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珍
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体育与健康学院,甘肃 陇南 742500
棍棒素有“百兵之首”之称,在武术中是练习的基础兵器。因其材料易于获取且制作工艺简单,故其与“石器”在先民的生活中扮演者重要的作用,它既是原始社会主要生产工具,也是最早用于战争中的武器。山东微山县沟南发现的画像石有双人执棍对打图,秦末农民起义军有“斩木为兵”之说,(“木”即 “白梃”,为较早的木棍之称。)之后,《三国志·吴志·贺齐传》又记载了以“白棓”为械击贼之事:“昔吴遣贺将军讨山贼……乃多作劲木白棓,选有力精卒五千人为先登。以白棓击之,彼禁者果不复行,所击杀者万计。”[1]宋代又有“以人马逼战,刀不如棒”之说(《北史·尔朱荣传》)到南宋,还出现了专门使棒的武艺社团“英略社”[2]
明清以后,随着冷兵器逐渐退出战争舞台,使棍棒之类的器械的演练多了许多表演性的花法。“现代武术表演棍法更是在汇集了各种兵器的技法特征之后,具有了劈、崩、抡、扫、缠、绕、绞、云、拦、点、拨、挑、撩、挂、戳、舞花等不同器械的技法特点。”[3]总之,随着时间的推移,棍并没有因金属器械的繁荣而退出历史,相反却形成了一个强大完备的棍术体系。可以认为其本身具有的其他器械无法实现的优势是其发扬光大的主要原因,此外,取材广、制作工艺简单,携带方便且不张扬、盔甲等防护器具的渐次完备而利器伤人日益困难等等,都有着密切的关系。
几千年来中国武术在传承与发展中,逐渐形成了“南拳北腿,东枪西棍”大致格局。历史上西北人多尚武,地处民族交界和边疆地带甘肃更是战乱连连,为了抵御外侮的需要,甘肃人多习武防身,保家卫国。武术流派纷呈,就器械而言,这一地区更钟情于棍,故有“棍是甘肃武艺的标志”之说,当地俗语常棍统称为“柴货”,把练棍叫“耍柴货”。[4]甘肃棍属于典型的西棍系列,棍的种类很多,长棍一般称为大杆子或条子,由兵场阵战的大枪演化而来,故演练以枪术为主。长度约与人在站立时眼眉高度接近,故又称齐眉棍,又因长略五尺故又称五尺棍;条子较细更长达六尺;短棍又名“鞭杆”,兼融枪棍刀剑的技法与风格。长度为一臂加一肘约三尺者称为三尺棍。链枷是甘肃棍中特殊形制的棍种,分为大、小链枷,材质有木质和铁质的区别,铁质者称为铁链枷,更为凶狠。
就甘肃传统棍术而言,呈现出种类多,分布广的特点,有名的如兰州缠海鞭杆、河州天启棍、秦安壳子棍、陇南鞭杆、四门棍等等,共同构成了丰富的西棍体系。正如马凤图先生所咏:“天下武艺似云烟,半依僧道弄虚玄。陇上拳家存古意,犹自高谈常燕山。”[5]甘肃的武术少玄虚、多实用,并且保存了不少古典内容。其传承的纯粹性较高。简单而实用的棍与淳朴质实的甘肃人在本质上是亲近的,故有“甘肃人生的硬,出门不离一条棍”的谚语。甘肃人把棍推为器械之宗与民间武术界常说的“棍为百艺之母”是一致的。甘肃对西棍术的贡献主要表现在其极大地发展和丰富了棍术的招法和演练体系。
在庞杂的西棍体系中,“天启棍”是重要一种棍术,主要流传在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及其周边一带,号称“陇右四大名棍”之一。或曰,“天启棍”是明朝中叶天启年间自外传入中原,因其与天启年间出版的《少林棍法阐宗》有渊源而得名。[6]如果以此计,已流传约四百年。“天启棍”因来源、传承说法不一故棍名亦有“天启棍”“天齐棍”“天旗棍”“河州棍”“魏家棍”等称谓,可以看出,“天齐”“天旗”均为流传过程中“天启”的讹传,而“河州”“魏家”则是同一说法,主要指其传入陇右河州魏家后的名称,以地名、姓氏命名武术拳种在陇右地区是普遍现象。
据导河县(今临夏市)志载:“王富海俗名土大脚,咸、同间年近古稀,精技击,幼从山东得一拳术,名曰天启棍”故其当为河州天启棍开派宗师。天启棍在临夏的第二代传人是魏廷魁,他师承王富海。据河州志载:“陇上武术家称王为宗师,其徒魏廷贤得其口授,称雄一方,山是声名大噪,凡齐鲁技师来河卖艺者,莫不甘拜下风,旷世绝技,至今犹传为美谈。”(按:据魏家宗谱载:魏廷贤当为魏廷魁,州志记载有误)故后人为纪念和表彰其对天启棍传承的卓越贡献,改称“天启棍”为“魏家棍”亦在情理之中。之后该棍法保持了纯粹有序的传承,谱系脉络清晰。经几代传承创变,渐渐地,以其独特的风格特征成为古朴西棍的代表棍术,迥异于其他传统棍术,再加上其源头(山东)早已失传或改变了风貌。从这个意义上讲,河州天启棍已有开宗立派的典型意义,距今近二百年。
一般认为,河州天启棍并未有域外的传承,而笔者发现,陇南礼县 “闩子棍”,则是其传承中的一个重要的分支,且传入较早,约有百年之久。据棍术第三代传人陈大勤口述,陈家为当地武术世家,闻名于当地的陈家拳的起源要追溯到清朝光绪年间,是陈大勤的太奶奶(据口述,老人曾是少林道士)为谋生习得,后传于陈大勤的爷爷,属于少林大洪拳流派。后续传到陈大勤辈已有四代。而陈家“天启棍”的传入,则是陈大勤的爷爷,在民国年间出外做生意,途经河州(现今临夏),偶遇一长须老汉,其貌不扬在街打拳,陈爷爷不服气,看上去似花拳绣腿,于是提出挑战,据说,老汉在两招内就将陈爷爷擒拿住,于是陈爷爷当场跪拜行礼,欲拜师学艺;刚开始老汉不接受,经陈爷爷的三番五次恳求,最后老人授他“天启棍”,后方得知老人为河州“天启棍”传人。据地方志记载,河州天启棍第二代传人魏光隆,咸丰丁巳年生人(1857),假设陈大勤爷爷20岁时外出做生意碰见河州长胡子老人,此时魏光隆约花甲之年,正好与口述故事吻合,具有较强的可信度。从“天启棍”与“少林阐宗棍法”渊源以及陇南礼县陈家拳为少林大洪拳流派的背景来看,三者之间是一脉相承的关系,属于同一谱系,这就保证了传承的有序性与纯粹性,而每一次创变都是不离其宗的完善。可以这样认为,“天启棍”传入河州魏家后为第一次至关重要的创变,因为其形成了鲜明的西棍风格,并确立了其在西棍体系中的重要地位。而陇南礼县 “闩子棍”属于再次创变,是陈家先祖在魏家“天启棍”的基础上集合其少林大洪拳创编出来的一个独有套路,经过几代人演练、简化、改良才成为现今的陈家“闩子棍”。
“闩”,象形字,义为门关上后,插在门内侧使门推不开的滑动插销,在当地,农家大门门闩一般略长于门的宽度,两端插进门侧壁的小洞中起到在内关门的作用,简单实用。之所以陇南礼县天启棍又名“闩子棍”既因其棍的长度和门闩大约一致(当地农家大门一般为双扇门,五尺齐眉棍正堪此用),又因在功用上实际上二者还是通用的,舞起来是棍,插在门上则是闩。这也是当地人的一种通俗说法。此外因这一棍术主要在陇南礼县雷王乡陈家阳坡村陈家人内传承,故又有“陈家拳”之称。2016年3月,陇南师专体育与健康学院5位教师专程赴礼县陈家,采访并搜集相关资料。陈述人为陈家拳第四代传人陈大勤,学名陈钊,现年48岁,礼县雷王乡陈家阳坡村人,自幼跟随祖父、父亲系统学习家传武术20余年,擅长徒手拳术、棍术、剑术等陈家祖传拳法,是陈家拳第四代传人,“闩子棍”第三代传人。现工作于陇南礼县一所山村小学,每逢周末、假期在礼县县城开班收徒,主要教授简单拳、棍术等内容。
陈家“闩子棍”的基本技术体系与河州天启棍基本一致,练习由简到繁依次包括抡子、折子、排子等。抡子为基本棍法,折子是棍法的组合,取古典戏曲折子意。而排子则是一定的套路两人对打对练,无定势。
陈家棍术主要以单手为主,也简称单手棍。套路有上蓬、中蓬、下蓬棍三种,1个小折子有1-3棍,也有个别超过或不足3棍,一个大折子有9-12棍,也有不足9或超过12棍的。大折子平均按9棍,小折子按3棍计算,整个“天启棍”为108棍,这种套路的构成与三十六天星七十二地煞之数相吻合。据陈大勤口述,其中有些套路是其祖父在结合陈家拳基础上的首创,丰富了天启棍“十二门三十六着,”的套路。可见名曰“闩子棍”具有开宗立派的意思。对于一个传统武术世家而言,传承与创新是必然的。
就棍术风格讲,陈家“闩子棍”因传承的封闭性与纯粹性最大地保留传统棍术的古典特征,风格古朴凝练。动作简单、直接、迅捷,表现在少穿花、重技击的特点,最大限度地表现出了棍本身抡打一片、伸长击远,以短击长的特性。棍谱为:
“上插步锁里拔璜;双阴手左右定挡;勾魂桩难以预防;腾身使行者二棒;劈砸打铁牛耕地;紧加鞭来时难躲;倒顺花翻身背枪;定海针蛟龙遭殃;左转身不慌不忙;左插步姿势稳当;乱劈柴猛虎躲藏;右翻身白鸽旋堂;上分鬃万夫莫当。”
以棍谱看,以抡为主的棍法动作变换多而快,且常在一抡的动作中含有多个折变,瞬间可以转换为点击,如里云拨灯,鹦子穿林,拨草寻蛇,鸽子旋堂、风火双轮、日月轮等以抡为体的动作中均含有出其不意的折法。此外,陈家“闩子棍”的另一个特点在换手调把上,表现在快而无形,在连续的运动中快速、隐蔽、准确地完成换手,即棍家所说的“换手不见手”,让人难以察防,非常巧妙地利用了动作势的惯性,即上一动作末段即蕴含着下一动作开启之势,动作气势贯通,故有“水泼不进”的美誉。
“1983-1986年,国家体委动员8 000余人开展“普查武术家底、抢救文化遗产”的工作,对民间武术进行挖掘整理。初步查明“源流有序、拳理明晰、风格独特、自成体系”的拳种129个;编写各拳种的典籍《拳械录》等651万字;录制70岁以上老拳师拳艺394.5小时”。[7]然而依然有大量地方拳械种类因资料不齐,无拳谱传承等原因未收录,其中不乏传承有序且影响较大者。如享誉西北的“天启棍”亦未见收录,令人欣慰的是,2011年,天启棍被列为甘肃省第三批为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中国的武术在民间”,民间武术的传承的优势在于其纯粹性,因此也就具有了封闭性和隐蔽性的弱点。因此有许多优秀的民间武术遗产因传承链断裂或模糊而没有传承下来。故民间武术遗产的存在是非常脆弱的,保护刻不容缓。就河州天启棍的传承而言,“回系天启棍只在清真寺里传承和回族教徒之间传承,素有‘传回不传汉,传男不传女’的规定。”[8]而陇南礼县这一“天启棍”重要分支也因传承的隐蔽性并不广为人知,其在汉族内部的传承显得意义重大,值得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