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党的十九大报告对新时代主要矛盾做出的重新表述,客观地反映了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阶段性特征,是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的具体体现,也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夯实了需求端基础,更是构建现代经济体系的必要一环。虽然,中高速增长具有坚实的基础,但由高速转向中高速增长的过程中收入逆向分配和高质量供给不足将会给中低收入群体和高收入群体带来需求与供给的双重门槛,阻碍社会主要矛盾的解决。要越过这些门槛,解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就要坚持“稳中求进”的工作基调,在维持经济中高速增长的同时,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实现高质量增长,在满足高质量需求的同时增加中低收入群体收入,促进其消费升级。
关键词 社会主要矛盾 稳中求进 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最终需求
〔中图分类号〕F12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18)09-0001-10
一、中国社会主义制度确立以来社会主要矛盾表述的基本脉络分析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对新时代的社会主要矛盾做出了重新表述,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①从历史上看,社会主义制度在我国基本建立后,党对社会主要矛盾的判断主要有三次:第一次是在1956年党的八大《关于政治报告的决议》中,具体表述为“我们国内的主要矛盾,已经是人民对于建立先进的工业国的要求同落后的农业国的现实之间的矛盾,已经是人民对于经济文化迅速发展的需要同当前经济文化不能满足人民需要的状况之间的矛盾。”第二次是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在肯定八大政治报告决议的同时进行了重新表述,具体表述为“在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以后,我国所要解决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 第三次就是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对主要矛盾的再次更新。分析比较我国社会主要矛盾三次表述内容和历史背景,既有共同点,又有差异性。
总的来看,党对社会主要矛盾的界定都是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一总体判断下出现阶段性变化的关键性节点上做出的,而且这一概括都作为其后很长一段时间国家各项工作安排的基本遵循,都是基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矛盾运动,并从发展生产力、调整总供给的角度出发解决社会主要矛盾,这是共同点。具体来看,第一次的关键节点是社会性质发生变化,第二次的关键节点是国家工作重心由政治转向经济,第三次的关键节点则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经济社会处于由量变到质变的关键期,整个经济需要向更高层次形态转型。1956年党的八大首次提出了经济属性的社会主要矛盾时,“三大改造”已经顺利完成,“一五”计划任务基本完成,社会主义制度、社会主义经济基础已经建立起来,我国已经从“新民主主义社会”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此时的社会主要矛盾相应地也自然就从“生产关系变革”演变为生产关系和生产力的矛盾运动,即“先进的社会主义制度同落后的社会生产力之间的矛盾”,因此落脚点是在发展生产力,而且其后我国社会主义经济建设也得到了快速发展。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做出了改革开放的重大决策,实现了从“以阶级斗争为纲”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历史性转变。1981年,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做出《关于建国以来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明确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是坚持在社会主义制度下发展生产力的关键性任务,自然的“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便成为这一阶段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从表述看,这次依然是八大《关于政治报告的决议》表述的延续,因为它承接的依然是“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这一制度变革,因此,内容也基本一致。同样,2017年党的十九大上,习近平总书记对社会主要矛盾做出重新表述,是基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已经进入新时代的总体判断,而进入新时代的判断则是基于改革开放40年来,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经济社会发展所展现出来的质和量两个方面的新变化,当前正处在从量变到质变的关键节点上。量的方面,我国经济总量已经成长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稳定解决了十几亿人的温饱问题,总体上实现了小康,人民美好生活需要日益廣泛,不仅对物质文化生活提出了更高要求,而且在民主、法治、公平、正义、安全、环境等方面的要求日益增长;质的方面,虽然我国依然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依然是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但人均GDP已经处于中等收入偏上国家的行列,处于由发展中到中等富裕的节点上。
差异性包括背景、工作重心、解决方式以及所体现的基本理论问题等。首先,提出的背景和工作重心转向不同,如前所述虽然都是在关键的节点上,但节点前的背景截然不同。前两次社会主要矛盾论述的背景是党的工作重心从政治转向经济,党的十九大上习近平总书记重新阐述的背景则主要集中在经济方面,是经济发展不同阶段的工作重心转向。具体来看,党的八大召开前,我国社会性质发生彻底改变,即从“新民主主义社会”已经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而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前我国社会性质虽然没有发生变化,“阶级斗争为纲”却指导着全国工作,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党的工作重心由“阶级斗争为纲”转向“经济建设为中心”。党的十九大报告对社会主要矛盾作出重新表述的依据则是经济社会发展阶段的现实需要,包括社会生产力发展水平大幅度提升,人民生活水平显著提高,经济持续高速增长加上发展方式粗放、经济结构和体制机制不合理所导致的城乡、区域以及社会、生态环境等领域的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等。林兆木:《正确认识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转化》,《人民日报》2018年3月30日,第7版。其次,对社会主要矛盾强调的重点不同。前两次主要从数量的角度进行表述,强调需求和供给的数量不匹配,即供给不足,这是计划经济下社会主义国家普遍存在的现象,即短缺经济。本次重新表述则不同,面对的不是数量上的短缺,而是结构上的不匹配,是在供给总量充足的条件下高质量供给不足限制了“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由此引起的解决途径也是不同的,第一次依靠计划,社会主义制度建立起来后,巨大的革命热情带来的社会制度优越性使计划经济的生产性效率发挥到极致,在很短时间内我国建立起一套完整的国民经济体系。第二次依靠市场,改革开放是在国民经济遭到严重破坏的基础上做出的重大历史性决策,此时,计划经济的弊端逐渐显现,不能在计划经济封闭的体系内完成自我变革。社会主义国家的改革历程表明,要继续发展生产力摆脱短缺经济困扰必须要重塑市场,通过市场机制激励要素生产积极性,提高整个经济的运行效率,并实现快速赶超。然而,在不断完善市场经济体制的过程中,市场失灵的弊端并不能通过市场来解决,这需要政府发挥作用,因此,第三次要依靠“市场+政府”来解决,即“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更好发挥政府的作用”。从质量和结构的角度出发,通过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提高供给质量,建设“现代经济体系”。这意味着经济发展不再只为速度,更重要的是经济发展质量的提高和结构的合理。再次,前两次社会主要矛盾主要围绕物质和文化两个文明展开,而本次社会主要矛盾涉及内涵更加广泛。“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既包括经济上对改变自身消费升级的迫切需要,更包括对民主、法治、公平、正义、安全、环境等方面的需要。高培勇:《深刻理解社会主要矛盾变化的经济学意义》,《经济研究》2018年第1期。因此,本次社会主要矛盾不仅要围绕物质和文化两个文明,还包括政治文明和生态文明,要通过推动四个文明协调发展来解决。最后,在处理生产关系与生产力的相互关系上,所遵循的具体指导思想也有差异。第一次是生产关系初步确立,需要生产力快速发展以适应新生的生产关系。由于生产力的巨大增长和高速发展是建立共产主义社会“绝对必须的实际前提”,[德]马克思、[德]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38页。这是因为在社会主义社会,无产阶级的主要任务是“尽可能快地增加生产力的总量”。[德]马克思、[德]恩格斯:《共产党宣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2页。虽然,第二次也是在“增加总量”上下功夫,但途径是改革,是通过调整生产关系进行的。这是因为“所谓‘社会主义社会不是一种一成不变的东西,而应当和任何其他社会制度一样,把它看成是经常变化和改革的社会。”[德]恩格斯:《恩格斯致奥托·冯·伯尼克》,《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88页。从这个角度讲,无论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都是在马克思、恩格斯等经典作家的指引下进行的。如邓小平同志强调的“讲社会主义,首先就要使生产力发展,这是主要的”邓小平:《社会主义首先要发展生产力》,《邓小平文选》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314页。以及后来的“发展才是硬道理”邓小平:《在武昌、深圳、珠海、上海等地的谈话要点》,《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377页。都可以从经典作家关于社会主义发展生产力的论述中找到立论基础。然而,由于依据的实践和面临现实问题的差异,前两次是生产力不发达,当下我国经济社会阶段性特征不是不发展,而是发展的“不平衡不充分”,因此,不再是总量问题,这样就需要与新实践相结合的新的理论来指导。应运而生的是,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提出了一系列具有开创意义的新理念新思想新战略,形成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的最新成果——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这是分析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的依据和指导思想。
二、经济学意义上的社会主要矛盾:如何满足社会需求变化
由上述分析可知,虽然三次关键节点上的社会主要矛盾表述既存在相同点,也存在不同点,但其最主要的都是要通过解放和发展生产力来解决。从经济学视角看,就是在经济发展的不同阶段上通过供给数量、质量和结构的变化来满足人民需求数量、质量和结构的变化,这也符合事物发展的基本规律。从习近平总书记对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的重新表述看,它所反映的是社会需求由消费数量的扩张逐渐转变为消费质量的提高,而社会供给没有很好地匹配上这种转变,特别是高质量供给不能满足高质量需求。因此,从根本上讲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解决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的途径,但显然这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从长期进行考量,需要从要素供给质量考量、从产业结构提升考量,这些论述笔者和杨春学教授杨春学、杨新铭:《供给侧改革的逻辑思考》,《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16年第4期。曾经有过讨论,这里不再赘述。鉴于此,本文接下来主要讨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成功的保障——发挥消费需求的基础性作用的现实基础和面临的障碍。
1. 解决社会主要矛盾的总工作基调:坚持稳中求进。面对主要矛盾的转化,2016和2017年两次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给出了解决原则和解决方法,“在继续推动发展的基础上,着力解决好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大力提升发展质量和效益,更好满足人民在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等方面日益增长的需要,更好推动人的全面发展、社会全面进步”,“坚持稳中求进工作总基调,坚持新发展理念,以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适度扩大总需求”,《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在北京举行》,新华网,http://news.xinhuanet.com/mrdx/2016-12/17/c_135912601.htm.“坚持稳中求进工作总基调,坚持新发展理念,紧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变化,……坚持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发挥好消费的基础性作用”。《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在北京举行 习近平李克强作重要讲话》,新华网,http://www.xinhuanet.com/fortune/2015-12/21/c_1117533201.htm.
对比两次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稳中求进的总基调”“坚持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发挥消费的基础性作用”是被反复强调的。之所以在强调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主线的同时,更加科学地认识需求的作用,是因为强调科学认知需求的作用是“稳中求进”工作总基调的内在要求,也是应有之意。这是因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更多地是要解决长期经济增长的结构性问题,既要培育具有创新能力的微观经济主体,又要提高要素质量适应经济结构升级的需要,还要推动政府体制机制改革以适应经济新常态的发展特征。显然,这是系统性、全局性和长远性改革。要保证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成功,除了需要注意保持政策基本导向的相对稳定性外,更需要经济平稳的大环境。只有重视总需求的“稳”的作用,才能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进”创造良好的环境,创造坚实的基础,因此,稳中求进工作总基调是治国理政的重要原则,要长期坚持。
2.注重需求的基础性作用既可“稳”又能有“进”。从近年来三驾马车对经济增长的贡献来看,唯有扩大最终消费需求才能保证经济的稳定增长,从而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成功提供充足的时间和政策空间。从趋势看,最终消费需求对经济增长的贡献在2003年以后逐渐上升,2011年最终消费需求超过资本形成(投资)成为拉动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到2017年对经济增长的贡献达到58.8%,基本恢复到2000年以前的水平(见图1)。
但仔细分析发现,2008年以后,最终消费需求贡献的上升可能是由于投资(最终资本形成)和出口对经济增长贡献的下降。因此,要真正弄清最终消费对经济增长的贡献还要看其拉动经济增长的百分点来补充。就最终消费需求对经济增长的拉动看(见图2),2000年以后形成了“倒U”型变化过程,峰值出现在2007年(5.6个百分点),最低点出现在2013年(3.4个百分点),2016年恢复到4.3个百分点。总体来看,2000年以后消费对经济的拉动在3~5.6个百分点,与投资(1.9~8.1)和净出口(-3.5~2.6)相比是相当稳定的。在经济增速总体下行的背景下,最终消费需求率先恢复增长,拉动经济增长由3.4个百分点(2013年)增长到4.1个百分点(2017年),这就意味着多年形成的投资拉动模式在新阶段正在转变为消费拉动的模式。
应该认识到,由消费拉动经济增长的模式是成熟经济体稳定增长的保障。经过多年的高速发展,2010年我国已经成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从某种意义上讲,总量上的赶超已经趋近结束,我国经济正在向成熟经济转变,而以消费拉动的中高速稳定增长是我国经济增长模式在新常态背景下的必然选择。因此,以消费拉动经济增长的模式不是经济下行的被动选择,是顺应经济发展规律、适应引领经济新常态的主动选择,是维持我国经济中高速增长的必然选择。如果将中高速增长定义在6%左右,那么只要消费拉动经济达到5个百分点(2017年是4.1个百分点),再加上2个百分点左右的投资拉动,中高速增长就具备坚实的基础。
三、发挥消费基础性作用的现实基础
虽然从生产角度讲,人口红利所形成的低工资优势随着工资上涨逐渐消失,但从消费层面讲,巨大的人口规模和不断增长的居民收入必将为我国经济持续中高速增长奠定坚实的基础。其中,不断增长的人口数量是消费拉动增长的现实基础,而不断增长的居民收入是消费拉动增长的现实条件。
1.人口持续上升,且结构出现转折,是最终消费增长的基础。人口绝对数量是最终消费的基础,我国人口规模巨大的国情是今后以消费为核心的经济发展的有力保障。由表1可知,我国人口绝对数依然在不断增长,2017年已达到13.90亿人,比2000年增加了1.23亿人。据估计,我国人口将在14.5亿左右达到峰值,大约在2030年。从这个角度讲,我国的最终消费增长还有很大潜力,因此,依托消费维持中高速增长有着非常坚实的基础。之所以说人口数量变化是最终消费增长的坚实基础,是因为人口自然增长率和人口出生率发生了转折。如表1所示,2010年无论是人口出生率还是自然增长率都降至谷底,分别为11.90‰和4.79‰,之后两个指标缓慢上升,到2017年分别为12.43‰和5.32‰,已经恢复到2003年的水平。虽然,2017年出生率略有降低,但总体上升的趋势已经形成。这一点在少儿抚养比这一指标上表现得更为明显,2013年少儿抚养比开始逐年增长,到2016年已增长至22.9%。从时点上看,人口出生率和自然增长率的变化与我国人口政策调整几乎同步,2010年单独二孩政策试点,2013年十八届三中全会确定正式实施单独二孩政策,到2015年十八届五中全会开始全面二孩政策。由数据可以发现二孩政策放开之后迎来了出生率的上升(如2014年和2016年),因此,可以认为好的政策可优化我国人口结构,而人口结构的优化又会促进消费结构的进一步改善,从而为经济增长提供人口保障。因此,虽然低工资的生产性人口红利逐渐消失,但从消费的扩张层面说,消费性人口红利还会继续发挥作用,而且作用会越来越大。
2.城乡居民收入持续增长,消费潜力巨大。居民收入决定居民消费的因素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收入水平,二是消费意愿。其中,收入水平是消费增长的基础。从数据上看,城乡居民收入依然保持着较快的增长速度,而且在2004年以后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斜率较大,说明其增长速度较快,而且增长率在2010年城乡居民收入都有较大幅度提高,到2017年人均可支配收入达到36396元,是2001年的5.3倍;农村居民纯收入虽然比城市居民可支配收入低,但2017年也达到13432元,是2001年的5.7倍、2010年的2倍多。与收入增长相对应的是城乡居民消费的增长,2017年城镇居民人均消费为24445元,农村居民人均消费为10995元,分别是2001年人均消费的4.6倍和6.3倍。
从增长情况看,农村居民消费增长速度快于收入增长速度,城镇居民消费增速慢于收入。这主要源于城乡居民消费倾向的差异。以平均消费倾向为例(见图4),城镇居民平均消费倾向2000年以后逐渐下降,到2017年下降到67.16%;农村居民平均消费倾向则呈现波动中上升趋势,从2000年的74.12%上升到2017年的81.56%,远高于城镇居民。由此可见,如果能够继续增加农村居民收入,农村居民消费将会继续保持较快速度增长。此外,2017年农村居民人均收入为13432元,略低于2007年城镇居民人均收入水平的13786元,但2017年农村居民平均消费倾向高于2007年城镇居民平均消费倾向9个百分点,这是由于边际消费倾向是随着收入的增加而递减的。这就意味着农村居民收入增加后将有比城镇居民更高的消费支出,而这是全国消费需求增长的基础。
3.基本消费变化趋同,高端消费供给不足,消费升级空间有待发掘。从消费结构看,趋同与分化的现实同时存在。其中,食物、衣着代表的基本消费品消费表现出趋同的趋势,而且这种趋同在2012年以后表现更为明显,这一点可以从城乡居民恩格尔系数看出(见图5)。这意味着,就消费结构来讲,城乡居民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趋同。但如果从收入来看,这种趋同是不正常的,2017年农村人均纯收入略低于2007年城镇人均可支配收入的水平,但其恩格尔系数却远低于2007年城镇居民水平,相当于城镇居民2015年的水平。这意味着虽然总体上看,城乡居民消费结构同质的趋势明显,但实际上二者消费层次(质量)上还存在较大差异。也就是说,虽然城乡居民食物支出占比相当,但食物支出绝对值相差较大,如果城乡市场化程度相当,那么城乡居民的食物质量应该存在较大差异。这也意味着农村居民的恩格尔系数过早地下降了,有可能会随着收入的上升再上升。
从分组情况看(见表2),首先,虽然城乡居民恩格尔系数趋同,但城乡内部不同收入组的居民恩格尔系数存在显著差异。其中,城镇居民随收入升高而下降,而农村居民各收入组差别不大。其次,城乡居民消费结构也存在差异。城镇居民主要消费(排在前三位)为食品、交通通信和文教娱乐;农村居民为食品、居住和交通通信。再次,城镇居民消费与收入反向相关的是食品、居住和医疗保健,农村居民消费与收入反向相关的是食品、衣着和医疗保健,其消费均随收入增长而下降。
总体上,代表现代消费的交通通信和文教娱乐消费的支出随收入上升而上升,这就意味着总体消费市场的发展面临着转型,即人们对美好生活需要日益增长而且随着收入的提高,这种需要更加强烈。但目前的供给还存在一定偏差,只能通过境外市场满足。据统计,2005-2014年中国境外消费平均每年增长25.2%,增速是国内社会消费品总额增速的两倍。2014年境外消费规模高达1649亿美元,占全球境外消费市场份额的10%以上,连续三年位居世界第一。任小璋:《海外消费上万亿元,他们为何认为国内消费品贵又差》,《第一财经》2016年7月11日,http://www.yicai.com/news/5041219.html.2016年境外消费规模进一步增长到2611亿美元,比2015年增长4.5%,依然排在世界第一。2017 Outbound Chinese Tourism and Consumption Trends, http://www.nielsen.com/content/dam/nielsenglobal/cn/docs/Outbound%20Chinese%20Tourism%20and%20Consumption%20Trends.pdf.由此可见,我国不是需求不足,或没有需求,而是需求出现分化,但供给的产品却没有变,没有应需求的变化而提高产品与服务的质量。而解决这些结构性问题,必须推进供给侧改革。
四、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解决的障碍:收入、分配与消费意愿
由上述分析可知,消费作为一国经济主要驱动力量,是大国经济逐渐走向成熟的标志,是现代经济体系的基本内容。进入新时代以来,我国经济逐渐走向成熟,消费作为经济增长的主要拉动力量将越来越明显,但这一过程需要排除一些障碍。这些障碍包括:收入增长速度放缓、收入分配格局恶化的可能以及消费意愿的下降。
1.城鄉居民收入增长放缓趋势明显。随着我国经济由速度型向质量型转变,经济成熟程度进一步提高,中高速增长已经成为新时期经济增长的主要特征,而与之相伴的是居民收入增长速度的放缓。实际上,2000年以来居民收入与经济增长趋势虽然仍保持基本一致,但收入增长波动幅度收窄的趋势更加明显,特别是近两年居民收入增长率与GDP增长率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小,这就意味着收入增长也已经走出高速增长的阶段。虽然居民收入保持中高速增长,且略高于经济增长速度,但这种收入高于经济增长的表现除了经济快速增长以外,还与宏观收入分配格局近年来持续改变有关。2006年,劳动者报酬占比只有40%,之后逐渐上升,到2016年上升到47%。数据来源:根据《中国统计年鉴2007》和《中国统计年鉴2017》相关数据计算得到。如果不考虑劳动收入占比上升的因素,经济增长下滑导致居民收入增长下滑将更加明显。这种收入的下滑将影响居民的消费行为,不利于扩大总需求。
2.经济增长下行过程中的逆向收入分配。分城乡看,农村居民收入增长速度向城市居民收敛,2016年农村居民收入只相当于2006年城镇居民收入的水平(不考虑价格因素),在这种情况下城乡居民收入差距将进一步扩大,而这势必会影响我国居民收入分配总体格局。而2008年以后基尼系数的不断下降主要来源于城乡居民收入差距持续缩小和中、低收入阶层收入的上升。但从2015年开始,农村居民收入增速迅速向城镇居民收敛的同时,中低收入阶层收入增速也开始大幅下滑,特别是2016年出现了逆向分配的现象,即从高收入阶层到低收入阶层收入增长速度逐级降低(详见表3)。一个必然的结果就是基尼系数再度扩大,从2015年的0.462上升到2016年的0.465,结束了基尼系数连续8年下降的趋势(见图6)。而2017年这种逆向收入分配现象并没有改善,且有进一步恶化的现象。由此可见,改善我国居民收入差距过大的现状短期内难以实现,特别是在经济增长速度由高速转向中高速的过程中更是困难,这就需要探索缩小收入差距的机制。而从更长时间段来看,本轮基尼系数下降很可能只是调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下降,因为1996到2000年基尼系数下降的幅度更大,但随之而来的是一次缓慢但持续時间较长的上升。因此,本轮下降是否是真正意义上的库兹涅茨“倒U”拐点到来或者说收入分配是否进入下降通道还有待进一步观察。这种收入差距必然也会引起居民消费行为的变化,而且中低收入阶层收入增速下降将抑制其消费的扩大,抑制中低收入阶层迈向更美好生活。
3.防止双门槛阻碍消费意愿的下降。虽然,城乡居民平均消费倾向,特别是农村居民平均消费倾向高于城镇居民且方向相反(图4),但城乡居民边际消费倾向却出现了相反的变化(见图7)。城乡居民的边际消费倾向在2010年触底以后出现了波动上升的趋势,而且城镇居民要高于农村居民。这意味着,城乡居民还有非常大的消费潜力和消费意愿,尤其是城镇居民。这一点在近年来我国居民海外消费快速增长中得到了充分体现。据相关数据显示,我国境外消费已连续三年位居世界第一,境外消费的增速远高于国内消费的增长速度。任小璋:《海外消费上万亿元,他们为何认为国内消费品贵又差》,《第一财经》2016年7月11日,http://www.yicai.com/news/5041219.html.一般而言,低收入群体的边际消费倾向要高于高收入群体,因为根据边际递减规律,消费给低收入群体带来的边际效用要高于高收入群体。
然而,如图7所示,现实是城镇居民收入普遍高于农村居民,且城镇居民边际消费倾向也高于农村居民。也即是说,平均消费倾向与边际消费倾向的背离,平均消费倾向所体现出来的城乡居民消费特征比边际消费倾向更加符合经济规律。这一现实是否有悖于这一基本原理呢?笔者认为,城乡居民并不在同一发展阶段上,对城乡居民而言出现了两道完全不同的门槛,即城镇居民面临的主要是供给约束的门槛,而农村居民面临的主要是收入约束的门槛。虽然,对主要矛盾的概括都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但对于不同收入阶层来讲其含义是不同的。其中,对于高收入阶层而言,美好生活意味着消费从小康型向富裕型升级,而对于广大低收入阶层来讲,美好生活则是消费从温饱型向小康型过渡。而双门槛的存在抑制了高低两类收入阶层消费升级,其中高收入阶层受供给门槛约束,低收入阶层受收入门槛约束,客观表现就是两类人群的边际消费倾向都存在降低的风险,进而抑制了他们对美好生活的需要。
五、结语
党的十九大对新时代下的社会主要矛盾做出了重新表述,反映了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阶段性特征,是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的具体体现,也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夯实了需求端基础,是构建现代经济体系的必经之路。从经济角度看,社会主要矛盾主要体现在供给结构不能满足需求结构的变化,即供需结构的不匹配。这就需要进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以满足需求结构的变化。然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关键是提高要素的质量,强化创新体系在经济发展中的作用,这不可能在短期内实现,因此,需要短期内保持经济增长的持续稳定。“稳中求进”就是把握了这种经济发展规律内在要求的政策反映,是具有科学性的。
总体来看,经济持续好转的迹象在需求层面上表现得比较明显,维持稳定增长有据可依,这是因为我国人口还在持续增长,且收入增长虽然有所下调却依然高于经济增长。人口和收入的增长为中高速经济增长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应该看到,不同收入水平的居民消费异质性较为明显,需要进行多层次供给,满足不同收入阶层消费升级的需要,这是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的一个具体表现。另外,在经济由高速增长转向中高速的高质量发展过程中,结构性问题也出现在需求端。一方面,不同收入组的收入增长出现分化,即高收入组收入出现加速增长的态势,而中低收入组收入增长速度则持续下降,其结果必然是中低收入组消费升级受到收入增速放缓的制约,从而抑制最终消费对经济增长的拉动。另一方面,以农村居民为代表的中低收入组的消费倾向出现了未富先降的反常现象,消费质量的升级受制于收入的门槛效应,这无疑抑制了中低收入者的消费倾向。
为此,要完成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改善增长质量,就必须维持中高速增长,而维持中高速增长的重要支撑是完成投资拉动向最终消费拉动,实现经济增长向成熟经济体转型。进一步提高最终消费在国民经济增长中的作用,需要从供给和需求两个方向着力。第一,通过改善要素供给质量,加速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提高经济整体效率,并通过增加高质量商品供给将近年急剧扩张的海外消费重新拉回国内,满足高收入者更高消费需求。第二,重视经济下行背景下的收入逆向分配现象。首先,通过完善社会保障制度,增加低收入者的实际收入,同时通过精准扶贫等提高低收入者收入;其次,调整税收体系,改善个人所得税的逆向分配作用,调整高收入者的收入增速;最后,改善经济增长的就业效应,拉动就业与收入的同步增长,抑制经济下行的失业效应,提高中低收入者的收入。第三,改善中低收入者消费倾向非正常下滑现象。现阶段中低收入者消费倾向的下滑既与其收入增速下滑有关,也与供给升级缓慢有关,因此,改善中低收入者消费倾向应该从供给侧着手,通过供给结构升级,降低商品供给价格,刺激中低收入者消费意愿,以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
责任编辑:韩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