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之
五月的最后一天,我躲在杭州城郊的某个角落看日子在肆意游走。外面气压很低,比气压略高的是盘旋的燕子。天空灰蒙,一副夏日里越睡越困、瘫坐床沿睁不开眼的样子。在山的后面、云巅之上,隐约有一阵阵闷声的雷在有气无力地暗示着一场雨即将到来。
我几乎是突然想到儿童节的,并不是因为今年这一天迫近,而是同学在微信里向我传来塘背小学“六一”文艺汇演的微视频。视频里的舞台还是在那幢教学楼背后,花圃中间,一块不足三十平米的水泥地上。
我拧开落地扇,三片叶子吱吱呀呀地开始旋转,它朴实的发声多像台上的表演者,多像我曾在塘背小学快乐的日子。往事并不如烟……
假定你在二〇〇三年的“六一”,塘背小学儿童节文艺汇演的第十个节目现场,大概可以看到这样的画面:一个营养不良的六年级儿童拿着话筒在台上表演诗朗诵,虔诚而又略带羞涩。戴着看起来挺时尚的白色鸭舌帽,胸前骄傲地飘着满是褶皱的红领巾,一件好看的白色格子衬衫却包到了屁股,蓝色运动裤很努力地想要遮住脚踝,却显得爱莫能助,一双凉鞋早已没有了后带。这并不是真实的我,是上台前老师临时排列组合的成果。
此前,我在曹老师的办公室紧锣密鼓地练习着诗朗诵,拿着卷成长筒的作业本假装手握称心如意的麦克风。我听到广播里传来主持人的节目预报,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上场了。比箭在弦上更让我紧张的是,老师在看完排练后三三两两地摇头,并说:“不对,不对,还是感觉哪里不对……”于是一位正在愉快观赏节目的同学甲被抓到办公室。老师通知式地和他商量后,把甲的帽子摘下扣在我头上,一圈被汗水洇湿的帽沿贴着我的额头。老师似乎还不满意,接着同学乙也莫名其妙地被抓到办公室。老师把乙的衬衫换下来套在了我身上,宽大的衣衫四处通风。空气中好长一段沉默后老师一句妥协的“就这样吧”让我和未被“通缉”的同学丙都松了一口气。
在掌声和“怀揣”一窝小兔中,我结束了表演。岁月流转里早已记不清当年朗诵的内容,只是忘不了甲、乙同学无辜的面容。我所站的舞台没有如今的红地毯,背景也不是广告彩喷,却把一场关于“六一”的游戏玩得很真。我背后那墙壁上粉刷的字早已除去,从“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者和接班人”变成了“中国梦”。那时候拍照是件很有档次的事,家长们的身份仅仅是观众,没有长枪短炮、手机纵横地跑上来对准自家小孩。为此很感激钟老师,如果没有他的定格,我所有关于六一的脉络都将如动车身后的风景般飞速退逝。
我喜欢过“六一”和元旦,在这两个节日定会走向颁奖台。或参加书法比赛、征文比赛,或获评优秀班干部、三好学生等。我甚至觉得小学大概是我这辈子最辉煌的阶段,那时候的我文能写作文耍毛笔,武能下地插秧割稻子,俨然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小时候儿童节的日程通常上午是文艺汇演加颁奖典礼,下午是游园活动。游园活动的项目也都是些古老的游戏,夹弹珠、吹蜡烛、套圈圈、打乒乓球……奖品只是两块葱香饼干、一颗糖、一支铅笔等。所以在吃和玩这两点上,大家都满心期待这样的节日。哪怕没有好看的裙子和衬衫,哪怕没有奖状。
多年前的那个辰光,我完全沉浸在节日的喜悦里,没有想过一张模糊的老照片可以让自己近乎泪流满面,也没想过在二〇一七年的夏天,会断断续续地用文字和早就不合身份的儿童节遇见。在落地扇飞速旋转里,所有节日的场面,及飘荡的红领巾,苦楝树上挂着的那口摇绳铁钟,甚至校园里被风偏转的梧桐叶,操场上被晒得发烫的石头……都在我的脑海里愈加清晰。我遥远的塘背小学啊,我喜欢你的名字,我想回到你身边,哪怕是化作一只蚂蚁,也要呆头呆脑地趴在树上看一场“六一”汇演,看他们,也看自己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