲁支队“鲁南铁道队”在抗日活动中体现出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和浪漫主义的情怀。歌曲使用了山东枣庄临山一带的民间音调,曲调纯朴而优美。除此之外,这首歌更让我们初识了一件鲜见于文献资料的民间乐器——“土琵琶”。
这一最初只有两根弦的弹拨乐器,因其梨形音箱的外形构造与汉唐时期传入的西域胡琵琶相似,所以被叫作“土琵琶”,又称柳叶琴、金刚腿。它作为主弦伴奏乐器活跃于山东西南部的柳琴戏、安徽东北部的泗州戏、江苏北部的淮海戏、苏南的常州丝弦等传统戏曲表演中。随着新中国戏曲艺术的快速发展以及乐器改革大潮的蜂拥而至,电影中对土琵琶形象的凸显,意在唤醒人们心中曾经掩藏的美好记忆。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来,这件乐器不断带给人们新鲜的视听体验,如七十年代由胡登跳首创的红火的“丝弦五重奏”、八十年代的现代作品《剑器》、九十年代的大型协奏曲,乃至新世纪以来的现代民族室内乐等。
上海音乐学院吴强教授一直致力于这一民族乐器的现代化推进,作为一名演奏家,她取得的成绩始终为人所津津乐道。她有着高超的演奏技艺,能胜任各种传统、现代的技术需求;她有着厚重的文化涵养积淀,除师从专业演奏家外,还跟随作曲家、指挥家、理论家深入学习,这使得她的演奏兼具深度和品位;同时,她还有着积极的探索精神,不满足于既往成就,敢于放下架子,勇于探新求索。可以说,吴强在推动柳琴艺术发展的现代化进程中,点亮了属于柳琴的美好时代。
或许人们感到好奇,在吴强以前,没人能挖掘“土琵琶”的艺术美吗?我想,这除了与演奏家的个人技艺有关以外,还与柳琴在二十世纪下半叶的乐器改革有很大关联,因为这是柳琴得以现代化发展的基础。柳琴早先的形制仅两弦七品(用高粱秆做成),且音域窄(一个半八度),转调难。作为一件在物质匮乏年代较容易制作的乐器,如我们在影片《铁道游击队》中所见,它是革命战士休歇消遣之物,是革命乐观主义精神苦中求乐的物化载体,是革命人向往美好生活的动力。随着新中国文化的蓬勃发展,这一乡间的土乐器已不再能适应乐器独奏发展的需求,因此改革迫在眉睫。它悄然地进行着“变身”,由简到繁、由小变大,由农村到城市,它成长于新中国赋予民间音乐发展的美好时代。1958年,新改制的土琵琶有三弦、二十四个音柱,且易于转调,名称也由“土琵琶”改为了柳琴,以区别于相似形制的由西域传入的琵琶。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第二代的新型柳琴有四弦,音柱为竹制,钢丝弦。随着音域的扩大,第二代新型柳琴在音色上更清丽明亮,极富穿透力,为其独奏曲的出现提供了可能。
在吴强之前,有数位柳琴家在柳琴的基础性建构上成就很大,如在“戏改”和“乐改”的洪流中,新中国第一代极具成就的柳琴家王惠然,他改制的柳琴获得“文化部科技进步一等奖”。难能可贵的是,他深刻地认识到一件乐器的发展需要由作品来推动,因此创作了独奏曲《银湖金波》《春到沂河》《欢腾的天山》《幸福渠》《山乡恋》,协奏曲《忠魂》《海江晨曲》《江月琴声》等,这些作品多成为了柳琴演奏的奠基之作。
柳琴艺术的传承发展同样离不开教育,为此王惠然编写了《柳琴演奏法》一书,内容集柳琴的演奏、创作与理论于一体,在海内外广为流传,对普及柳琴演奏起到了很大作用。他培养的王红藝等人已成为当代柳琴演奏家,他本人亦被尊为中国的“柳琴之父”。
柳琴博得大众的注意,当然需要作曲家的深度参与。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除了独奏曲的创作外,民族器乐作曲家胡登跳、彭修文等人亦在重奏、协奏、合奏乐曲中选用柳琴,如《跃龙》《二月·幽燕春早》等作品。柳琴还作为弹拨乐器组中高音区的“点亮”型乐器,成为了中国民族管弦乐队的班底。
吴强涉足柳琴有着某种偶然性。她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学的乐器是琵琶,但因琵琶太大无法把持,只好改学体积偏小的柳琴。她弹着柳琴一路走过上音附小、附中,直至大学毕业,扎实的专业训练使她有别于民间艺人,在驾驭现代作品上具有更加突出的优势。恰逢其时,徐昌俊创作的现代柳琴曲《剑器》帮助吴强脱颖而出,她在第十二届“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中首演并获奖,也在这柳琴现代化突破的激流中成为同辈人中的翘楚。在多元文化汇聚之际,吴强又吸收了多方面的素养,如重奏、合奏、艺术指导与指挥技艺的融汇等,其展现出的多元综合、凝聚能力,使她在柳琴表演以及中阮的演奏上达到了极高的水平。
像吴强这样新一代的民乐人,在柳琴音乐创作的勃兴与演奏技艺开发中,开创了柳琴跨越式发展的新时代。近年来,吴强编写的柳琴考级教材、专业柳琴教程以及新创编的高级练习曲等,为人才的培养提供了良好的技术指导,由她与其学生演奏的柳琴现代作品也大量涌现。在她1993年出版的独奏专辑《剑器》中,有传统的曲目《木棉花开》,也有从其他艺术形式移植过来的《夜深沉》(根据京剧曲牌改编)、《敉西调》(云南民间乐曲)、《阳光照耀着塔什库尔干》,以及大型现代协奏曲《北方民族生活素描》(刘锡津作)。她还将莫扎特《第五小提琴协奏曲》《野蜂飞舞》《帕格尼尼二十四首随想曲》等西方经典乐曲移植为柳琴曲,与交响乐队共同演奏。
不难看出,从传统到现代,从创作到移植,从实践到理论,吴强涉足之广深,足以凸显她为时代的引领者。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王惠然带领柳琴向着现代化创作萌发,他集演奏、创作、乐改等多种能力于一身,成为柳琴早期现代化发展的代表人物。八十年代,徐昌俊等多人竞艳,作品数量大增,把柳琴音乐推向了创作发展期。九十年代,虽仅有《满族风情》(刘锡津)、《雨后庭院》等少数作品,可谓柳琴艺术的停滞期,但在这一时期,吴强却发行了大量专辑,为柳琴音乐的再发展奠定了基础。新世纪以来,《凤阳花鼓》(彭郁雯)、《Cats无言歌》(苏文庆)、《天地星空》(苏文庆、郑翠萍)、《酒歌》(刘文金)、《赤壁》(孔志轩)、《中国舞印象》(何真真)等众多形式多样、质优品高的新作迭出。吴强还“主动出击”,多年来积累了大量柳琴新作品,开创了属于集演奏家、艺术指导、指挥家多种技艺于一身的吴强的新的美好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