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振凯
黑格尔在《小逻辑》中对以往哲学家的知性思维神学观进行了细致的批判,深刻揭示了知性思维的抽象同一概念的有限性。并在人们对上帝的认识只是抽象的存在于头脑中,不能达到对于上帝“概念”的具体认识进行了深刻批判。然而,黑格尔对于知性思维神学观并非完全否定,乃是扬弃了旧的知性逻辑的思维方式,将其包含在自身之中并建立起自己的辩证思维。
首先,用知性的观点探讨上帝的目的是要找到合适的谓词来表达我们表象中的上帝,这样就造成实在性与否定性的绝对对立,最后得到一个空洞抽象的无确定性的本质,一个纯粹的实在性,这是近代启蒙思想的毫无生命的产物。
其次,用有限的知性知识证明上帝的存在会陷于本末倒置。由于知性知识是有限性的,不能过渡到无限,旧形而上学总是从知性的有限同一性中去找上帝存在的第一因,要寻求上帝存在的客观根据,就找到一个固定的前提,从这一前提推出另一个规定,因此必须指出某一规定依赖某一前提。这样导致上帝的存在的客观根据要依由另一些规定的来支撑,这与上帝是一切事物的绝对无条件的根据这一前提相矛盾。而按照这个方法如何论证从有限事物向无限的上帝进行过渡呢?知性思维采取了泛神论的方法,将上帝泛化到万事万物当中,使上帝在自然界中存在成为自然界的原因也是自然界存在的目的。这样就“成功”的将上帝从无限的超验世界中拉回到了有限的自然世界中。其结果并没有实现从有限过渡到无限,反倒使上帝从无限的本性泛化成为有限的自然本性了。如黑格尔所言“又或者是认上帝作这有限世界的直接的实体——这就会流入泛神论;”[1]另一种方法,知性思维直接割裂了上帝的主观性和客观性,认为上帝只是客观的超验的存在,而人们在经验中运用经验的逻辑法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认识超验的上帝的,最终陷入了无神论。“或者是认上帝为永远与主体对立的客体,这样一来,上帝也是有限的——这就陷于二元论。”[2]这样的认识也没有真正从有限过渡到无限。
最后,用知性知识考察上帝的特性会沉陷于纯粹实在或不确定的本质的抽象概念中。把有限世界认作真实的存在,把上帝看成是它的对立,会陷入两个方面的困境:一方面,用来形容上帝特性的如公正、智慧、仁慈等谓词本身是有限的,把这些有限的谓词当作上帝的特性,就对上帝形成了片面的规定;另一方面,因为上帝的无限性,用来描述上帝特性的谓词必须是无限的,这样就只能通过各种特性之量的增加的办法得到一个关于上帝的概念,这样的无限的量的叠加与本质上就具有无限内容的上帝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然而经过量的增加后,‘无限’就会超出人们的理解,成为人类理性和逻辑无法把握的存在。”[3]黑格尔认为这样认识上帝的方式是知性的,片面的,不实在的。结果造成人们对于上帝的无限内容的认识模糊不清,在头脑中仅形成抽象的无限表象。
黑格尔批判知性思维的论证方式总是强调外在的同一性,只求肯定过渡到肯定而完全没有看到否定性的一面,这样的思维是独断的,固执的。黑格尔强调以有限的形式逻辑去论证超验的无限上帝,其知性思维是有限的,不足以做到真正的从有限到无限的过渡。只有将知性思维提高到辩证思维运用辩证逻辑才能够真正做到以有限认识过渡到对上帝的无限认识。
康德以前的形而上学认为思维的规定就是事物的基本规定,并且根据这个前提,坚持思想可以认识一切存在,因而凡是思维所想的,本身就是被认识了的,旧形而上学认为抽象的、孤立的思想概念即是本身自足,可以用其来表达真理而有效准。但黑格尔认为旧形而上学只是借助名词概念或谓词就可以得到绝对知识,而没有考察这些知性概念是否具有真正的内容和价值,也没有考察只用有限的名词或谓词说明绝对的形式是否妥当。
黑格尔将有限的、单纯理智的思维和无限的理性的思维进行区分。黑格尔认为有限事物有终点,它的存在要与它的否定的方面联系起来,一旦受到对方的限制就要终止。那些直接地、个别地得来的思维规定都是有限的规定,有限的思维停留在有限的规定里。而真理本身是无限的,不能用有限的范畴来表达。因为无限的思维是“自己在自己本身内,自己与自己本身相关联,并且以自己本身为对象。”[4]我的对方就是自己本身,我的对象也是自己本身,当我要与对方发生关系的时候,那个对方、否定者就是自己本身。进一步可以说,当自己本身作为对象被思维着的时候,这个对象的客观外在性已变成被扬弃了的、观念性的东西了,既是在规定和限制过程中对这个过程的缺陷进行了扬弃。所以黑格尔得出结论:“纯粹思维本身是没有被限制的”。[5]
既然对有限的、单纯理智的思维和无限的理性的思维进行了区分。那么只要考察旧形而上学认识上帝的方法就知道,旧形而上学的思维是有限的、单纯抽象的思维。旧形而上学“只知直接采取一些抽象的思维规定,以为只消运用这些抽象规定,便可有效地作为表达真理的谓词。”[6]这就是说,旧形而上学对上帝的认识活动被有限思维所界定,并且把这种规定看成固定的东西,而并不是像理性思维一样,对它再加以否定。黑格尔举了个例子:对于“上帝有存在吗?”这个问题,旧形而上学的知性思维认为“存在”纯粹肯定的、究竟至极的、无上优美的东西,但在黑格尔看来“存在”是低级的,因为它也包含了否定它的对方的成分,并不是单纯肯定的,既然受到了对方的限制,就是有限的规定,有限的规定不配用来表达上帝。
由此,黑格尔认为旧形而上学中用来说明上帝的谓词,一方面都是有限制的知性概念,只能表示一种限制,无法穷尽对象的意义,所以不能表达作为无限本身的真理;另一方面,“这些谓词既是称谓一个主词的宾词,它们彼此间是有联系的,但就它们的内容而言,它们又是有差别的,所以它们都是从外面拾取而来,彼此间缺乏有机联系。”[7]所以,在细致考察知性概念之后发现,纯用名言或谓词来说明绝对的形式不妥当,有限的知性知识不能说明上帝概念的无限性。黑格尔强调只有将知性思维提高到辩证思维运用辩证逻辑才能够真正做到以有限认识过渡到对上帝的无限认识。
知性知识用上帝是全善的、全知的、全能的、最完美的存在等论证上帝的无限性,企图用描述经验事物的方式去对超验的无限上帝进行描述,就会形成如“上帝是永恒的”这样的命题或判断。
黑格尔指出,旧形而上学这样的表述似乎给了思维一个坚实的据点,但这样的命题掺杂有特殊的主观的性格于表象中,从而会造成分歧的意义。他认为像这种命题形式或判断形式,“不适于表达具体的和玄思的真理(真理是具体的),因为判断的形式总是片面的,就其只是片面的而言,它就不是真的。”[8]因为旧形而上学是从表象开始,根本不知道上帝究竟是什么,只是加上了谓词以形成规定。而在逻辑学里,谓词的内容要纯全为思维的形式所决定,所以用这些有限的片面的范畴作为上帝这类主词的谓词是多余的。
进而黑格尔指出,用知性思维的这种片面性去界定上帝的概念,最终会走向知性思维的独断论。独断论固执一种论断、一种特殊的、固定的东西,用片面的东西与全体相对立。按独断论的观点规定上帝就是:或者是有限,或者是无限,其中只有一种说法是真的,自然就是上帝是无限的。黑格尔指出,这样孤立地看待上帝表象,不仅不会对上帝形成认识,反而固执地认为经院哲学时期教会所给予的信条就是真理,并将教会信条认作真理的内容。因为从抽象的知性概念中得到这样的上帝的表象判断,会在头脑中出现两个相反的论断,最终形成非此即彼式的知性思维模式。在这样的思维模式中,人们很容易偏向于教会所给的信条,而至于信条本身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却很少达到有效的思考,更谈不上去思考上帝存在内容。
旧形而上学既然是片面的、独断的,那么怎样判断上帝的本性呢?黑格尔认为只有用纯粹自在的思想来思想,才能摆脱材料的限制,让上帝概念自由地从自己本身来规定自身。这样的用纯思思考的上帝,就将原来旧形而上学对上帝的片面规定全部联合起来,形成全体,统摄着片面的抽象的知性规定,不再将上帝的各规定分离。正如在《小逻辑》中所说:“理性的斗争即在于努力将知性所固执着的分别,加以克服。”[9]
黑格尔以辩证思维的高度去看待知性思维对于上帝的论证时,黑格尔认为知性知识只是认识上帝的一个肯定环节。知性知识在论证上帝的过程中,从有限上升到无限,黑格尔认为知性知识的有限性恰恰是认识无限上帝的一个过程,就好像有限的自然界,我们看不到上帝本身,但是我们在认识有限的自然界时,可以透过自然界去感受上帝的奇妙创造以及上帝的至善本质。而自然界并非我们认识上帝的目的,而是一个过渡的桥梁,在最后由认识自然界上升到认识上帝概念的时候是需要被扬弃的。
黑格尔吸收了斯宾诺莎泛神论的否定性,认为自然界是一种假象的世界。“斯宾诺莎并没有把上帝界说为上帝与世界的统一,而是认上帝为思想与形体的统一。……他也只是认这世界为现象,并没有现实的实在性,所以他的体系并不是无神论,宁可认为是无世界论。”在这个有限的时空中存在的世界是我们认识上帝全过程的一个阶段,这个阶段首先是肯定的阶段,也就是认识上帝的一个肯定的环节。第二个阶段在于世界需要被扬弃,被否定掉,这个阶段是否定的阶段,也是认识上帝的另一个否定的环节。我们看到世界是一个现象世界,然而上帝是世界的本质,我们透过了这个被扬弃的现象世界可以看到上帝的本质。黑格尔认为将有限的现象世界和无限上帝的本质辩证统一起来,这才是更加完整的认识上帝的概念。
黑格尔总结了知性知识认识上帝的方法,批判了知性知识总是将上帝的具体内容进行抽象、片面、孤立静止的外在同一分析,并认为这样的观点是十分受限制的。黑格尔辩证吸收了知性思维认为只有思想才能把握上帝的本质的观点,关于这一点黑格尔还是非常赞同的,最后黑格尔将知性思维认识上帝的方法辩证统一在了自己的辩证思维认识上帝的第一个阶段中,并纳入自己的辩证神学观的一个环节,最终达到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