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僧善权生平与交游考略

童辰

摘要：善权是江西诗派中的一个特殊群体“三僧”之一，其诗有豪特之气，坡、谷之渊源，但是有关他的研究资料却又十分稀缺，盖因与其出生于隐逸世家及交游范围狭窄有关。善权不像饶节、祖可皆出生于名门世家，所结交的也大多属于当时并不大知名的山野逸士之流，与江西诗派诗人交游并不多，其黄龙僧人身份也限制了他的交游范围。惠洪评价善权“以文学之美致，高名于世”，但他却以山水为乐，寄情于庐山的秀丽风景，像“梅妻鹤子”的林逋一样，以隐为高，并以前辈诗人陶渊明为榜样，因而在当时并不为人所熟知。

关键词：善权；生平；交游；江西诗派；三僧

江西诗派是我国文学史上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有正式名称的诗人学派，由黄庭坚、陈师道、陈与义等二十多人所组成，在中国文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江西诗派并非聚集之会，其成员也并非都是江西籍，而是因创作观念相同形成的一个群体，是元祐学术的一部分，是作为“绍述”政治的对立物而发展起来的。

一、善权的研究成果稀缺的主要原因

善权是江西诗派中的一个特殊群体“三僧”之一，虽同为诗僧，但风格截然不同。饶节诗受黄庭坚、陈师道影响，颇具切磋琢磨的特点，有着自己独特的萧散之风；祖可诗接近黄庭坚的刻意求奇的诗风，又具有清新可诵的特点；善权诗则有豪特之气，有坡、谷之渊源。根据惠洪与“三僧”的交游过程来看，惠洪是最推崇善权的。既如此，善权为何在“三僧”中排名末位，历代以来对他的研究成果又最为稀缺？这大约与其生平、性格与交游历程有着密切的关联。

首先，善权于北宋嘉佑年间出身于筠州靖安（今江西靖安）一个隐逸之士家庭，俗姓高，字巽中，其父高广，隐居不仕，好与禅衲游；母冯氏，笃信佛教。饶节、祖可二僧皆出身于名门世家，如饶节出身于临川饶氏家族，祖可出身于京口苏氏家族，皆少有诗名，胸怀远大。然而善权则是受母亲影响，思想单纯，自小出家，师从家乡隆兴府泐潭寺（今靖安县宝峰寺）应乾禅师，为临济宗南岳下十四世，属于黄龙慧南的法嗣。《石门文字禅》卷二十九记载：“幼子善权俊发，夫人日：‘此儿非仕林可致也。施以从石门道人应乾游。以文学之美致，高名于世”。善权早年挂单各地，曾自言“少怀青霞志，雅意从祝发”，时常与怀仙上人、王瞻明、蔡东老、江全叔等僧俗朋友相与杖履，步层蠛，临绝壑，籍草掬泉，饮于龙泓之上，嬉笑讽咏，甲夜忘返，称“此乐不世有也”，对富贵、功名不屑一顾。善权以山水为乐，寄情于庐山的秀丽风景，像“梅妻鹤子”的林逋一样，以隐为高，并以前辈诗人陶渊明为榜样，因而在当时并不为人所熟知。

其次，从交游历程来看，善权所结交的也大多属于当时并不大知名的山野逸士之流。元符中，善权客游京师，亦一度客游吴中，往蒋山谒华藏二长老，同时又拜访道乡居士，与郭祥正、陈瑾、谢逸等有交。陈了翁《请权老开堂疏》记载，善权在妙胜院广施妙方，慈悲救人，“丹砂和灵剂，一粒愈沉疴。求者四方至，应接运真悲。”后来他开石门法道于庐山，潜心修行黄龙禅法，吴则礼据此并称善权和惠洪是“丛林梁栋”。

二、善权交游对象考略及分析

在善权的交游群中，最为显赫的人当属惠洪与道潜。惠洪为南岳怀让下十三世，真净克文禅师法嗣，辈分上当为善权师叔。惠洪曾经多次到庐山，与善权交往最为频繁，曾为善权侄善祜作《德劫字序》，谓善权为“奇比丘”、“吾畏友”，称其“以高才卓识振于丛林，一时贤士大夫加手足之敬。”道潜乃云门宗大觉怀琏禅师之嗣，亦与善权有交，有《赠权上人兼简其兄高致虚秀才》等诗文唱和。至于江西诗派三僧之中的其余二僧，与善权的交往更不待言。善权早年云游时便曾与饶节相遇，饶节著《送善权归豫章》，赞扬善权“胸中秀气磨未尽，时出新诗皆可传”，祖可弟子珍上座亦从善权。

此外，善权的交游圈子中，还有黄庭坚、徐师川、汪彦章、王性之、立之、僧觉范、正平、谢逸、韩驹、谢蓬、太上人、道乡居士、阿佑、忠禅者、参寥子、刘子虚、仁老、王瞻明、崇上人、法仁上人、初上人等。善权的这些朋友，其身份大致可以分为三类。

（一）江西诗派成员，如黄庭坚、李彭、谢逸、谢薖、韩驹等人

作为江西诗派的掌门人，黄庭坚（1045—1105）与善权是否有过交集，现有史料已难确考。据乾隆《靖安县志》：“（善权）有《真隐集》传世，黄鲁直、舒平叔为之序。”《双峰存稿》所辑《真隐集诗序》，《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七十四载“《双峰存稿》六卷。旧本题宋进士舒邦佐平叔撰。《宋志》及诸家书目皆不著录。厉鹗《宋诗纪事》亦不载其名。……《真隐集序》称：‘递相传写，不无鱼鲁。谨守昔人‘白鸥没浩荡，采菊见南山之戒，则苏轼语也。其诗复云：‘不如陶靖节，客至空持瓯。不如苏东坡，胜败两忘忧。赵之谦等《江西通志》卷一七八“仙释”，称善权“有《真隐集》傳世，黄庭坚为之序”。黄庭坚作过善权师尊泐潭应乾禅师赞，善权所交往的朋友如徐师川、王立之、僧觉范、李彭等，都与黄庭坚关系密切。因此可以推测，善权与黄庭坚至少是互闻其名。

李彭字商老，北宋南康军建昌（今江西永修）人，江西诗派诗人，湛堂文准的俗家弟子。其《日涉园集》卷五有《演上人以权诗示余归其卷演师系以长句》称赞饶节和善权，“平生四海饶次守”、“更遣权诗遮世眼”。

谢逸（1068—1113），字无逸，一字夷季，临川人，与王直方、董元达、潘邰老、汪革、朱瑗、陈大声、朱世衡有交。其《溪堂集》（卷一）中有《赠权师》，称赞“权师纯孝人”。

谢薖（1074—1116），字幼粲，号竹友，临川人，谢逸从弟，曾举进士不第，家居不仕。诗文与从兄谢逸齐名，时称二谢，其《次韵董彦速送珍上座还漳江》曾言：“阿师身小胆能大，文字曾追权可游。自注：‘珍云尝从权、可二诗僧也。”

韩驹（？—1135），字子苍，号牟阳，仙井监（今四川仁寿）人。其制词简重，为时所推，尝从苏轼、苏辙兄弟学，辙称其诗似储光羲，后因与徐俯交而受知于山谷，学者称陵阳先生，有《陵阳集》、《陵阳室中语》等著作。与李彭、向巨原、修师、觉范、华藏民老、琏老、道潜、吴则礼、张纲等有交，《陵阳集》卷三有《送权师谒蒋山华藏二长老》记载了他与善权的交往。

（二）出家僧人，如应乾禅师、道潜、惠洪、太上人等

应乾禅师（1034—1096）是东林常总禅师法嗣，善权的授业恩师，与黄庭坚、三角劫禅师、释觉范有交，黄庭坚《泐潭乾和尚真赞》言道：“平常心是道，南泉只眨得眼。庵内人不见庵外事。赵州犹是担板，秋毫不稳。方丈前万仞深坑，但到牢关柱杖子。天下横行，平如镜面，实如师子。借问是谁？泐潭道人，萍乡老子。”其弟子还有戏鱼咸静禅师、龙牙宗密禅师、天童普交禅师、道曼圆机禅师、二灵知和庵主。善权自小随应乾禅师游，后开石门法道于庐山。

道潜（1043—1106），字参寥，于潜何氏子，浮溪村人，本名昙潜，苏轼为改曰道潜，赐号妙总大师。道潜是大觉怀琏禅师之嗣，北宋中期著名的诗僧，与苏轼、秦观、陈师道、邹浩、李之仪、苏仲豫、饶节等皆有交往，其《赠权上人兼简其兄高致虚秀才》，记载了他与善权的交往。

惠洪（107l—1128），初名德洪，字觉范，俗姓彭，筠州新昌（今江西宜丰）人，为南岳下十三世，真净克文禅师法嗣。他十四岁出家，十六岁从真净克文禅师，十九岁试经于东京天王寺，得度为僧，归庐山归宗寺依真净克文，后云游各地，遍谒诸老，名振丛林。作为黄龙派的著名诗僧，惠洪与江西宗派交游最广。据陈自力先生考证，与惠洪交游的江西宗派诗人，有黄庭坚、李彭、徐俯、洪刍、洪炎、谢逸、谢蔼、汪革、饶节、夏倪、韩驹、林敏功、善权、祖可，共十四人。惠洪曾经多次到庐山，与善权交往最为频繁，有《寄巽中》、《赠巽中》、《次韵巽中见寄四首》、《题权巽中诗》等，还为善权侄善祜作《德劾字序》，均记载在他的著作《石门文字禅》中。

惠洪著作《石门文字禅》卷二十九中的《冯氏墓铭并序》载：“幼子善权俊发，夫人日：‘此儿非仕林可致也。施以从石门道人应乾游，以文学之美，致高名于世。”卷二十四《德劾字序》云：“高氏世为右姓，诗礼世其家，有奇比丘出焉。石门权巽中是已。吾畏友也。以高才卓识振于丛林，一时贤士大夫加手足之敬。”可见善权当时即以“文学之美”和“高才卓识”，在丛林和士大夫中享有盛誉。惠洪十分敬佩善权，在《赠巽中》一诗中，惠洪提及他与善权相识的经过：“道人少小来庐山，水光山色供盘飧。坐令山水秀杰气，缭绕胸中成块抟。我初未识已嗟骇，夸声万口锋刃攒。故人坐上适相值，妙语生我世间欢。新诗脱口划如霓，奋毫狂赴龙蛇钻。翩翩奕奕出意外，傈然茅屋翻狂澜。切疑汤休蹲舌底，又疑醉素戏笔端。作诗问君觅奇字，留待老年偎日看。”因为欣赏，才有“作诗问君觅奇字，留待老年偎日看。”《石门文字禅》今存惠洪写给善权的赠答唱和之作13首，可见两人交情之深。

太上人，字希先，即南岳方广僧法太，宣和年间僧。《南岳十八罗汉颂并序》：“南岳方廣僧法太，以大阿罗阁缘事抵朱方得江南画尊者像十八。笔法高古是为希有。太见喜甚，且云归当结庵终事毕身以为师友。北湖居士日噫嘻异哉是大奇胜子以如是因获如是果真不可思议者。为之序而颂之。太字希先具眼目，知儒学。以韵语行丛林中。”其与善权的交游虽无直接史料证据，但惠洪有《次韵权巽中送太上人谒道乡居士》，可推测其与善权定有交游唱和。

（三）江西诗派以外的其他俗家诗人，如邹浩、刘安世、陈瑾、王铚等人

邹浩（1060—1111），字志完，自号道乡居士，常州晋陵人，元丰五年进士，与惠洪、吴则礼、仁老、太上人、琳老、田昼、王回有交。《石门文字禅》卷二有《次韵权巽中送太上人谒道乡居士》，卷十一有《还太首座诗卷》，卷十五有《寄道乡居士三首》，《跋道乡居士诗》，《跋邹志完诗乃其子德久书》，《道逢南岳太上人游京师戏赠其行》，可知善权与太上人、道乡居士均有交往。

刘安世（1047—1125），字器之，号元城先生，与彭汝砺、苏东坡、曾吉甫、饶节等有交。《石门文字禅》卷十有《器之示巽中见怀次韵》，可见其与善权亦有交集。

陈瑾（1057—1122），字莹中，号了翁，南剑州沙县（今属福建）人，元丰二年进士，学者称了斋先生，与司马光、程颢、朱时发、饶节、惠洪、徐俯、谢逸、韩驹、李彭等人交好。其著作《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七十八有其《请权老开堂疏》，盛赞善权：

碧眼胡僧，亲留骨髓。肉身菩萨，密契风幡。皆正法藏，中机宝广。长舌下语，伊欲再扬。宗旨何期，撞著作家。莫惜当场，与他勘破。今权师和尚，夙探虎穴，独驾牛车，可谓镇海明珠，堪任大乘法器。自从吸尽西江水，只恐踏杀天下人。譬一夫当冲，能八面受敌。好看抖擞真狮子，大吼一声从他驱。逐野狐精，疾走千里。

王铚，字性之，汝阴人，自称汝阴老民。绍兴初，以廷臣奏荐诏视秩史官给札奏御为枢密院编修官，与觉范、仲皎、晁以道、李之仪、张元干、僧善权、善机等有交往，有《默记》三卷，《四六话》二卷，《雪溪集》。《声画集》卷一有善权《王性之得李伯时所作归去来图并自书渊明词刻石于琢玉坊为赋长句》，《奉题性之所藏李伯时画渊明三首》，卷五有善权《送墨梅与王性之》，《宋诗纪事补正》卷九十二有善权《山中秋夜怀王性之》，卷九十三载：“仲皎字如晦。居剡之明心寺，参竟禅学，尤精篇章。所交皆文士。于寺立倚阁，又于星子峰前筑白塔，结庐以居。日闲闲庵。与汝阴王铚相酬答，有梅花赋及诸诗传于世。”可知二人亦有诗文唱和。

三、结论

综上所述，善权的交游对象人员众多，身份复杂。作为南岳下十四世，黄龙慧南法嗣。善权与祖可并称庐山二僧，祖可弟子珍上人等，亦同时是善权的弟子。“三僧”之间也互有交往，各有自己的朋友群体，体现了各自的交友观念和志向。虽然出家的原因和时间虽各不相同，但三僧殊途同归，且都代表了当时僧俗交往的典型性。吕本中因对“三僧”持崇敬态度，故选择“三僧”入《江西宗派图》，自有其深刻的含义。

参考文献：

[1]莫砺锋.江西诗派研究[M].济南：齐鲁书社，1986：115.

[2]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2.

[3]钱钟书.宋诗纪事补正[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03.

[4]王琦珍.黄庭坚与江西诗派[M].南昌：江西高校出版社，2006：192-193.

[5]北大古文献研究所.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6]钱志熙.江西诗派诗传[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273.

[7]刘琳，李勇先，王蓉贵校点.黄庭坚全集[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1：5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