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赴英公费实习生研究

2018-11-26 08:51申晚营
中国科技史杂志 2018年3期
关键词:公费国民政府实习生

周 棉 申晚营

(江苏师范大学,徐州 221116)

近代中国人出国留学,并不单局限于在留学国家的高等学府学习、深造。派遣优秀人才前往欧美各国的工厂、研究机构等地实习,构成了1840年以来尤其是抗战期间南京国民政府留学派遣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出国实习生,在以往的留学生史研究中,学界并未给予太多的关注。主要原因有两个:第一,与一般留学方式肇始于晚清不同,出国实习兴起稍晚。1937年以前,很少有出国实习派遣的记载。第二,从数量上讲,规模最大的一次仅有1200人,即使是在出国实习生派遣最为频繁的全面抗战期间,政府公派出国实习人员总共也只有3000余人([1],页248)。这与动辄多达上万的一般留学生相比,实难望其项背。为此,本文特利用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部分未刊史料,对全面抗战期间国民政府教育部首批赴英公费实习生派遣情况扼要梳理,不足之处,尚请方家指正。

1 战时赴英公费实习计划的重启和甄选

全面抗战爆发后,国民政府为节省外汇,适应战时需要,颁布《限制留学暂行办法》和《修正限制留学暂行办法》,规定公费留学“非经特准派遣者,一律暂缓派遣”,“特准派遣之公费生,以研习军、工、理、医有关军事国防”,将留学限定在抗战急需的科目上[注]参见《教育部公布值修正限制留学办法》(1939年4月),国民政府教育部档案,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收入周棉等主编《民国时期留学档案资料汇编》(初稿),待出版。。“珍珠港事件”后,美国加入“二战”,给世界反法西斯各国家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各国相信:战争的胜利已不再是问题,尽管还需付出相当努力([2],页454)。随着国际和国内形势的急速变化,国民政府已不再拘泥于抗战初期的限制条例,开始反思留学政策,畅想战后建设所需的人才培养,在留学派遣实施细节上作适当调整([4],页330),这为1943年赴英公费实习计划的成行奠定了基础。

赴英公费实习计划,率先由英国政府提议,英国工业协会拟定履行,邀请并会同国民政府联合甄选中国国内高校毕业生赴英国工厂实习、研究,旨在加强和便利中英两国间工业领域内的合作与交流。英国工业协会,即Federation of British Industries(简称FBI),1916年就已经成为一个包揽了15000个重要工厂、势力巨大的工业联合组织([5],页500)。早在1935年,英国工业协会便曾接纳5名中国高校毕业生赴英实习,后因日本全面侵华和“二战”的相继爆发,两国并未就该计划继续深入开展。但到1942年年中,英国本土脱离危险期,中国的抗战也早已进入战略相持阶段,中英因战时同盟关系在军事、文化、工业、教育等方面开展广泛交流、合作。两国之间,无论是在双方意愿还是在现实基础上,再度选派留学生赴英实习都已具备实施的可能。

1942年4月,英国工业协会主席戈登勋爵畅谈工业,预言:“战争之另一结果,端为协约国之各种工业,势将密切合作。”[6]此为赴英实习计划重启的先声。同年7月,借英国文化协会资助10名中国留学生之机,英国工业协会正式向国民政府发出实习邀请,得到国民政府的积极响应:“准英国大使馆函以该会复允于本年内继续资送我国大学工科毕业生十二名入英国工厂实习,期限一年,如成绩优良,可酌予延长一年。”[7]7月28日,国民政府初步拟定甄选办法:由开设工科的各大学和独立工学院推荐若干优秀毕业生上呈备案,教育部组织派选委员会,会同大英使馆人员审查,最终确定决定出国实习生[7]。8月4日,行政院对赴英实习计划稍作修正[注]行政院修正两点:一、关于实习生旅费;二、关于奖学金部分条例。详见[7],页885。后,即责令教育部甄选赴英实习生。

1942年8月22日,教育部发布“高字第33787号训令”[8],通令各具有保送资格公立及已立案私立大学或独立学院,“就最近三年毕业生中每系(机械、土木、电机)甄拔成绩最优者二名,于九月底连同中英文申请书,详细履历表毕业及服务证件,体格检查表,暨最近半身相片三张”[9],保送到部,听候甄选。

各校深知,在抗战初期留学政策限制下,除庚款留英外,两国间的留学派遣,“基本陷于停滞状态”([10],页334)。此次奉命保送学生出国实习,机遇难能可贵,各校自然竭尽所能为学生争取名额。如湖南大学推荐祖为德、唐茂松、黄赐、张诗谱、张承□[注]原史料字迹辨认不清,为保证学术严谨,以“□”代替。、魏慤、徐正凡、邱一之、周天翔等9人参与甄选[8];中央大学机电系主任陈章在黄纬禄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替他申请、报名([11],页54)。同样,对于学生而言,也积极通过不同渠道与学校联系,以期获得保送资格,抓住宝贵的留学机会。如黄大能在报纸上读到赴英实习的消息后,主动向母校复旦大学提出申请([12],页94)。

2 1943年赴英公费实习人员名单考辨

1943年1月3日,教育部将拟录取的实习生名单分发各校。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在当天的日记中记载:“教部近应英国之请,派各大学电机、机械、土木系毕业生卅二名(按:应为31名,恐误)赴英实习。本校、联大、中大各得四名。计本校为沈庆垓(电)、周存国(土)、丁成章(电)、梁允奇(机)。”([13],页478)实际上,1943年的赴英公费实习生的生源校属与竺可桢日记中的记载并不完全相符。其中缘由,并非竺可桢记录有误,而是该届实习生的甄选屡经波折,下文对实习人员名单专门论述。

2.1 初选名单——教育部职员谷琦签呈中的附录名单

1943年1月4日,国民政府教育部职员谷琦向陈立夫禀报实习生甄选结果,详述原委:

案查英国工业协会资送我国大学工科毕业生赴英实习,前已决定十二名,由各大学工学院保送甄选,计各校保送学生共一百零七人,共分廿单位。业于去岁十一月廿三日在本部召开中国委员会选出十二名,成绩优良。甄选标准,总成绩均在八十分以上,英文成绩在七十分以上,毕业年度均在廿八年以后,可能范围内亦兼顾及学校单位及学系之分配。最近据英大使馆Blofild先生来函,英工协会方面复允加选十九名实习生,前后共三十一名。本月三日复召开第二次会议,就各校保送名单中并根据前项标准,选出十九名。业已用钧座名义函请英国大使馆委员四人,于本月五日晨九时在本部开甄选联席会议,俾作最后决定。至十九名学生费用,仍援前例办理,每月发给旅费二百四十镑,治装费三十镑。在英实习期内除英方每周津贴四镑外,另由我国每名每月补助生活费十二镑。上项费用均在一九四一年英借款项下拨付,另呈请行政院核定。以上各点,理合签请。

核示袛遵

谷琦

中华民国卅二年一月四日

附三十一名学生名单及开会决定名单之记录一份。

被选赴英实习学生卅一名名单

土木系:

杨式德(西南联大) 谢祚孔(交大分校) 程学敏(中央大学)

黄大能(复旦大学) 颜焕申(云南大学) 厉汝尚(西北工院)

赵绪深(中央政校) 王宝基(西南联大) 万文煜(厦门大学)

周存国(浙江大学) 区锡龄(岭南大学) 李大煊(中山大学)

戴宗信(西北工院)

机械系:

杨承祉(中央大学) 陈学仁(武汉大学) 梁允奇(浙江大学)

苏伯浏(中山大学) 曹祖忻(中央大学) 宗俊章(武汉大学)

顾曾慧(交通大学) 谢 澄(广西大学) 邱一之(湖南大学)

电机系:

黄纬禄(中央大学) 丁成章(浙江大学) 杜锡钰(西北工院)

周天翔(湖南大学) 唐统一(西南联大) 吴昌恕(重庆大学)

沈庆垓(浙江大学) 金新宇(香港大学) 陈丽妫(西南联大)

[注:在原签呈上,有陈立夫的批示:“照准。立。一、五”][注]参见《教育部职员谷琦关于选拔赴英国实习工科学生情形的签呈》(1943年1月4日),国民政府教育部档案,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全宗号5,案卷号15395。收入周棉等主编《民国时期留学档案资料汇编》(初稿),待出版。

从签呈的落款时间和“三十一名学生名单”上看,竺可桢1月3日日记中的记载,与谷琦签呈中的附录名单吻合。但考察名单中录取生的履历,1月5日的教育部“甄选联席会议”,并未对该初选名单作最终决议。现以录取名单中排名第一人——西南联大土木系的杨式德为例。

杨式德(1917—1974),河北行唐县(今石家庄)人,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教授,土木工程和结构力学专家。1940年毕业于西南联合大学,后留校任教,1944年12月参加国民政府教育部举办的英美奖学金研究生考试([3],页497—499),次年出国留学,入读于美国普渡大学土木系,1949年获美国哈佛大学科学博士学位([14],页709)。

从杨式德1940—1949年的履历来看,他并没有前往英国留学的直接证明。首先,1943年的赴英公费实习生,原本预定实习一年,后“经两国政府同意,将全部实习生,自三十三年十月起,延长实习期限一年”([3],页501)。其次,据杨式德之子杨嘉实回忆:1945年8—11月间,杨式德与杨振宁、洪朝生等一批公派留美生滞留印度加尔各答三个月之久([15],页179)。因而,如果杨式德赴英实习,便不能参加1944年12月的英美奖学金留学考试,也不会在实习期即将结束的关键时刻还呆在印度。所以,杨式德绝不是赴英实习生的一员。

同时,杨嘉实也曾清楚阐述其父未去英国实习的原因:“在联大教书时父亲考取公费留美,好像是教育部公派留美项目(Ministryof Education Fellowship),考试时间未能确认,被派遣出国是在1945年。他在考取留美前也曾考取一次留英资格,因听别人讲留美比留英好,所以放弃了留英资格。”([16],页295)“教育部公派留美项目”,实际指的是1944年12月的英美奖学金研究生考试,而“曾考取一次留英资格”,便是1943年赴英公费实习一事。“留美比留英好”,凸显了战时中国留学生看待海外留学国家的普遍心态。

签呈里的这份“初选名单”,虽不是最终的出国实习名单,但并非没有意义。可以确信,初选名单按照甄选原则挑选优秀毕业生,最终的实习名单必将以此为参考。具体而言,初选名单中的31人,可以作为判断最终实习名单的重要依据。

2.2 复选名单——《教育通讯》(汉口)中的一则报道

1943年4月8日,国民政府机关报《中央周刊》刊登教育部职员吴俊升写给主编陶百川的一封信,专讲赴英实习生的甄选:

百川吾兄大鉴:奉部长交下二月十日大函暨附金君一□[注]原史料字迹辨认不清,为保证学术严谨,以“□”代替。,均已拜读。金君建议各点,当留备参考。惟此次甄选留英实习生,除根据各校保送成绩分数外,对于各生之资格英文程度及专科学识均特别注重。初选各生非经过口试及格,始能当选。专此奉闻,顺颂时祺!

弟吴俊升敬启

三十二年三月二十日[注]笔者考证,顾曾慧于1943年9月应国民政府交通部部长曾养甫举荐,“署交通部技士”,出国实习空额由顾的上海交通大学校友傅浙孙顶替。[17]

“金君建议”为何,已不可考,但仍可以判断该信与赴英实习生甄选有关。吴俊升在回信中直白表示:出国实习生,必须经过“各校保送—初选—口试”这一标准流程“始能当选”。而截止到1943年3月20日,“口试”并未结束。因为如果在此之前选拔结束,那么吴俊升再写信给陶百川强调甄选原则便没有任何动机和意义了。在上文签呈中,谷琦所提到的“甄选联席会议”截止到3月20日,仍在进行中。

3月20日,湖北汉口的《教育通讯》杂志刊载了一篇题为《留英实习生络续发表》的报道,不仅再次证明甄选尚未结束,也为确定赴英实习人员提供参照:

教育部选派留英实习学生,由中英双方派员组织之审查委员会审查后,复通知初审合格各生举行口试,其第一、二批口试合格学生计陈学仁、黄纬禄、周天翔、程学敏、董(黄)大能、赵耆深、曹祖竹(忻)、金新宇、厉汝尚、谢祚孔、万文煜、梁允奇、杨承祉、苏伯浏、丁成章、戴宗信、周存国、颜焕申、区锡龄、顾曾慧*、宗复(俊)章、谢澄、吴文彰、熊朝钰等二十四名,闻该项学生,于短期内即可出国,至尚有缺额,须俟第三批口试后方能决定录取学生云。[18]

《教育通讯》(汉口)中给出的24人,只有赵耆深、吴文彰、熊朝钰为新入选实习生,且他们原并不在初选名单中。脱颖而出的黄大能对复选记忆深刻:“这场考试分期分批在重庆举行,由中英双方共同面试。面试方式是学生单独接受中外考试官的谈话,面试内容一个是专业知识,另一个是英语口语,当然还要检查每个学生的毕业成绩。”([12],页108)因为复选人员是在“初审各合格生”中挑选,所以本已经过一轮甄选的初选名单中的实习生,便构成了复选合格生的主体。

此报道虽未给出第三批口试合格生名单,但“闻该项学生,于短期内即可出国”可知,“口试”是为“审查委员”的最后甄选。最终的赴英实习公费生名单,必与该复选名单有较大关联。

2.3 最终名单考辨——中央设计局《国外留学名册》

1943年5月,根据《中国之命运》,蒋介石向中央设计局等部门提出,以后留学人才的培养应与战后建设事业配合。为配合教育部留学生派遣计划,蒋命令中央设计局成立派遣国外学习(包括留学与实习)人员计划审议委员会,统筹审议有关各部派遣留学实习人员之计划,并指定王世杰、熊式辉、陈立夫、翁文灏、曾养甫、张厉生、蒋廷黻等七人为审议委员[19]。同年8月26日,审议委员会召开第一次全体会议。

1945年2月27日,王世杰、熊式辉等召集召开审议委员会第十一次会议,着重讨论蒋介石“丑皓侍秘代电”(2月19日代电)各项要求,并对“代电”中“卯点”指示作出如下决议:“录案通知各派遣机关将派遣人员姓名、派遣国别、学习科目、学习期限、出国时间及应回国时间,详细造册,于本年三月卅一日以前,送审议委员会核办。”[注]参见《派遣国外学习人员计划审议委员会第十一次会议记录》(1945年2月27日),中央设计局档案,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收入周棉等主编《民国时期留学档案资料汇编》(初稿),待出版。

据此,6月23日,蒋的侍从室第二处将国外期满未归人员名单分按国别、留学期限、出国时间详细造册递呈中央设计局[注]参见《侍从室第二处为送各机关派赴国外期满未归人员名册致中央设计局笺函》(1945年6月23日),中央设计局档案,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收入周棉等主编《民国时期留学档案资料汇编》(初稿),待出版。。在名册中,“未满两年者一百二十三人”项目下,又分“甲、乙、丙”三个子项目。其中,“乙”项“公费实习生”载有31人,详见表1。

表1 国外留学生名册(截至1945年3月止)

续表1

资料来源:《侍从室第二处为送各机关派赴国外期满未归人员名册致中央设计局笺函》(1945年6月23日),中央设计局档案,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收入周棉等主编《民国时期留学档案资料汇编》(初稿),待出版。

原档案虽未直接表明此部分名册记载的是否即为1943年国民政府教育部甄选的31名赴英公费实习生,但通过与前文“初选名单”和“复选名单”对比,发现该名册中的31名“公费实习生”,有27人系此届出国实习生。那么,确定三份名单中不重复出现的人员——徐志文、杨庆龄、李鄂鼎和傅浙孙的身份,是判定该名册是否为1943年赴英公费实习生最终名单的关键。

关于杨庆龄、李鄂鼎和傅浙孙实习身份的考定

(1)杨庆龄

在一份《选派留英实习生工作报告及有关文件》的未刊档案中,保存了杨庆龄、李鄂鼎等人的实习报告。

杨庆龄的实习报告如下:

教育部派赴英国实习生杨庆龄为请延长实习期致教育部呈

(1945年8月23日)

谨呈者:学生杨庆龄在英实习即将期满,当此期间,曾在变压器制造有关部门实习及整流器方面经再三之要求及友谊之疏通,圆转手腕之应付,得在变压器设计部实习,虽已数月,但变压器种类甚多,数月之期实觉不足,机会难得,半途而废甚觉可惜。为完成全部变压器制造及设计起见,恳请准予延长一年,并已得厂方同意继续学习,如蒙俯允感激之至。此呈大使馆转呈教育部钧鉴

生杨庆龄

八月廿三日[21]

抗战期间,国民政府应英工业协会之邀一共选拔了两届赴英实习生。一届在1942年,即本文着重探讨的。第二届在1944年12月,录取69人,1945年出国,实习期一年。另外,实习生自“三十三年十月起”延长一年,即到1945年10月,所以杨庆龄才会在呈请的开头便说“在英实习即将期满”。毫无疑问,杨庆龄是1943年赴英公费实习31人中的一员。对于杨庆龄的身份,马祖圣先生也有详细的记载(表2)。

表2 杨庆龄

资料来源:[美]马祖圣:《历年出国/回国科技人员总览》(1840—1949),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年版,第460页。

(2)李鄂鼎

与杨庆龄的呈请不同,李鄂鼎的“致教育部呈”则准确地表明了自己为1943年赴英实习生的一员:

教育部派赴英国实习生李鄂鼎为请回国服务致教育部呈

(1945年9月20)

呈为实习期满请予遣调回国服务事:窃生奉派来英实习于本年十一月期满两年,遵章应返国服务,兹奉呈履历表恳于考核,并请指派工作。专此敬呈驻英大使馆转呈教育部

附履历表一纸

民三十一年度[注]由于此届赴英实习生的提倡和甄选是1942年开始,而最终派遣出国时是在1943年,所以,档案文件的实习生呈请或实习报告最后时间落款会有“三十一年度”和“三十二年度”的区别,实际是指同一届。留英实习生李鄂鼎谨呈

民国卅四年九月廿日[22]

(3)傅浙孙

同为赴英公费实习生的黄大能对傅浙孙有着深刻的记忆:“这时我们31个同学都互相熟悉了,在枯寂无聊的旅途中,学会了桥牌游戏,连一本厚厚的桥牌著作我都看完了,我成了一个桥牌熟手,常和我搭档作战的有同学吴文彰、黄纬禄、傅浙荪[注]黄大能先生回忆为“傅浙荪”,但“笺函”档案记录为“傅浙孙”。又,查《上海交通大学电气工程系志》载有1940届毕业生“傅浙孙”字样,详见[23],页220。基于以上两点,笔者采用“傅浙孙”这一说法。、戴宗信等。”([12],页108)

(4)徐志文

虽然并未发现徐志文系1943年赴英公费实习生的直接证据,但仍有两条相关信息可辅助判断。

第一,马祖圣先生的统计(见表3)。

表3 徐志文

资料来源:[美]马祖圣:《历年出国/回国科技人员总览》(1840—1949),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年版,第457页。

第二,徐志文的一份遗失声明。

遗失声明

工学院电气工程学系一年级生徐志文,遗失民廿五年度上学期缴费单一份,特此登报声明作废。[24]

就学习科目而言,徐志文是国立中山大学工学院电气工程学系;在毕业年份上,徐志文为中山大学1935级学生;在出国时间和留学国家上,徐志文1943年前往英国。因而,徐志文无论是在甄选条件,还是在留学国家等关键信息上,都与1943年的赴英实习甄选、派遣吻合。因此,徐志文的名字出现在《国外留学生名册》中,唯一的合乎逻辑的解释,即他就是1943年赴英公费实习生一员。

由上可知,笔者虽未发掘到1943年赴英公费实习生出国前教育部公布的确切完整名单,但结合初选、复选名单,对表1中的“公费实习生”逐个考察,确信1945年6月23日国民政府中央设计局《国外留学名册》中的该部分名单,就是1943年赴英公费实习生的最终名单。

3 在英实习与归国后服务情形的考察和启示

从1942年8月开始,一直到1943年4月实习生的甄选终告结束,赴英实习生才开始启程。同年5月,实习生分批次前往印度。6月底,31人全部到达印度。从9月开始[注]黄大能回忆其是1943年9月登船赴英,详见[12],页108。另,1943年10月10日的《教育通信》刊登了一条关于赴英实习生侯船和赴英的信息:“据教育部及英国驻华大使馆所得印度电讯,教育部派赴英国过工厂实习学生三十一名,尚有二十一名在孟买侯船,十名已自印赴英,在途平安。外传乘轮遇险消息,并非事实。”详见[25]。,31名赴英公费实习生分两批(第一批10人,第二批21人[25])由孟买坐船,在英军舰护航下,先后于10、11月到达英国,被安排进入英国工厂实习。两年的实习经历,不仅影响乃至决定了该届31名中国留学生的人生轨迹,对于其后中国的现代化事业的建设和发展——鉴于实习生中绝大多数回国服务,亦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部分实习生还活跃在21世纪中国现代化事业的舞台上,这也对学界研究民国时期的出国实习生有重要启示和借鉴。

3.1 名实习生在英实习与回国服务情形

按照中英两国的商定,31人的实习期到1945年10月结束,期满后要立即回国效力。抗战的胜利,为他们实习结束后的去向提供了多种可供选择的方案。一方面,战后中国重建,需贤若渴。赴英实习,本就是为国家培养人才。实习结束,正值报效祖国的好时机。因而,大部分实习生纷纷向国民政府提出申请,踊跃回国参加建设。另一方面,有感于西方科学技术和工业的发达,为能更多地“借镜于外邦”,部分实习生暂将报国热情藏于心底,借身在国外之便就近进入欧美高等学府进修深造。战后国民政府留学政策的调整和国际形势的变化,也为实现他们的愿望带来了便利。关于该届赴英公费实习生,大多为国家建设作出了各自的贡献,也有诸如谢祚孔等个别人,实习结束后便定居国外,其中影响最大的当属黄纬禄,对他的研究笔者另有专文论述[注]参见周棉、申晚营《论新发现的导弹与航天专家黄纬禄在抗战期间请求延长在英实习时间的两封信》,即将发表于《南开史学》2019年第1期。。在英实习的相关经历,深刻影响了他们回国后乃至一生的方向。为叙述方便,现将1943年赴英公费实习生在国内所习科目、实习工厂(内容)和回国后从事的工作或研究等情形,见表4。

表4 1943年赴英公费生实习和归国服务详情一览表

续表1

续表1

资料来源:1.《1945—1946年选派留英实习生工作报告及有关文件》,国民政府教育部档案,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藏,全宗号5,案卷号15395。收入周棉等主编《民国时期留学档案资料汇编》(初稿),待出版;2.[美]马祖圣:《历年出国/回国科技人员总览》(1840—1949),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年版,第290—490页;等等整理而成。

除徐志文、谢祚孔、苏伯浏不详外,其余28名实习生回国后的服务领域,均与他们在英实习经历密切相关,或继续从事于科研工作的研究,或投身于教育事业。尽管国内社会背景和政治环境发生巨大变化,但是从他们在国内所学,到在英实习,再到回国后的服务领域,三者间均能保持如此高的连贯性和一致性,不得不令人惊叹。

实习结束后31人的去向

总体而言,除徐志文情况不详,谢祚孔[注]谢祚孔(1918—1979),又名谢佐康(Hsien TSO Kung),英籍华人,祖籍湖南省新化县大同镇大道乡(今新邵县坪上乡)。实习结束后定居英国,傅浙孙直到1950年才辗转回国外,包括趁机进入欧美高等学府留学的其余28名实习生,全部在1945—1948年回国服务。1945—1946年回国的有20人,1947—1948年有8人。受内战和国民政府工作派遣的影响,1949年之前,有22人留在大陆,迎接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6人分赴香港、台湾或漂泊海外,详情如下:

(1)美国:赵耆深、丁成章。

赵耆深,祖籍四川宜宾,曾任美国纽约提媛姆斯顾问工程公司总顾问,著名水利专家。1945年10月实习结束后,继续就读于英国伦敦大学帝国学院。1946年短暂回国后又赴美国深造,并留居美国。改革开放后,多次回国探亲,参观葛洲坝、新安江等水电站,对中国水利和三峡工程建设等提出过诸多宝贵意见[注]《名老中医赵勋达》,参见[26],页100。。

丁成章,祖籍江西丰城,曾任加拿大新布瑞克省立大学电机系教授,著名教育家。1945年10月在英实习结束后归国服务,新中国成立前负笈海外,定居美国。1978年后,多次回国讲学参加学术交流([27],页546)。

(2)日本:曹祖忻。

曹祖忻(1918—?),祖籍江苏高邮,曾任日本SA造船研究中心代取缔役社长。1946年归国后担任上海中央造船厂工程师。1947年被南京国民政府派赴日本接收战争赔偿,主要负责造船机器等物质的核算、理赔,后定居日本。为铭记故土,日本用名高邮典浪([28],页216)。

(3)中国香港:金新宇。

金新宇(1919—?),生于上海,香港大学教授、副校长。1947年伦敦大学帝国学院毕业后,回国投身教育行业,历任香港工程师学会会长、香港度量衡十进制委员会主席、电话咨询委员会及香港训练局委员、英国电机工程师学会远东代表等([29],页555)。

(4)中国台湾:厉汝尚、周天翔。

1949年,厉汝尚和周天翔跟随南京国民政府迁往台湾。

厉汝尚(1915—?),江苏六合人。1940年毕业于国立西北工学院(今西北工业大学)。在校时便才华横溢,传唱至今的《西北工学院院歌》就是由他作词。2003年西工大将原歌词略作修改后,正式改名为《西北工业大学校歌》([30],页217)。1945年10月实习结束后,厉汝尚又就读于英国伦敦大学,1948年回国。1949年迁台后,在台湾造船公司工作,升至台湾钢铁公司高雄轧钢厂厂长,兼海军机械学校造船系主任。1951年筹组“中国验船协会”,任副总验船师及总验船师。此后,历任台湾联合船舶设计发展中心总经理、“交通部”顾问、“中国造船工程学会”理事长等([31],页147)。

周天翔(1917—?),浙江奉化人,蒋介石的“盟兄弟”、同盟会元老周淡游第三子,国民政府要员俞济时的女婿。1945年实习结束后,转道留学于美国哈佛大学研究院。1948年回国后,蒋介石亲笔写信给资源委员会委员长孙越崎为其安排工作。据孙越崎回忆,周天翔一度成为资源委员会是否随从国民政府南迁广州一事中的关键人物([32],页41)。去台后,周历任国民党后补中央委员、台湾“省政府”顾问、“省检验局”局长、台湾大学兼任教授等职。1960年代,周天翔参与创建和领导台湾电视事业股份有限公司([33],页158—159)。

3.2 1943年赴英公费实习生派遣的特点与启示

出国实习,是国民政府为培养抗战和战后国家建设所需人才而采取的一种留学方法,试图依靠出国实习在短时间内培养大批科技人员,这既满足了战时国民政府人才紧缺的现实需求,又有助于节省战时国民政府本已匮乏的外汇现实。1943年赴英实习生的甄选和派遣,发生于国民政府调整《限制留学管理办法》的前夕,是全面抗战以来国民政府派遣的首届赴英实习生,具有重要启示和显著的特点。

首先,该届实习生甄选耗时较长,过程颇多周折,体现了战时留学政策积极调整之前国民政府在留学派遣问题上一贯坚持的审慎和严格原则,同时也说明在试图扩大留学派遣的转折期间,新的留学思想和留学政策尚未全面出台之前,国民政府尚未充分做好准备以快速有效地选拔适宜留学生。如前所述,31名实习名额,从1942年8月—1943年3月,历时7个月之久,经过保送候审、初选、复选等多种选拔方式才甄选出24名“口试合格学生”。在1943年1月4日谷琦致教育部长陈立夫的签呈中,原定1月5日作甄选最后决定,却一直推迟到3月底仍未有结果。这与在蒋介石提出依靠留学政策,10年内培养50万抗战建国人才的“长程教育计划”([42],页2082)和国民政府中央设计局“统筹审议有关各部派遣留学实习”计划后于1944年12月举办的英美奖学金研究生实习生考试选拔形成鲜明对比。该届留学生甄选,在同样有英国工业赴英实习名额的情形下,以考试制为主要方式,12月1—2日笔试,12月3—4日口试,1945年1月30日便已公布所有录取名额。

其次,出国实习,这一有别于一般留学的派遣办法,构成了抗战期间国民政府留学派遣的一大特色。清末以来,中国人出国留学多以进入国外高等学府学习为主,即使是到全面抗战以前,也只有零星人员赴欧美各国工厂实习、研究。但在全面抗战期间兴起的出国实习生,在数量上,却已超过一般出国留学生。该时段国民政府公派出国实习生3000余人,而同时期的一般出国留学生数量为1566人。不仅如此,派出结果上看,出国实习生在回国后,很多人成为1949年后中国各行各业的领导者或佼佼者,本文所探讨的31名便是其中的代表。

再次,1943年赴英公费实习计划,虽旨在意图加强两国间工业领域内的合作与交流,但英国却有更深层次地考虑。赴英实习生、“两弹元勋”黄纬禄院士曾经回忆到:“据我们后来了解,当时英国招中国的大学生到他们国家去实习,表面上是帮中国培养人才,实际上是他们了解到中国的大学生只要到国外去镀一下金,回来后职位就会提高一些。他们为这些学生提供一个机会去英国工厂实习,同时也希望能让这些外国学生了解他们工厂产品的性能。等将来他们回国在较高的职位上工作,能够到英国工厂订货,为英国创造商机打一个基础。”([43],页35—36)可以揣测,英国工业协会的本意,并非纯为中国培养现代化人才。“二战”期间的中国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地位、作用的提高和即将在战后以大国身份登临国际舞台的姿态,使英国工业协会敏锐地意识到:此时借机提供实习之便,培养亲英的中国工业精英人才,符合其自身长远利益,将大大有助于战后英国的工业恢复和贸易市场开拓。

这种“以文化为贸易先导”的努力,并非英国的“发明”和“专利”,德国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就进行过该方面的尝试([44],页70)。时过境迁,尽管美国在“太平洋战争”后竭力促使中国国际地位的提高,但英国——率先打开近代中国大门的西方列强,在百年后与中国结盟共同抵抗世界法西斯主义的战争中,和与他的其余盟国相比,却仍未给这位饱受屈辱的同盟者同等的对待和重视。以1943年的赴英公费实习生派遣所代表的中英间的“教育合作”,在两国拥有相等国际地位之前不会获得公平、对等的交流。与“谋使中国工程研究生能适合中国工程界负责地位”([7],页884)的初衷相比,多少倾斜了的同盟者“天平”,不仅令人唏嘘,也留给后世诸多思考。

4 结语

抗战期间的中国留学运动,一方面对留学严格管理,另一方面却又采取多种方式派遣出国留学生。以派遣出国实习生为途径的教育模式,构成战时中国留学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成为留学教育史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在西方列强主导近代世界历史走向的背景下,“以西方之学术,灌输于中国,使中国日趋于文明富强之境”([41],页26),是近代百年中国留学生群体的共同认知和追求。1943年实习派遣之际,中国正身罹惨痛的民族灾难中。亲历过国破家亡、山河破碎的他们,不仅深知历经工业化洗礼的西方各国与贫穷落后中国之间的差距,也更加明了尽快实现中国近代的紧迫性和急切性。应英国工业协会之邀,他们被甄选和派出于战时国民政府留学政策积极调整、扩大派遣的前夕,虽不是国民政府主动和有意为之,但是他们仍然作为百年“留学潮”中的一股“细流”,在中国近代化事业上爆发出的巨大“能量”,却是不容忽视的,应引起足够的关注。

猜你喜欢
公费国民政府实习生
决策权动态流转:国民政府初期华侨教育师资政策考察及当代启示
公费农科生培养试点工作实施
山西农大成为山西唯一公费农科生招生定点院校
南京国民政府时期的生物治理理念研究
2018年公费师范生招生专业及计划数
从汕头到上海:国民政府的“废两改元”之路(1925—1933)
教育部:公费师范生离校前全部落实任教学校
最牛实习生
国民政府内特大间谍集团破获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