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中 郑 瑶
(江西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南昌 330022)
近代中国一些高等院校与独立科研院所开展过不少“校所合作”活动。像1928年3—11月间,国立中央研究院曾委托历史学家傅斯年*傅斯年(1896—1950),字孟真,祖籍江西永丰,出生于山东聊城,1927—1928年间任中山大学教授,文学院院长,中文、历史两系系主任职务。在国立中山大学校内筹设了历史语言研究所[1]。1932年至20世纪40年代间,私立中法大学与国立北平研究院合办了镭学研究所和药学研究所[2]。而与这两次合作在高等教育较发达地区开展并旨在发展科研事业的取向不同,1940—1949年间,国立中正大学(后简称“正大”)和静生生物调查所(后简称“静生所”)的合作是在高等教育欠发达地区即江西省开展,合作不仅维系了静生所的科研事业,而且还提升了正大农学院的办学水平。鉴于当下我国高等院校与科研院所开展合作活动越来越多,同时高等教育欠发达地区正在摸索加快增强本地区高等院校实力的办法,考察正大与静生所的合作可以为当下我国高教界人士特别是高教落后地区的政教界人士探索“校所合作”模式提供有益的借鉴,也能够为科研院所广泛吸取资源来提高科研人才培养质量提供案例。
从目前的研究情况看,静生所作为近代中国最有成就的生物研究机构之一,受到学界的广泛研究。学界提炼过静生所的办所办刊经验和学术贡献[3—5],关注过静生所与其他研究机构的合作以及在云南开展的活动[6—7],还全面回顾过静生所的办所历程[8]。关于正大,研究者主要探讨了该校与政府部门的互动情况以及第一任校长胡先骕的教育思想[9—10]。但是,对于静生所与正大的合作活动,目前还较少有人作全面的钩沉,仅有的考察侧重在介绍抗战期间静生所在正大的办所情况([8],页148—153)。鉴于此,本文将以江西省档案馆馆藏档案资料为基础,辅以回忆录、文史资料等文献,主要论述正大与静生所合作的缘起,概述静生所对正大办学的支持以及正大对静生所运作的帮助,并对双方开展合作活动的历史经验教训做些总结。
国立中正大学与静生生物调查所是近代地处不同区域的两个知名机构。其中,前者得到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政府的支持,寄托了近代江西政教界人士摆脱江西高教落后局面的愿望,于1940年10月在江西省泰和县成立。后者静生所是为了纪念著名教育家、博物学家范源廉(字静生),在中华文化教育基金会(后简称“中基会”)、尚志学会和范源濂家人的共同努力下,于1928年10月在北平建立起来。当时,这两个相隔很远的机构会在1940—1949年间开展合作,主要是与胡先骕一直关注正大的发展以及静生所在发展中面临到不少困难有关。
众所周知,胡先骕是江西新建籍知名生物学家、教育家。他的地缘身份使得他对江西桑梓情深,很关心江西建设事务。如早在1926年江西政教界讨论创办江西第一所综合大学问题时,远在东南大学任教的胡先骕就在致江西教育司长熊育钖[注]民国初期各省省一级教育行政管理部门一度称为教育司,故熊育钖在1926年时为江西省教育部门负责人。的公开信中提出江西应宽筹经费、广延人才、免收学费、改进学风来创办一所模范大学,这样,江西才能成为“全国文化中心”[11]。后来,胡还成为江西省政府的座上宾,于1933年受邀从北平回赣参与商讨江西发展大计的会议。在会上,胡提议江西应创办一所综理农业行政、农业研究、农业教育、农业推广的机构。这一意见引起江西省主席熊式辉[注]熊式辉(1893—1974),字天翼,江西安义人,国民政府政学系要角,深得蒋介石器重。的重视,江西省随即成立了省农业院[12]。而因为一直关心着赣省事务,胡先骕受到了江西政教界人士的青睐,于1940年至1944年间受命担任江西省第一所国立综合大学即中正大学的首任校长。由此,胡与正大的命运联系起来。无论是在担任校长还是在卸任校长后,胡先骕都很关心正大的发展,尤其会从自身专业角度出发关心着正大农学院的发展情况。如在正大创建之初,文法、工两学院师资已由校筹委会大抵招揽完,而农学院的师资聘任相对迟缓,胡先骕便抓紧充实农学院师资力量。后来,胡还依据“博雅教育”理念,趁1941年3月前往重庆参会之机([13],页290)以及同年4月向教育部呈报的机会[14],两次请求国民政府同意调整正大农学院仅设农艺、畜牧兽医、森林三系而无生物系的院系构架,以使农学院有生物学这门“基本学科”,满足农学院学生研究生物学的兴趣,促使农学院学生“有广博之学问”。最终,胡的请求得到批准,1941年8月,正大农学院增设了生物系([15],页18)。而由于一直心系着正大农学院,提高正大农学院办学实力便成为了胡先骕怀揣的大事。
其实,发展正大农学院办学实力对胡先骕来说并非难事。因为,胡曾任中国科学社植物部主任、东南大学生物系主任和中国植物学会会长等职,后又在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大学等校任过教,他的门生故吏众多。而且,胡渊博的学问,在中国生物学界的崇高地位,也使得许多人愿意追随他。但是,在发展正大农学院学科实力问题上,胡先骕优先考虑了静生所。因为,胡长期管理着静生所。1928—1932年间,胡担任静生所植物部主任。1932年开始又接替动物学家秉志[注]秉志(1886—1965),字农山,生于河南开封,中国近现代生物学的奠基人之一,1948年当选国立中央研究院院士,1955年当选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担任静生所所长,直至1950年静生所与北平研究院植物研究所合并方告结束。期间,仅由于担任正大校长,胡才让杨惟义代理过一段时间所长职务。所以,胡先骕对静生所有着相当浓厚的感情。当静生所面临困难时,胡会义无反顾地伸出援手护佑静生所。从1940—1949年间来看,静生所面临过两次窘迫的处境。一是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美日交恶,静生所这个由美国“退还”庚款兴办的科研机构受到牵连。日军于1941年12月8日强行关闭了静生所,所中的大部分图书和动植物标本沦落到日军之手,所中的科研人员也遭到日军的传讯。一些职员被迫离开北平南下,生活上无着落([8],页123—128)。二是北平静生所在抗战期间遭到日军严重破坏,战后静生所需要不菲的复员经费和运转经费。但是,当时通货膨胀加剧,加上美国从1939年开始停付“退回庚款”,静生所的主要“财源”——中基会已无法像战前那样提供丰厚的经费。同时,国民政府忙于内战,对静生所这个民间机构给予的帮助不多。面对这些棘手难题,胡先骕利用各种渠道帮助静生所,正大就是其解困的渠道之一。如抗战期间为了安顿静生所职员,胡先骕把职员们尽量安排到正大农学院任教,并在校内设立静生所办事处,让职员们继续开展科研工作。同时,胡还于1943年草拟静生所与正大合作协议,向主持中基会的任鸿隽[注]任鸿隽(1886—1961),字叔永,重庆人,中国近代科学奠基人之一,曾任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会秘书长、干事长等职。提议静生所在正大设立分所,以为静生所储备人才,亦为正大农学院增进力量([8],页148)。后为了解决经费问题,1947年10月胡又代表静生所与正大签署了交换使用图书仪器标本、合办庐山森林植物园、正大向静生所提供办公研究场所及运作经费的合作联系契约[16]。这样,1940—1949年间,静生所与正大开展了深入的合作。
在与正大合作之前,静生所经过十余年的发展,已汇聚了一批杰出学者,取得了很好的研究成果。而作为一所在战争年代建立起来的崭新大学,正大因受到政治时局、地域条件和人才短缺的限制,办学基础薄弱。所以静生所与正大的合作对正大特别是正大农学院办学的进步意义重大。综合来看,静生所对正大农学院的发展提供了四方面支持。
首先,充实了农学院的师资力量。如前所述,正大农学院在学校筹备完成之际仍未聘定教员。为此,胡先骕在出任正大校长后立马着手添聘农学院教员。据表1可知,胡把静生所作为了网罗师资的重要对象,以维持静生所职员的生计。他先后从静生所聘请了12 位学人来校任教,除秉志身陷上海无法前来外,实际到校者11位。这些人分布在农艺、森林、畜牧兽医、生物各系中。由于他们多有着较高的学历和丰富的研究经验,不少人成为了农学院的骨干力量。像严楚江、周宗璜、陈封怀和杨惟义一来正大就担任了教授。其中周、陈、杨三人均在农艺系任教授,后来黄野萝也升任农艺系任教授。一时间,农艺系8名教授中有4名来自静生所,静生所职员占据了农艺系教授群体的半壁江山[17]。不仅如此,这些职员还承担了大量的教学工作和重要的行政职务。教学方面,周宗璜承担了真菌学、植物病理学、植物病理方法等科的教学工作,杨惟义承担了普通昆虫学、高等昆虫分类等科的教学工作,陈封怀承担了观察植物、果树园艺学等科的教学工作,杨新史承担了普通昆虫学、森林昆虫学等科的教学工作[18]。他们教学出众,像周宗璜“讲课逻辑性强,段落分明”,严楚江“上课一派高屋建瓴的气度”,故赢得了农学院学生的好评[19]。行政方面,静生所职员也付出很多。像黄野萝放弃美国罗杰斯大学的丰厚待遇,离职回国,从1945年开始长期担任森林系主任职务,是森林系任期最长的系主任[20]。严楚江在正大任教长达十年之久,期间还担任过理学院院长、教务长等职务,对正大的发展居功至伟。
表1 战时在正大农学院任职的静生所职员简况①[注]本表主要依据周棉主编的《中国留学生辞典》(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胡宗刚撰著的《静生生物调查所史稿》(山东教育出版社,2005年)、《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志》编纂委员会编撰的《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志》(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及《国立中正大学第五届毕业同学纪念册》(中国兴业出版公司,1948年)绘编而成。
续表1
说明:庐山森林植物园、云南农林植物研究所为静生生物调查所于1934年和1938年创设的机构。
其次,支援了农学院发展生物系。正大农学院生物系是胡先骕一手倡导创办的。在胡的引导下,静生所推动了该系的发展。早在生物系未成立前,静生所助理员彭鸿绶担任了农学院生物学助教,动物部研究员何琦担任了昆虫学副教授,加上胡先骕是植物分类学的权威,严楚江是植物形态学的翘楚,因此他们为生物系建系提供了可资利用的师资条件,也为胡先骕请求教育部准许正大添办生物系增添了底气。在生物系建立后,静生所职员还成为该系的主要力量。据曾在生物系受业的江大生回忆,战时胡先骕、严楚江是生物系的基本教员,唐善康为生物系动物标本技师,何琦、杨惟义、周宗璜等虽人事上不挂在生物系,但也在该系授课[21]。生物系第一任主任张肇骞虽是从浙大调到正大任教,但也参加了静生所的工作。同时,静生所为提升生物系教职员工的业务水平作出了贡献。如胡先骕蛮声国际生物学界,他在正大上课时全程用英语授课,系统阐述了植物分类的依据,谱系的演化,讲课内容颇为丰富,当时生物系“所有植物学教授、讲师、助教、实验员自始自终听课,他们都认真作笔记”[22]。此外,以胡先骕、秉志为代表的静生所负责人还向正大推荐生物学教员,恳请正大管理层重视生物系教员的发展,并向生物系提供研究设备。如1947年12月,秉志向时任正大校长的林一民[注]林一民(1897—1982),号荫梅,江西上饶人,化学家。1927年获得美国内布拉斯加大学博士学位。1947年任中正大学校长前曾历任上海大同大学化学系教授、河南大学化学系教授兼系主任、北洋大学化学系教授、浙江大学教授、复旦大学教授兼教务长等职。1949年去台湾。介绍前中国科学社生物研究所研究员孙雄才[注]孙雄才(1899—1964),江苏宜兴人,唇形科植物分类学家。1926年国立东南大学农科毕业,历任江苏省水产专门学校生物学教师、中山大学植物系讲师、中国科学社生物研究所植物学研究员、南通大学植物分类学教授。来校任教[23]。同时,鉴于张宗汉[注]张宗汉(1899—1985),浙江嵊县人,生物学家。1926年国立东南大学生物系毕业,1933年获美国芝加哥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在1944年出任中正大学教员前曾任上海医学院教授、南京生物研究所研究员、中正医学院教授等职。(生物系第二任系主任)、严楚江在生物学教研方面有很强的能力,秉志还希望林一民多提供便利,使张严二人各施所长。同月,胡先骕遵照静生所与正大合作联系契约的约定,在北平派人“检提三千号(已粘贴)植物标本”以及若干鸟类标本交换给正大生物系使用,以奠定“生物系研究之初基”[24]。
再次,缓解了农学院教学设备短缺问题。正大创办于抗战正酣之际。在创办中,由于近代江西文教工业尚未发展起来,正大的教学设备,包括图书仪器等须从上海、福建、桂林、香港等地进口。而当时这些地区易受到日军封锁,仪器设备在运途中还会碰到土匪出没,故正大各学院教学设施奇缺[25]。不过,相比其他学院,战时及战后农学院的教学设备好些。因为,静生所在采集和制作标本方面有着丰富经验,农学院在得到静生所同仁的支持后,能添置些用于教学的标本。如静生所助理员彭鸿绶担任农学院助教后,曾于1942年夏与生物系技师唐善康一道赴赣南搜集和制作了许多鸟类标本([8],页148)。同时,静生所也会将所内设备提供给正大教员使用。如1943年农艺系大三学生章士美出任杨惟义的助教,承担《昆虫分类》课实习指导工作,同时还兼任静生所研究员,杨惟义便建议章吃住在静生所内,做些采集观察昆虫的工作[26]。另外,静生所还会赠送标本给农学院。如前述1947年胡先骕赠送动植物标本给农学院生物系就是一例。通过这些作法,静生所一度缓解了正大设备短缺问题,保证了正大的教学质量。
最后,提供了农学院实习场所。静生所提供正大农学院实习场所大抵是在抗战结束后。此前,正大在泰和办学时开辟了“农场、牧场、林场、动植物培养园”[27],这些都用作了农学院学生实习。但是,1944年日本发动豫湘桂战役,江西受到波及;正大于翌年初南迁到宁都办学,不久抗战结束后又迁到南昌望城岗复员办学。在这一过程中,农学院受到较大影响。虽然农学院在南昌“重建了实习基地”,但“规模不如在杏岭之时”([15],页16),当时森林系学生“育种实习(场所)无法辟出”[28]。鉴于此,一些学生便到静生所创办的庐山森林植物园开展实习活动,静生所也提供了方便。如1947年7月,农学院农艺系吴智羽、欧阳谅[注]欧阳谅,1923年生,农业微生物学家。国立中正大学毕业后曾任南昌大学农学院助教、讲师,1983—1988年间曾任江西农业大学校长。、胡必位、黄家骅、王遂纲、傅学训、王永顺等七人便利用暑假时期来到植物园实习[29]。尔后,农学院又有批学生赴植物园实习过[30]。这些实习活动使得学生有了宝贵的实践机会。
作为国立大学中的“新贵”,正大得到国民政府高层以及江西省府的重视,在创校之初便从教育部获得办学经常费70.5万元,临时费60万元,从省府获得协款20万元([15],页16),同时,正大还建立了规模宏大的校园和校舍,有着来自全国各地的莘莘学子。故对于战时及战后职员生活无着落、科研经费尚嫌不足并亟需补充科研新鲜血液的静生所来讲,与正大的合作可谓雪中送炭。概括来讲,正大对静生所的帮助体现在三方面。
第一,对静生所储备人才的帮助。如前所言,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静生所受到很大的冲击。原本战前静生所仅研究人员就有53人([8],页183)。战时由于技师寿振黄[注]寿振黄(1899— 1964),浙江诸暨人,中国脊椎动物学创始人。1926年在美国霍普金斯海滨生物研究所从事甲壳类生活史研究,获硕士学位。回国后曾任清华大学生物系讲师、教授。1928年开始出任静生生物调查所动物部技师。、张春霖[注]张春霖(1897—1963),字震东,出生于河南开封,鱼类学专家。1930年获巴黎大学博士学位,回国后入静生生物调查所动物部技师。、李良庆[注]李良庆(1901—?),字静庵,贵州贵阳人,中国藻类研究专家。曾留学美国,1933年开始在北京师范大学任教,并兼任静生所技师。等人被迫在伪北京大学任教,一些人离职南下谋生,于是静生所队伍大大萎缩。在这种情况下,储备人才便成为静生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当时,胡借身任正大校长的机会给予了静生所不小的帮助。一方面,胡将南下静生所职员尽量安排在正大工作,先后安排了黄野萝等11名职员。其中唐进在战后回到静生所担任植物标本室主任兼植物部技师,陈封怀战后担任庐山森林植物园主任。另一方面,胡还借助正大发展了张肇骞、傅书遐、王秋圃三人加入静生所。其中,张肇骞是胡先骕在东南大学任教时的学生,其于1940年从浙江大学调入正大后便承担了静生所的研究工作。抗战结束后,张辞去正大教职,随同胡北上担任北平静生所秘书主任兼植物部技师职务。傅书遐是四川大学园艺系学生,因参加驱逐川大教务长运动而成为肄业生,后得到胡先骕的同情于1943年跟随胡从事植物分类学研究,并在正大旁听严楚江、张肇骞、陈封怀等人的课。1945年抗战结束后,傅追随胡先骕北上参与静生所复员活动,成为静生所的主要人员之一([8], 页151—152)。王秋圃[注]王秋圃(1920—1988),浙江温岭人,1949年后曾任中国科学院武汉植物研究所研究员。是正大1944届学生。他受到陈封怀的影响,协助陈在庐山森林植物园开展复员工作,成为了植物园的骨干力量([8],页211)。
第二,对静生所研究工作的帮助。抗战期间静生所在正大设立办事处后,中基会每年提供静生所数十万元维持其运转,如1943年补助约30万元([13],页340), 1945年汇予48万元([13],页357)。与此同时,静生所能够继续开展研究工作。当时,正大也给予了静生所便利。如静生所借助正大科学馆作为行政及研究的场所,一些静生所研究人员还寄居正大宿舍过生活。同时,正大学生章士美在成为静生所研究员杨惟义的助手后,还协助杨开展昆虫研究。尔后,抗战结束后,正大仍旧支持静生所的研究工作。双方曾于1947年签署合作联系契约(表2)。按照该契约第二条和第五条的规定,正大在确立庐山海会寺、白鹿洞一带为永久校址后,静生所可以在这一地域范围内建立办公和研究场所;在静生所缺乏业务经费时,正大有义务协助经费促成静生所的发展。事实上,在契约签署之前,正大曾于1946年将农学院四名优秀毕业生输送到静生所庐山森林植物园工作,帮助了植物园的重振[31]。
表2 1947年静生所与正大合作联系契约条款[16]
续表2
第三,对庐山森林植物园的帮助。前面正大的帮助主要是在抗战期间着手的,而对庐山森林植物园的帮助大抵是在战后开展的。如前所述,抗战的全面爆发对静生所冲击很大。其中对静生所附设的庐山森林植物园的冲击同样如此。战时植物园曾经被迫内迁到云南丽江。而植物园原在庐山的千亩山林在战后成为了荒山,原有生活及工作建筑全被日军拆除,园林道路也被洪水冲毁。庐山森林植物园可谓满目疮痍,亟待复员。但是当时迁回北平的静生所经费掣肘,自身难保,无法提供植物园多少经费。一时间,植物园复员和发展特别困难,甚至工作人员无粮可吃。为此,静生所便通过正大帮助植物园。1947年10月,静生所所长胡先骕在拟定的合作联系契约中把合办庐山植物园作为重要事宜单独胪列(表2)。正大校长林一民也伸出援手,承诺领到教育部的追加经费后“借一亿元以供庐山植物园建筑之用”[24]。与此同时,植物园主任陈封怀于1946年草拟合约(表3),与正大合办苗圃,通过培育美化正大新校区的花卉树苗,积极开展创收,遂从正大得到大笔经费,一度缓解了植物园经费短绌的问题。如1947年度,正大拨给植物园497万元合办苗圃经费[32],后又因通货膨胀之故追加600万元经费[33]。由此,通过正大以及其他一些渠道的帮助,庐山森林植物园克服了战后异常艰苦的条件,仍旧开展着不少工作。
表3 1946年国立中正大学与庐山森林植物园合办繁殖苗圃合约草案[34]
从某种程度上讲,20世纪40年代正大与静生所的合作是实践胡先骕关于独立科研院所应担负教育职责思想的有益尝试。因为早在1936年4月,胡先骕在中央研究院首届评议会第二次年会上就不满国内研究院所仅“求得研究之成绩”的景象,认为近现代中国科学人才缺乏,提议研究机关应借助自身雄厚的研究力量以及齐整的图书设备的优势,“略负教育之责任”。([13],页246)不过,当时胡还没有考虑通过“校所合作”形式达成这一愿望,直至1940年静生所面临发展危机后,胡才考虑到谋求静生所的进一步发展([13],页282),利用同时管理静生所和正大的契机,促成了双方的合作,这样,静生所通过协助正大办学,才肩负起教育的责任。
由于战时及战后的特殊情况,以及静生所与正大面临着各自的问题,具有各自的优势,双方的合作远远超出了胡先骕事先希望通过契约合作形式促成静生所发展并肩负教育职责的构想。根据前面的考察可知,从内容上,双方的合作涉及到人员互聘、设备利用、经费支持、合办机构等多方面,很丰富。从方式上看,双方的合作也多样。最初战时因为胡先骕具有双重管理者的角色,正大和静生所的合作是一种基于情感和道义上的合作。之后,随着1944年胡先骕因处理正大学生捣毁江西《民国日报》社不力而被迫辞去正大校长职务后[注]1943年5月,广东水灾,不少难民涌入江西泰和。为赈济灾民,正大戏剧社团——青年剧社演出话剧《野玫瑰》。时《江西民国日报》社一记者携朋友无票入场并强坐前排,引起学生愤怒。事后《江西民国日报》社撰文歪曲事实,更引发学生不满。在交涉无效后,正大近千名学生打砸了《江西民国日报》社。后来,国民政府要求胡先骕惩办学生,胡却维护学生,仅对学生作记过处分。结果胡被国民政府高层要求辞去正大校长职务。,双方的合作方才走向规范化,到战后便形成了契约型的合作。从成效上看,双方合作优势互补,相得益彰。一方面,静生所发挥了人才优势,提升了正大农学院的办学水平,壮大了农学院的师资队伍。1944年接替胡先骕担任正大校长的经济学家萧蘧在上任视校时就发现农学院的实力不容小觑:该院“教授阵容整齐,特别是生物学系的一级教授达十余人之多,具有相当优势”[35]。同时,在静生所的协助下,农学院培养出一批优秀人才。如农艺系学生章士美[注]章士美(1922—2012),浙江台州人。1944年国立中正大学毕业,毕业后曾回浙江台州农校任教。1946年在国立中正大学农学院院长周拾禄的邀请下回正大任教。1952年江西农学院成立后一直留在江西任教。跟随杨惟义在静生所从事科研工作后,逐渐关注农林害虫防治领域,开展起蝽科分类研究,成为了著名昆虫学家[36]。生物系第一届学生尹长民[注]尹长民(1923—2009),女,江西清江人。1945年国立中正大学毕业并留校任教,1953年院系调整后到湖南师范学院任职,后曾任湖南师范学院院长。受胡先骕、严楚江、张肇骞的影响,走上分类学研究道路,成为蜘蛛目分类研究的知名专家。另一方面,正大也维系了静生所的科研事业。像战时静生所职员借助正大的条件继续开展了研究活动。1942—1943年间,杨惟义在江西泰和先后开辟40亩荒地,种植除虫菊,取得一定的成果。1943年,胡先骕复刊出版了一期《静生所汇报》,刊载了彭鸿绶、唐进、陈封怀等人的论文,其中彭鸿绶介绍研究大熊猫的文章《大猫熊之新研究》影响很大([8],页149—151)。战后,王秋圃在庐山森林植物园繁殖了2700余株水杉,成为了当时国内外试验种植水杉最成功的案例[37]。从这些情况看,正大与静生所的合作相当深入,收获很多,这在近现代中国的一些“校所合作”中是没有过的,具有一定的超前性。其中的历史经验,像双方人员互聘,让研究人员承担教学工作,充实了办学力量,把研究成果化作了教学材料,提升了高校的办学水平,同时让学生赴科研院所实习,让学生了解前沿问题,得到实践锻炼,加快他们的成长等等,对于当下倡导“校所合作”的高教界而言,尤其是对于希望从具有人才优势的科研院所获得帮助的高教欠发达省份来讲,颇具借鉴价值。
当然,在20世纪40年代战争频仍、政局不稳和经济重创的大背景下,正大与静生所的合作也不可避免有不少不足之处。像静生所在支持正大农学院发展中,提升了农学院的办学水平,但较少推动农学院开展社会服务活动。同时,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到抗战结束后,静生所对农学院办学的助益逐渐减弱,因为,正大在泰和办学时氛围相对封闭,迁到南昌后又爆发各种政治风潮,胡先骕还在复员静生所时陆续招回一些职员,所以不少静生所职员没能对正大产生归属感,战时及战后陆续离开了正大。1942年下半年,在正大工作方满两年的何琦前往重庆工作。1946年,张肇骞、傅书遐追随胡先骕北上复员静生所。两年后,周宗璜也离开正大前往上海工作。一时间,正大农学院的学科力量受到较大影响,这令人无不遗憾。当中的一些问题,像如何保持校所双方成员的持续互聘以稳定办学等等,又是当今我们开展校所合作时应好好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