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静
18世纪法国哲学家狄德罗曾说过:“词汇是有关一个民族知识的忠实图画,随着时间的绵延,世事的变迁,这幅图画的内容也在不断的翻新和丰富。”同语音与语法相比,词汇是语言系统中最为活跃的部分。社会发展、科技进步、人类思想和日常习俗的演变给语言带来的影响,会最直接的体现在词汇层面上。词是用来指称万物的,事物是无限的,可词汇在某一时间阶段内却是有限的,它们之间的矛盾促使人们在表达受限的情况下,会通过一些方法达到使用同一个词汇来称谓不同事物的目的,如此,词汇语义的内涵也就发生了变化。这一过程看似偶然,却是逻辑引导的必然结果。下面,笔者以法语单词实例来逆向归纳影响词汇语义发生变化的内外因素。
18世纪曾致力研究大革命前后法语语言变化问题的拉法格说过:“要寻找语言现象的理由,有必要认识和了解社会和政治现象的结果。”法语单词Bourgeois意义的演变足以成为他这句话的例证:在封建时代,它意指城镇居民(市民),该语义范畴一方面与贵族领主相对,一方面与贵族庄园中的自由民(vilain)相对,此时的bourgeois是低贱的;随着市民力量的壮大,他们拥有了财富与学识,成长为最具生命力的社会阶层,于是bourgeois也随之有了语义上转变的倾向;到了法国大革命时期,由市民力量发展来的资产阶级推翻了封建统治,获取了国家权力,bourgeois指称的褒义色彩达到了历史最高;当法国完成工业革命后,资产阶级统治的弊端逐渐显露,相对于无产阶级此时的bourgeois意指不劳而获靠剥削为生的人,这让它再次蒙上了贬义之色。同样因受到政治变革影响而发生语义转换的词汇还有很多,例如Patriote于1762年左右出现之时,仅是sujet(臣民)的同义词,发展到今天意指所有的“爱国者”;ministre由资产阶级兴起时的“仆役”,演变到现在的“部长”。
除了上述的政治变革之外,生活习惯的改变也会引起词汇语义发生变化。法语词汇Diner来自拉丁语的disjunare,意义为“破斎”,在中世纪时,该词意指“早餐”,对应时间为上午九时许,而第二餐souper所吃的la soupe也不是现在的“汤”,而是浇着肉羹的面包片,用餐时间接近傍晚。随着生活节奏的变化,diner的时间在不断推迟,查理五世时diner的时间推至上午十时,亨利四世时至十一时,路易十四至十二时,路易十六至下午二时、三时,到了拿破仑一世时期,推后到下午五时,路易·菲利普复辟时期推至下午六时、七时,这样diner的语义便从“早餐”一步步变至为“晚餐”。因diner发生的变化,人们只得以diner的同源对似词déjeuner来指称“早餐”,但之后déjeuner的时间也随着diner而后推,最终变成了“中餐”,于是人们便创造了新词petit-déjeuner来指“早餐”,至于原指“晚餐”的souper则更推后到指看戏回来后享用的“宵夜”。
同样,社会风尚的变迁,人类文明的进步往往也是词汇语义变化的诱因。1870至1890年间,法国妇女们为使身材更显凹凸有致,流行起在裙内加置一种弹性撑架的穿衣方法,于是tournure,strapontin等词便应运而生,可之后随着这种穿衣方式的消失,tournure只剩下抽象的意义,做“方式、举止”等讲;而strapontin则指“转椅”或戏院里的“加座”。再例如,amant,maitresse在剧作家高乃依笔下均指“爱人”,而现如今人们在表达伴侣关系时却不会再用amant(情人)或maitresse(情妇),而是选择ami(e)(朋友)或compagn(伴侣)这样的词汇。
词汇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用来表达人类情感的,所以人的心理因素对词汇语义的变化必然会有影响。有时人们为了求得语言的生动,常借助修辞方法使词义转换到另一事物上,当这种表达方式被大众接受后,词汇的语义范围也就相应扩大了。例如动词se lever本意为站立、起床,le soleil se lève(太阳升起)明显带有了拟人色彩,久而久之便成为了固定表达;再比如mademoiselle verte直译本为“绿衣姑娘”,美丽的蜻蜓不仅全身泛着油绿色,修长的身形也像个姑娘,于是人们便用它来比状蜻蜓,为大众接受之后mademoiselle verte便也可以指称“蜻蜓”了。
词汇原本就是“人类思维活动以及认识活动结果”的载体,因此,人们对同一事物认知的提高及深化也会促使词汇语义发生变化。人的思维总是日趋复杂、高级,人们不满足于仅仅让词汇去指称一个个具体现象或官能所能感受到的事物,继而追求能够表达更抽象、更概括的思维。如froid不光要表示“冷”的感觉而且扩大到意指“冷淡”的心理或感情。词汇的概括能力越大,说明人们越能透过现象抓住了本质。大部分从具体指称转为抽象意指的词汇,都是为了满足人们这种认知能力提高的需要。
如果说上述引起词义转换的外部因素颇具偶然性的话,那词汇内部动因所致的语义变化则是必然的。这样的内部因素归结如下:同步引申、相因生义、词义沾染。
将词与物关联起来的是义,义包含对应事物的一切本质和非本质的特征,形成“物-义-词”这样的内循环,使不同的事物能在语言层面上彻底的得到区分。义的界定根本上是基于对应事物的特征,如果客观上需要表达的乙事物与甲事物之间在特点上存在了某些相似性,那么就为甲事物的对应词去引申意指乙事物提供了内在的可能性,继而影响甲事物对应词汇语义的变化。例如,法语形容词singulier原指“单一的”,从这个语义特征很容易联系到“少见的”,而“少见的?”又可引申至“奇怪的”、“料想不到的”,甚至是“令人担心的”,它们都是从singulier原始蕴含的“单一”特性逐层演变而来的。又如ramage在中世纪时本为形容词性,意为“多枝干的”,随后它表示“生活在树枝上的”,尤其用来形容来自树上的鸟鸣(chant ramage),最后ramage转归名词范畴,词义也引申为指称“小鸟的鸣啭”。再如vert意指“绿色的”,故可修饰所有具有“绿色”特征的事物,如青草、蔬菜、果子等等,而“绿色的”草是有生机的,“绿色的”蔬菜是新鲜的,“绿色的”果子大都又都是未熟的,于是用vert修饰不同事物时的具体意思也就有了差异:除vert的本义外,légumevert“绿色蔬菜”可以给人以“新鲜的”感觉;fruit vert“绿色水果”带来了“生涩的”意味;herbe verte“绿草”又添加了“生气勃勃”的印象,这种合乎“绿色”抽象特征但又存在的差异感在长期广泛的使用中终于为vert增加了“新鲜的”、“未熟的”、“有生气的”等意义,继而它的使用也就扩大到了其它看似不协调的搭配中去,如在vin vert中“绿色的酒”已然不能作出恰当的释义,这里选择vert的引申义指的是“新酒”,同样,vieillard vert真正的意义是“矍铄老翁”之意。至此,vert的词义在“绿色的”基础上丰富饱满了许多。
词汇的意义来自于对它所指称事物特点的概括,可完全不相关的AB事物或许会在其功用上存在相似之处,这样人们便可以此为据把指称A事物的词汇用于形容B事物上,从而使词义内涵发生变化。例如根据coeur(心脏)在生命体征上的重要作用(血液循环的主要器官),人们可以用它来类比国家机器中的主要或起主要作用的部分,Pékin est le coeur de la Chine(北京是中国的首都)就是此类词义转换的常见类型;再根据coeur处于人体胸腔内部的中心位置,还会见到这样的表达au coeur de l’été (直译为“处于夏天的中心”,转义指“盛夏”)。如此,coeur的语义也就扩大了。
词汇外形的相似同样会引起词汇语义的变化。词形拼写十分接近的并不一定是同族词,这种错觉是“假词源”出现的原由,久而久之,它也影响到了词汇语义本身的变化。比如forain原指“非本地的”,此意义在débiteur forain(外来的演说者)中还有保留,但在marchand forain中,人们常常把forain与foire相混淆,这里不只是发音上的接近,而且在意义上marchand“商人”与foire“集市 ”也有着约定俗成紧密联系,所以本应作“外来的商人”讲的却被解释为了“常参加集市的商人”或“赶集的流动商贩”,意义的这种变化是与词形的相似性分不开的。
参考文献
1.程太国.法语语音和词汇的演变.[J].外语研究,1988(07).
2.程太国.法语词汇的异化及创新.[J].外语研究,1990(04).
3.孔蕾,秦洪武.词义演变的制约机制:语境和语义图示.[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17(02).
4.李锡胤.法语词汇多义现象举隅.[J].南外学报, 1985(04).
5.张绍全.词义演变的动因与认知机制.[J].外语学刊,2010(01): 31-35.
6.邹斌.浅谈法语词汇变异与社会因素的联系.[J].法国研究,199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