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雪姣
摘要:“四句教”是王阳明心学的精义所在。他晚年将“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的“四句教”作为自己一生学术思想的立言宗旨,且告诫弟子此后切勿更此四句。故考察“四句教”对全面了解王阳明的思想有着重要意义。本文首先梳解“四句教”的具体内容。其次阐述“四句教”的内部逻辑结构,并指出“四句教”在王学体系中具有的举足轻重的地位。最后,讨论以“四句教”为代表的王门心学的影响及启示。
关键词:四句教;王阳明;知行合一
王阳明曾与王龙溪、钱德洪二子在天泉桥上论道,论及“四句教”,喜曰:“二君相取为益,吾学更无遗念矣。”嘱咐曰:“二君以后再不可更此四句宗旨。此四句中人上下无不接着。我年来立教,亦更几番,今始立此四句。”
可见,王阳明赋予了“四句教”以思想定论的性质。“四句教”是王阳明历事练心后的思想沉淀,是对其心学的概括与总结,亦是其对成圣这第一等事的形而上学追问和沉思。故考察“四句教”,对了解其思想有重要意义。同时,王阳明“四句教”的提出对程朱理学乃至其后的儒学都有重大冲击。所以,对王阳明“四句教”进行考察十分必要。
一、“四句教”之内容
王阳明在其晚年总结了王门四句教,即“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四句教提出后,首句争议颇大。故先将首句“无善无恶心之体”单独提出,以求尽其解。在古代哲学中,心是一个有多重含义的范畴:心是思维的器官;心是仁义礼智等道德意识;心是一种能照,即是体认的方法与认识的能力,是圣贤一脉相传的心法。阳明论“心”,是认识到心所具有的双重意义,即道德心与本体认知心。
善与恶是道德的范畴,阳明提出“心即理”来重建心体与道德本体。在道德层面上,阳明认为心至善无恶。“至善”指内心如天理一般极为纯正的状态和毫无一丝人欲的理想境界。由于心中善的禀赋,所以人都有可成为尧舜的可能性。同样,阐明心与理的关系也离不开善。心化万物之理,同样包含天理。理内化于心并起作用。此种内化之理反过来决定了心的至善性。所以,正是只基于心的道德性解读,才会引起诸多学者认为应是“至善无恶心之体”的质疑。
其实,心还有超越至善无恶的意义。随着阳明思想之成熟,他开始侧重于对本体心的体认。从心的认识层面和本体层面上讲,“四句教”中阳明把心喻为太虚,称“太虚之中,日月星辰,風雨露雷,阴霾饐气,何物不有?而又何一物得为太虚之障?人心本体亦复如是。”阳明用太虚来比心体,是对道德善恶的超越,即无善无恶。在能照的意义上说,心体即无体,是以万物为体。其弟子钱德洪理解最深,他指出虚灵不昧是心体的特点。这与王阳明的思想相符合。太虚和虚灵不昧都是从能照与本体的角度来理解心体,心只是万事万物的能照,如同镜子一般,以其能照,感通万物。在此意义上,心体则是无善无恶的,故“无善无恶心之体”。
第二句“有善有恶意之动”涉及心与意的关系。在阳明看来,心是本体,心体是明莹无滞、澄澈透亮的,具有未发的特征,是有先天性的、还未呈现于现实的存在状态。而意则是心的表现形式,是心之所发的状态。关于以上问题,王龙溪和钱德洪在理解时曾产生了分歧。王龙溪认为心体无善无恶,所以意亦是无善无恶的。而钱德洪的观点是心体虽无善恶,但是人有习心,后天的习染使得无善无恶的本心具备了有善有恶的具体形式。针对此二人的观点,王阳明显然更倾向于后者。他认为心无善恶,而意有善恶。心受到私欲恶念的蒙蔽,会遮蔽人的良知,而使至善至性时明时晦。当其暂明时意表现为善,当其暂晦时则为恶。所以“意”有善有恶。阳明认为,人的意向之动虽然不能像心一样无善恶,但是却可通过“诚意”的功夫来使其去恶好善。
第三句重在“良知”二字。阳明在“四句教”中称“知善知恶是良知”,主要指天理本原的人心能够自知善恶,对自己的德行进行自我体认。阳明的“良知”是为人所固有的本性,也是人心中灵明自觉、寂然不动的本体,无需借外界的见闻便可体会和存有。再者,人一旦被私欲所蒙蔽,其良知便不再昭明灵觉。只有通过“致”的功夫,才能使良知回归于纯粹的天理。阳明结合其人生经历,从两方面来致良知:其一是通过“诚意”的修养,扫除内心的欲望杂念而保存自身的天理善端,从而恢复心体的良知正念。其二则是用“格物”功夫在事上练心,使各种事物合于天理。
“四句教”的末句曰“为善去恶是格物”。阳明认为人都有习心,习心会导致无善无恶逐渐演化为有善有恶。正是因为有善有恶的存在,才使得后天的格物功夫十分重要。心之本体虽然包含着成圣的可能性,但是还是需要为善去恶的实践,即通过提倡知行合一,利用“格物”的方法来存善去恶。所以,从知善知恶到为善去恶,其实是个知与行相结合的过程。其次,阳明的格物致知显然与朱熹不同。阳明所说的“格”并非只是朱子的“穷至、推究”,而是与孟子“格君心之非”的“格”相似,是指让一切不正的复归于正道。同时,王阳明的“格物致知”和“诚意正心”是不可分离的,且格物与诚意的功夫是要在心上去做的,是心性修养重要内容。
纵观整个“四句教”的内容,从无善无恶之心到有善有恶之意,是心体从未发到已发的过程。而由知善知恶到为善去恶,则是格物工夫的体现,其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实现成圣的追求。
二、“四句教”之内部逻辑
上文分别论述了“四句教”的具体含义,但是还需要进一步从本体论和功夫论两个方面入手来指出“四句教”的内部逻辑架构,以便于更系统化的理解王阳明一生的学术思想。
王阳明“四句教”本体论的主要范畴是心、意、知、物。此四者相互联系,即“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由心而意后知到物的过程是由本体到发用,是逐渐渐向外发散的过程。相反,由物而知而意而心的过程则是层层回归本体的关系。其中,心是最高的范畴。能照意义上的心则是心本体论的基石,是无善无恶的心体。体必然表现为用,心必然发为意。心相当于《中庸》里“喜怒哀乐之未发”的“未发”,而意则是与“未发”相对的“已发”。由心生发为意则是王阳明心本体论的展开,亦是由本体到发用的过渡。同样,所谓的知是一个复杂的概念,其中良知表现为对善恶及其行为准则的认识。在意和知的关系上,意有善恶,而知能知善恶,心体由意而知在于诚意致知,这是由本体到发用的深入。最后,物是最外层的概念,是指践履和行事,是格物的过程,也是知行合一的过程,始终贯穿于阳明心学之中。
从功夫论的角度来看“四句教”,其中涵盖了格物、致知、诚意、正心。此四环节环环相扣,以前一环为前提,又以后一环为归宿。阳明的道德修养功夫中最终极的目的是恢复心之体,但复心本体要从心之所发的“意”上下功夫,故要诚其意。诚意必先知善恶,即诚意在致知。既已致知,就要求知行合一,因而着眼于格物。此为“四句教”的功夫论系统。这是阳明对《大学》思想的传承与发扬,在超越了《大学》道德心的基础上,发扬了本体之心。所以,《大学》只是修身的功夫论,而王阳明的“四句教”则具有功夫论和本体论这两种属性。
总之,从本体到功夫的外化与从功夫论到本体的复归,构成了一个双向度的理论系统。从“心一而物万”到“物万而心一”则就是王阳明的“四句教”的内在逻辑,也是王阳明哲学思想的基本构架。
三、“四句教”之影响
王阳明的学说在当时流传甚广,所传授之徒甚多,在明代时俨然成为了学术的主流。其晚年提出“四句教”理论后,颇受王门弟子乃至后世的关注。
梁漱溟称颂王阳明和王学思想,认为只有阳明及其弟子才真正的继承了先贤孔子的思想,对王学评价甚高。从梁漱溟的思想中,可以看到许多王学影响过的痕迹。牟宗三更是进一步的贬程朱而扬陆王。在哲学思想上,牟宗三以王学的良知本体为依据,加之康德的自由意志,构建起了他的心性本体论。其哲学理论也是顺着陆王心学的方向前进的。
不仅是国内,在17和18世纪的日本,王学传播火热,受到了空前的重视。主要有三阶段:其一以中江藤树为代表,他在阅读了阳明全书后,与其思想十分契合,便主张致良知,并依阳明的思想解读《大学》。其二是三轮执斋时期,他喜好王学并公开教授。受阳明“四句教”影响颇深,作《四言教》来解释无善无恶心之体。随后又作《日用心法》阐明心法是从尧舜孔孟至王阳明的一贯之道。在三轮执斋的努力下,王学在日本迅速传播和光大。其三是王学极盛时期,代表人物为日本王学大家佐藤一斋。他深受《传习录》的影响,主张知行合一、理气合一以及良知概念。许多中日学者认为,王学是推动日本明治维新的原动力之一。可見王学对日本影响之深远。
王阳明及“四句教”给予后世的深远影响,除了哲学学理上,还表现为处世与日常的人生哲学。现代社会,大部分人都在追求物质财富,无节制的享受物质生活所提供的便利,但却少有人向内心追问,去寻求生命意义之所在,探求人类的终极关怀。面对此现状,阳明的心学思想或许可以给予我们片刻的宁静。默坐澄心、审察克治也可以让人戒除浮躁,丰富生命的自觉意识。虽然我们无法如孔孟与阳明一般成圣成贤,但至少可使我们的本心少一些迷茫与障蔽而慢慢接近理想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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