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珊珊,孙拥军
(1.中共沈阳市委党校 基础教研部,辽宁 沈阳110036;2.沈阳体育学院 运动人体科学学院,辽宁 沈阳110102)
作为嘻哈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街舞运动,其兴起后在无政府培育和扶持的前提下经久不衰,并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于自组织体系下发展壮大,这是社会发展进程于某种社会需要下的外在表象[1]。与此同时,街舞运动的理论层研究相较于实践层经验则显匮乏。现有研究广度不足、深度不够、理论立足不明,致使街舞运动的众多议题未曾得到深入剖析[2]。这是街舞实践人不懂理论、理论人不懂实践的外在显现,更是嘻哈文明发生与发展进程的本质必然。现今,嘻哈文化的细微矛盾已上升为公众议题。2017年网络综艺节目——《中国有嘻哈》将嘻哈文化搬上舞台所暴露出的种种问题(素质低、黑历史),使街舞等一系列嘻哈文化(DJ、涂鸦、滑板)备受重创。这不是说唱者本身的弊病,而是嘻哈文明进程的本真产物。唯有运用历史的眼光去观察,我们才能摸清其经久不衰的动因,才能理明各类问题浮出表象的本质,而诺贝特·埃利亚斯的过程社会学为我们提供了这种可能。因此,本文以街舞运动为嘻哈文化的典型代表进行研究,厘清其文明进程,以充实现有街舞运动的理论层研究。
社会缘起与发展的过程是文明生成与流变的过程。在这一时间进程里,文化得以滋生并逐步呈现出多样化态势。多样化的文化是文明逐步推进结果,而以嘻哈文化为主体的流行文化也因此逐步培育并孵化。嘻哈文化是一个包含涂鸦、街舞、DJ、饶舌等形式的亚文化集合群。这一集群以视觉传达、肢体表现、听觉感染等相似而又不相同的表现形式,芽生于相同地点、相似群体之中。嘻哈文化发源于美国社会底层,具备发源地该阶层群体文化需求的典型特征如:反叛性、宣泄性。这一群体将不良情绪以嘻哈文化为载体表现出来,引起公众的关注,因此原生性地带有非主流文化即亚文化的帽子。随着文明的前移、嘻哈文化的受众群体规模扩大、阶层融合。嘻哈文化已不仅仅代表着曾经的那一少部分人群,它所包容的内涵正随之扩大,融入了其他阶层乃至其他国家不同社会地位人群的文化需求,因此逐步表现出新的文化特质如自由随性、娱乐性。在全球化的进程中,文化广泛传播,嘻哈文化于世界各地多样化发展,也于土地辽阔、人口众多、竞争日益激烈的中国生根发芽。而在生活节奏加快,学业压力、工作压力、生活压力与日俱增的社会网络中,嘻哈文化被进一步需要,由此派生出新异性、刺激性、个性等情绪宣泄特征。
2017年是中国嘻哈文化的元年,嘻哈文化类网络综艺以全新的姿态获得较高的公众关注度。这一表述并非表明嘻哈文化于2017年传入中国。而是说,一个带有非主流文化特征(反叛性、宣泄性)的亚文化开始以一种全新的方式,被中国主流文化接纳、吸收并认同。这是一个有力的转折。我们必须更快速、更准确地把握住亚文化的转变趋向。2018年是以嘻哈文化如街舞文化为主体的流行文化爆炸式发展之年。批量的网络综艺成熟化发展,如说唱、街舞等,均获得较好收效,引起舆论关注。群众之所需是影响文化流变的偶然性因素。而认清这一文化亚群的历史发展脉络,厘清嘻哈文化的流变历程,是对嘻哈文化给出正确发展导向的必然性要求。这是文明的进程中对学术研究者、顶层设计的执行者所提出的全新的时代使命。而街舞运动作为嘻哈文化的重要践行手段,作为体育领域的重要运动表现形式,更需要街舞运动理论研究者提供理论支撑,为未来街舞运动科学、合理的文化实践提供必要的理论依据。
诺贝特·埃利亚斯(Norbert Elias),一位生于19世纪末的德国伟大社会学家,其核心观点“文明进程理论”于20世纪30年代诞生。埃氏一生“天时、地利、人和”不得其一,五六十年代“系统论”于德国盛行,六七十年代“新马克思主义”更为时兴,等等因素致使其很难插足期间[3]。埃利亚斯的文明理论在沉寂50年后,于20世纪80年代引起普遍关注,并于21世纪受到广泛推崇。其过程社会学观点认为:文明是过程,或者说是过程的结果[4]。社会不同的发展阶段、同一社会的不同阶层,人的情感控制水准与模式各不相同。文明进程中的社会变化(社会结构)与人的变化(人的结构)是相互依赖的两个方面[5]。埃利亚斯的过程社会学打破了以往各学科之间人为的藩篱,将社会学、心理学、哲学等学科集于一成,为21世纪的社会学研究指明方向,更为其他学科的研究提供合理借鉴。
埃利亚斯过程社会学中的“文明进程理论”源于对“个人”与“社会”二元对立的批判[6]。现今社会学家更多地关注于短时间的社会进程,有关社会结构、人的结构的长期变化还鲜有探讨,关于“个人”与“社会”的相互关系则更难发现。文明的进程虽发生于分秒之中,但其过于缓慢以至于大多数观察家不能察觉。这好比“运动”与“静止”的相互关系,又好比“三维”与“四维”的某种联系。文明进程中的个体能感受到的分秒是相对缓慢的,以至于观察家认为大部分事物是静止的,观察到的更多是基于三维空间的表象。当下的文明程度被存在于其中的个体习惯性地认为是理所当然,文明的进程则被我们忽视。“发展”这一概念被蒙上形而上学的色彩,“机械论”与“目的论”于社会学研究中横行[7]。
基于本体论层的“机械论”与“目的论”于20世纪60年代再版的《文明的进程》新序中被埃利亚斯所批判[8]。本体论层的机械论即对复杂的社会进行某种机械而又抽象的归纳[9]。若事件A发生于事件B之前,机械论则用A来因果解释B,即因为事物A撞击了事物B,造成事物B的运动[9]。机械论将一切事物视为能够被力学支配的机器,将一切视为异化的无生命状态的仪器,将一切视为孤立的存在。机械论的本体论主张世间所有现象均能够用机械的因果关系加以解释[10]。与之相反的本体论层的目的论认为:用B来因果解释A,即要达成事件B的目的,需预先采取事件A的行动[9]。这种预先安排的理念,是对人的个性存在与时间发展彻头彻尾的否定。目的论的本体论认为世间所有现象均朝向目的,没有任何解释能够完全脱离目的[11]。目的论的盛行,更多地表现于人本对功利主义的过分追逐[12]。“机械论”与“目的论”的上述思想局限均受到埃利亚斯的鄙夷和批判。在埃利亚斯看来“机械论”与“目的论”的思维局限,不能使人科学地认识社会进程,两者的形而上,无疑不制约着“发生”“发展”“流变”的本真社会学研究[8]。
在对“机械论”与“目的论”批判的基础上,埃利亚斯提出了文明的进程理论。在长期的历史流变进程中,原有的社会形态如何一步步变为另一种社会形态(社会发生),在社会形态变化过程中个人结构(心理发生)又如何变化[13]。
首先,关于文明的社会发生。中世纪的西方国家表现为人口大规模迁移,占领土地;社会依靠土地仰仗,货币并未盛行;社会稳定性差,分权势力一再战胜集权势力;国王职能虚弱等是中世纪社会结构所打下的时代烙印。在有限土地的压迫下,货币出现,自然经济社会转向货币经济社会。财富代表物的转变,导致所有不能将上一文明阶段财富转化为货币的阶级处于不利地位,日渐衰微;能够以货币为财富的阶级,逐渐壮大。大封建主因拥有更多剩余商品,便拥有了更多的货币。私人利益竞争的结果,致使多头政治(多个封建主)向独裁政治(一人独尊)转变。垄断形成,霸权确立,宫廷逐渐成为西方文明的中心。社会网络细化并复杂,不同阶层间的相互关系变得更为强烈。宫廷理性逐渐成长,人们的行为变得更加平和,更多地采取阴谋手腕来争取机会。独裁者按照个人意愿分配的机会渐少,越来越多地按照相互依存的关系分配,为下一文明阶段民主政治的形成提供条件。这便是西方文明中世纪至今的社会发生进程,封建变成了王国,王国又转化为资产阶级国家。
其次,关于文明的心理发生。15世纪法国“宫廷礼仪”概念颇为盛行,16世纪“礼貌”取而代之,而后“文明”一词广泛使用。“宫廷礼仪”“礼貌”“文明”标志着心理发生的三个阶段。这种词汇使用上的变化,随之而来的内涵震荡调整,是社会需要随时间推移的必然表象。当下所采用的词汇,与当下社会需要相一致。非当时社会所需的东西,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亡。当历史进程再次需要时,它会以某种形式再次出现。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同阶层人的举止表情、情感表达均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在“开化”程度较低的社会,人们更多地将个人情感直接流露,表现于行为或面部表情中。随着文明的向前,职能分工细化,依赖程度加强,人的情感表达越发细腻,最终导致个体内在“情感”与外显“表情”被“心理文明”分离。羞耻与难堪界限的前移,是情感细化的外在表象。上层社会的文明先行于市民,而市民基于对上层的向往,学习上层的文明。上层为了进一步保证自身的优越性,在这种力量的驱使下不断提升自身的文明程度,这便是文明的心理发生进程。
正如埃利亚斯所言:文明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过去、现在、将来我们都长久地置身于文明的进程中。我们不能将某一点选取为“文明的开始”,也不能肯定未来的某一刻我们就是“文明了”,我们将在很长的时间内置身于“文明进程中的某一阶段”。那么,街舞运动的缘起在何时、何地,于何种人群?基于何种社会需要,于该时期、该地点,产生于该类群体?其社会发生的文明缘起为何,其心理发生的情感冲动为何?其文明进程中社会发生如何演变,心理发生如何延绵?基于对埃利亚斯过程社会学中“文明进程理论”的基本勾勒,我们尝试沿袭对“机械论”与“目的论”的批判,去探索街舞运动的社会发生“文明缘起与演变”,以及街舞运动的心理发生“情感冲动与延绵”,从文明的进程角度解读街舞运动的发展历程。
有关街舞运动的研究,特别是街舞运动的“发展”研究,普遍存在分析过程局限且僵化的弊病,时常陷于机械论的视域藩篱。如基于中国街舞历程,探讨中国街舞现状,给出中国街舞未来发展建议的文章,机械地用中国街舞的过去和现状指明其未来。起步于中国街舞萌芽期的现状描绘,忽视了街舞为何会从其发源地流传至中国的探索;承接于中国街舞从萌芽至兴盛的表象陈述,轻略了街舞运动基于何种社会关系与个人结构的发展历程探讨;机械地将中国街舞于主观臆断下指明发展方向,无理可依、无迹可寻。此类既定而又僵固的街舞运动研究,无需冗言即会轻易推翻。另一类有关街舞教学与训练的研究,将街舞同健美操类比,从健美操的教学与训练中总结经验。这种基于项群训练理论的探索,具备一定科学意义,但更应结合不同项目的文化渊源进行科学且客观的论述。虽街舞与健美操均缘起于相似时期的相同国家,但其文明始于不同阶层、不同群体。两者能在自组织体系下发生并延续,其社会群体的文明底蕴定被自然保留。若将健美操的理论与实践全盘套用至街舞,那街舞运动的文化内涵则被此类研究全盘摒弃。相似研究将街舞同高校其他教学项目类比,寻找街舞于高校教学中的不足之处,同样受上述机械论的视域局限。未曾认真体察街舞运动于社会组织中发展较好,却在高校系统中略显不足的本质内因。
街舞运动的亚文化、自组织等特征使其传入国内至今被打上群众基础广泛、易普及的时代烙印[14]。但基于新中国成立时举国体制的强大影响以及竞技体育取得优异运动成绩、夺取比赛胜利的导向规范,其项目发展定将出现竞技化的分支转型,相关理论研究也应运而生。以规范街舞赛事体系、参赛队伍取得优异成绩为目的的、比较流行街舞与健身街舞间异同之处的文章;以分析并学习国际竞技街舞强队技术,用以提升弱队街舞竞技能力为目的,总结归纳街舞训练方法与手段的研究等。致使街舞作为一项非奥运项目,一项群众性、大众性较强的运动,如今也已陷入此种功利性的目的论之谈。这种以取得更好竞技成绩为目的的竞赛规则解读、训练手段之探,忽视了人的个性化与个体的差异化,遮蔽了街舞这一运动自由、释放、随性的本真发展内涵,是以人的主观臆向为方法的目的论探索。这是功利主义和利益最大化思维导向下的街舞之困,更是竞技体育发展过程中的人本之困。街舞运动研究目的论之困下的终极与功利,忽略了任何事物的发生与发展均以社会结构和个人结构的相互关系为自然转移这一既定事实。
街舞运动作为嘻哈文化的重要践行手段,起源于20世纪60年代美国纽约市布朗克斯区(黑人聚居区)黑人阶层,于几十年间受到世界各国各地的广泛推崇[15]。为何会起源于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其社会缘起的社会需要为何?街舞为何孵化于由殖民浪潮形成的、历史短暂的国家中,而非别国?20世纪下半叶的美国正经历着什么?为何街舞运动起始于美国最贫困落后的角落?是何种阶层心理结构为街舞运动的持续孵化提供温床?又是何种个体需要和社会需要导致街舞项目于世界各地繁衍生息?于社会不同的发展阶段上,甚至同一社会不同的阶层,人的情感控制水准和模式均存在差异。社会结构和人的结构作为文明进程中相互依赖的两部分,随文明的向前逐步改变。本研究中,我们秉承埃利亚斯“社会”与“个人”二元融合的社会发生与心理发生之辩,去探究并体察街舞运动的历史流变,感知街舞运动的文明历程。这有助于我们明晰街舞实践经验丰富、但理论研究疲软之原因;有助于我们理解街舞自组织化发展充满活力、而他组织化发展却显逊色之情由;有助于我们体察街舞运动等系列嘻哈文化一但搬上台面,就易暴露种种问题之缘故。
街舞运动的文明缘起,并非发生于个别人身上的偶然行为,也非显现于社会进程中的冲突事件。它是一个国家在经历历史挤压、社会变革、情绪积累的漫长过程中,于某一阶层的必然产物[16]。因此,有必要从街舞发生前的历史进行梳理,探寻其文明源头。当明晰为何街舞会于那样一时期、地点发生于那一阶层后,才有助于我们理解街舞是如何一步步文明下去的。
20世纪60年代前的美国,即街舞发生前的美国。世界各地移民者聚居于此,构成了美国文明的源头[17]。黑奴贩卖活动,于美国建成前期便在这片土地滋生。埃利亚斯在论述中世纪至今的西方文明进程中就曾指出某一历史阶段封建主与奴隶间的关系,并在随后的文明进程中被适当继承[8]。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为黑奴贩卖提供可能,更为独立战争、南北战争的爆发滋养温床。黑奴贩卖的缘起并非本研究探讨的重点,但这一历史正是街舞得以呈现的社会必要条件。18世纪中叶,英国与北美间的独立战争,最终以美国独立、签订《独立宣言》收尾。宣言中指出人类生而平等,却将黑奴排除在外。独立战争后,北部地区资本主义经济得到培育,而南部地区的土地经济更需依靠黑奴劳作,最终于19世纪爆发了以释放黑奴为议题的南北战争。1876年签订《解放宣言》,释放南部叛乱州奴隶。但这次战争也没能从根本上消除种族间的不平等关系。因南部释放黑奴后的资本转型,土地不再需要黑人耕种,加之北部地区工业进程加速、工作岗位扩充,致使南部黑人向北部城市大规模迁移。迁移初期的黑人散居于白人区,随着黑人迁移数量与规模的增大、城郊交通系统的完善与成熟,白人更多地选择远离城市(逃离黑人)的城郊居住。北部的黑人城市聚居区,在这一社会进程中逐步确立并日渐稳固,纽约的布朗克斯区(黑人聚居区)在这一社会结构变革中形成。南部黑奴的释放使黑人得到了自由,但这种自由确何等局限。他们逃离了被奴役,却未能逃离白人的偏见,他们依旧是社会的最低阶层。这便是街舞文明发生前这一群体所处的社会结构。
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即街舞发生前后的美国,黑奴的释放没能换来自由,却换来了种族隔离。一战后黑人由南向北的大迁移,二战后黑人的城市化进程,正一步步加剧着白人对黑人的敌意,种族隔离的矛盾逐步升温。这种社会结构变革带来一系列的社会问题:首先,居住问题。白人聚集区通过收取额外租金等方式,抵制黑人落户。联邦政府文件规定:邻里欲保持稳定关系,房产需被社会和种族相同的人士所占有。这使20世纪后期黑人与白人间的隔离越发严重。纽约的布朗克斯区在这一进程中被彻底“黑人化”。其次,就业问题。黑人的城市化迫使白人为远离黑人而选择郊区化。城郊交通系统的开发进一步加速了白人郊区化进程。这一阶段的美国正工业化大发展,郊区的土地被建以更多的工厂。郊区工作岗位的增加为白人提供便利,却为黑人进一步增添负担。黑人若想得到工作必须每天支付往返城郊的交通费用。纽约市政府在布朗克斯区修建了一条横穿这里的高速公路。1968年,纽约市政府在布朗克斯区北缘修建了一片价格高昂的联合式公寓。如此“便利”的系列条件,使布朗克斯区的城市更加“城市化”。第三,教育问题。1954年前,美国南部禁止黑人就读于白人学校。最终,1954年最高法院裁决将取消教育上的种族隔离。但这并不适用于北部,同样也就不适用于纽约的布朗克斯区。因为,北部从未给出过禁止黑人就读于白人学校的规定,但却指明:儿童应就读于居住区所在院校。布朗克斯区,这个黑人贫民地区儿童所受的教育,根本无法达到美国应有的教育水准。布朗克斯区的居住问题、就业问题、教育问题逐步升温,这里昔日的美景被犯罪、毒品、穷困、失业取代。20世纪50年代,民权运动于种族隔离的矛盾下爆发[18]。布朗克斯区的黑人在家中放起节奏感强、热情奔放的音乐,嘻哈音乐由此诞生[19]。黑人在嘻哈乐曲的高潮部分舞动身体,街舞运动应运而生。为能使乐曲反复播放高潮片段,以提供更多的舞动机会,黑人尝试用手转动唱片,DJ随之出现。在民权运动的引领下,布朗克斯区的黑人借助这种动感、奔放、火热的声音和肢体语言诠释着他们的不满。嘻哈文化得以缘起,街舞运动得以文明。
20世纪70年代,美国黑人歌手詹姆士·布朗将街舞融入摇滚乐MTV中;黑人歌手迈克尔·杰克逊将街舞贯穿其音乐表演中。70年代的街舞仍局限于黑人阶层,但80年代这一现象逐步转变。一方面,民权运动后黑人的合法地位被进一步争取,但对于有色人种的偏见仍然存在,黑人被贴上擅长音乐、舞蹈、体力劳动的标签。另一方面,随着经济水平的提升,(白人)享受型消费得以文明。在此种社会结构下,黑人获得了更多的在白人面前展示街舞,展示嘻哈文化的机会。基于此,上层人种(白人)对下层人种(黑人)的街舞运动进行了选择性的吸收与接纳[20]。“下层社会效仿上层社会的文明行为”作为推进文明进程动力源,被埃利亚斯论述,但他同样强调文明进程中,随着文明的向前推移,阶层间的相互依赖关系逐渐加强。美国上层人种(白人)出于何种心理,选择性地接收了下层人种(黑人)的街舞运动,将于文明的心理发生部分重点讨论。20世纪80年代,第23届洛杉矶奥运会闭幕式上的一段街舞表演,将街舞运动推向世界。中国在这一时期将街舞运动带入国内。但很快,街舞在国内被冠以“不良少年、不务正业”的符号代名。这种刻板印象于国内的存在,正是对美国街舞文明继承的表现,是街舞运动乃至嘻哈文化在未来的文明进程中不可回避的问题。而这正是为何今日嘻哈文化移至公众视野,获得公众注意,就会暴露出种种问题的根源所在。当今的街舞运动,亦或说嘻哈文化正面临着这样的矛盾:若想向上层发展,必须摒弃其“亚文化”部分,但这种摒弃会使得街舞失去根源而不再纯粹;若想保留其纯粹的文明,这种文化只能长存于原先孵化并培育其的那片土壤(下层社会)。街舞运动的内在文明张力印证了如下实事:20世纪80年代后的中国,举国体制仍处主流。街舞运动作为一项运动项目,在引进中国的同时被尝试于体制内他组织化培育,但发展萎靡。各种街舞私人团体、地下赛事(酒吧赛、团队赛)层出不穷、不断壮大,其自组织化发展道路被延续至今。另一方面,街舞的文明进程也解释了为何街舞实践者不懂理论、理论者不懂实践这一问题。街舞的历史告诉我们,街舞实践者大多出身于下层,因实践者所处阶层结构性质,导致其受教育水平有限。而理论者大多未曾从事过街舞运动,或未曾设身处地地体察过自组织化街舞实践者,所以不曾感受过这种身体运动形式的本真。
如前所述,街舞运动在美国独立战争、南北战争的社会结构变革中得以培育;在人权运动的种族平等意识唤醒中得以孵化;在经济发展、阶层融合的进程中得以发扬,最终遍布世界。在街舞运动逐步文明的社会结构变革中,有着何种社会心理驱动。怎样的情感冲动激发了街舞的诞生,怎样的情感延绵促成了街舞的发展。心理发生与社会发生以何种交互方式,推动着街舞运动的持续向前?
街舞文明得以发生的情感冲动源于黑奴贩卖、独立战争、南北战争的前期情感积淀。黑人歧视这一社会问题,在长达几百年的历史进程中被挤压、放大。殖民期的黑奴贩卖活动为未来美国的种族偏见埋下祸根。这一时期,黑人作为劳动力资源被贩卖至美洲大陆。黑人为求得生存,更多地愿服从于此种社会劳动形式。独立战争时期,黑人的种族平等意识还未形成。换言之,独立战争签订的“人类生而平等”的《独立宣言》是北美民族意识的体现,与黑人的种族意识毫无瓜葛。这一时期的美国,在殖民国的欺压下,民族意识逐渐形成,民族独立意志强烈,并最终用民族行动换取了真正意义上的民族自由。因此,《独立宣言》中的“平等”仅指北美与英国间的平等。北美民族虽争取了民族的独立,但并未实现与南美的一体化进程。北美资本主义化发展,南美棉花种植业繁荣,这种差异于初期并未被视为社会矛盾。随着时间的推移,资本化的北美对黑奴倚仗度逐步削弱,种植化的南美越发倚仗黑奴。这一进程中“北美白人意识”与“南美黑人意识”两种情感冲动,导致南北战争的最终爆发。北美白人在经济基础逐步壮大的过程中,情感状态随之改变。他们因经济无需倚仗黑奴,而产生了对黑奴的怜悯之心,北美白人群体倡导释放黑奴。这是北美经济基础发展至一定水平后,民族心理的必然导向。另一方面,南美棉花种植业的发展逐步加大了对黑奴的剥削。南美黑奴的种族意识在劳动越发繁重、生活越发疾苦,察觉到南北差异的进程中被逐步激发。《解放宣言》释放了南部叛乱州奴隶,黑人获得人身自由权,南美经济转型。
黑奴释放后,随之而来的黑人工作、生活、教育问题逐步显现,种族隔离形成。导致这一社会结构变革的情感延绵体现于以下两方面:首先,黑人情感意识。南北差异使黑人阶层情感意识形成,最终换取自由。获得自由后黑人为获得正常生活,去争取与之相关的工作权、生活权、教育权,但这一过程并非一帆风顺。这里我们需引入另一阶层群体意识——北美白人意识。北美白人因不倚仗黑人、怜悯黑人,而倡导释放黑奴。但他们并未流露过一丝愿与其平起平坐的情感,他们仍要极力维持其阶层优越性。正如南美战争期间,其倡导释放黑奴一样,北美白人在经济达到较高水准时,将自身放置于崇高地位,呼吁最底层人民的自由权。在他们的情感中,这一切以他们(北美白人)将自身视为上层贵族为前提。社会结构变革下,黑人大规模迁移导致的种族隔离正是阶层情感绵延的外在显现,而这正反过来激怒着刚刚获得自由的底层人民(美国黑人)。底层人民的民族怒火点燃了民权运动,黑人要为自身争取进一步的平等和权利。这个白人早已逃离的、满街充斥着黑人的布朗克斯区种族怒火激昂,“打、砸、抢、偷”时有发生[21]。嘻哈文化、街舞运动作为阶层情感宣泄的手段、作为引起舆论关注的媒介被布朗克斯区的黑人创造。种族隔离导致的失业、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为嘻哈文化、街舞运动于黑人群体中广泛传播提供社会条件。民权运动使黑人获得诸多权利,但欲实现与其他种族间的完全平等还有漫漫长路。正如埃利亚斯所言:社会结构变革中的阶层差异是情感文明与社会文明复杂交织的结果,这种阶层差异正是推动各种文明向前的内在动力。完全意义上的平等很难实现,底层人们为争取平等,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需付出超乎想象的代价。
随着经济于长期社会发展进程中的提升,白人享受型、观赏型消费比重加大。黑人作为为白人提供娱乐、表演的对象,以音乐、舞蹈、电影等形式向白人传递街舞文化,上层人种(白人)于这一进程中选择性地吸纳了街舞。这种社会行为表象源于上层人种的内心情感需求。如埃利亚斯所述随着文明的向前,社会情感越发细腻,尴尬界限不断前移,曾经外显的情感被逐步内隐,人们需依托某些手段将日常社交过程中隐藏的情感宣泄出来[22]。基于此,观看热情、奔放、动感的街舞表演被当做视觉宣泄手段,出现于白人的享受型消费中。摒弃色情、低俗、谩骂的街舞身体活动被当做身体宣泄手段,出现于白人青年群体中。他们为保持阶层优越性、为释放多余情感,选择性地接纳了街舞。街舞于美国盛行,但优秀的街舞者、街舞团体仍集中于黑人群体,这一点不可否认。奥运会的世界影响力将街舞带向全球,中国青年接纳了它。20世纪末、21世纪初,街舞的“不良少年”符号代名于中国广泛流传,这是中国社会结构下两类情感的冲突体现。20世纪70年代末,独生子女政策实行,越来越多的父母将希望寄托于独生子女身上。独生子女学业加重、肩负责任加重、情感负担加重。街舞的引入正值这批儿童成长为青少年,青春期的叛逆心理与父母情感期望的不断施加,迫使青少年急于寻找某一媒介宣泄不满。街舞适时的引入,其自由的外在形式与“亚文化”的内涵,被中国青少年视为情感宣泄的不二之选。从事街舞活动的少年,被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贴上了“不良少年”的标签。发展至今的街舞已去污名化,更多地作为一种健康、积极向上的身体活动手段,被青少年所采用。新一代的父母形成了多元、科学的子女培养观。父母与子女间的矛盾在这种全面培养与二胎政策实行的进程中渐弱。但我们必须面对新时代的街舞问题,即搬上台面的“去文化”与留在地下的“亚文化”间的矛盾[23]。这一矛盾是新时期社会结构转变与阶层心理变革的时代产物。街舞的矛盾是街舞走向文明的内在动力,我们应顺由社会演变与心理绵延来推进街舞的文明进程。在人类文明的进程中,矛盾无处不在,我们无法将所有矛盾化解,因为我们将长存于文明进程的某一阶段。当一切矛盾不存在了,世界便得以和谐,人类便得以文明。
在以嘻哈文化为主的流行文化快速普及并发展的今天,作为嘻哈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街舞运动,于公众视野下所暴露出的低素质、黑历史、违背主流思想等问题,不单单是街舞运动的表象问题,而是街舞文明进程中社会发生与心理发生情感交织后的问题。局限于某一现象的片段式街舞问题研究,是片面且局限的。街舞历史反应的是美国历史,街舞问题映射的是美国种族歧视问题。街舞的文明进程更是美国底层人民苦苦挣扎的文明进程。唯有厘清这一实事,我们才有机会看清街舞。我们才能进一步清晰得出:街舞于世界各地的未来,是各族人民的社会阶层结构于阶层情感中所唯一能够把控的。在这个情感交织越发复杂,阶层依赖越发强烈的文明进程中,街舞的矛盾解决绝不会以某一阶层的独立意志为转移,更不会以某一个人的意志为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