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麦克米伦
去年早些时候,我在科西嘉岛度假,碰巧走入了山中一座小村庄的教堂。在那里,我发现了一个刻有一战死者姓名的石碑。在这个人口不超过150人的小村庄,有8人死于那场冲突。类似的名单在欧洲随处可见——无论是在中心城市还是在偏远乡村。类似的纪念碑也遍布世界各地,因为这场“伟大的战争”也将亚洲、非洲和北美的士兵卷入其中。
阴影迟迟没有散去,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战争?在这个问题上,至今我们仍未达成共识。是因为当时的一些掌权人物的野心太大了吗?还是因为意识形态的竞争、国家之间的对抗或军国主义的扩张?随着军备竞赛的日益加剧和不断升级,那些制定计划的将军们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具攻击性,而他们的思想也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僵化。是他们使得战争无可避免吗?
和平的自满
同一百年前的先辈一样,我们现在也认为大规模的、穷兵黩武的战争将不会再发生。无可否认,在世界各地,冲突和杀戮仍在上演,但很多都是内战、民族战争和宗教战争。自1945年以来,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较先前大为减少,即便有一些战争,伤亡人数也无法与两次世界大战相比。20世纪80年代的两伊战争(造成至少50万人死亡)和非洲大湖地区的区域性战争是近30年来少有的例外。
简而言之,我们已经习惯将和平视为一种正常事态。在冲突发生时,我们希望国际社会能够介入,尽快控制并结束冲突。但事实未必如此。法国著名社会活动家让·饶勒斯对此有着深刻理解。在20世纪初,他曾竭力阻止法国军国主义的崛起,后遭民族主义分子暗杀。“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欧洲经历了很多的危机。”他在一战前夕说道,“由于这些危机都没有引发战争,所以人们认为战争已经不再是威胁。而对于习惯了的巴尔干冲突,他们也变得越来越不关心。”
作为一个整体,国际社會已经创建了致力于平息冲突和制止侵略的机构。事实上,这些机构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发挥了重要作用。比如欧洲列强创建的“欧洲协调”就为1815年之后的欧洲带来了近一个世纪的和平。但要记住的是,这样的机制并不会永久存在下去。人会变老,机构也会变陈旧。随着时间的推移,虽然各国嘴上不说,但它们不再相信一致的协调行动能够避免冲突。而最终的结果就是,世界秩序开始解体,而灾难性后果也随之而来。
1908年,奥匈帝国吞并波斯尼亚。1911年,意大利公然违反欧洲各国达成的关于维持奥斯曼帝国完整性的不成文规定,侵占了的黎波里和昔兰尼加这两个北非省份——现为利比亚领土。对此,欧洲列强虽然心怀不满,但也未采取任何干预行动。在1912年和1913年的巴尔干战争中,虽然欧洲列强达成了一个协议,但彼此之间的对立越来越严重。到1914年一战爆发时,它们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最后的威慑
在英国外交官弗朗西斯·伯蒂看来,战前军备竞赛实际上是一件好事。在与国王乔治五世交谈时,他说:“要想维持大国之间的和平,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彼此产生畏惧心理。”然而,他所坚信的这个早期版本的“确保相互摧毁”的理论却是错误的。当时欧洲的很多军官都已经做好了战争的准备,他们或认为战争时机有利,或认为他们能够赢得战争。
但“冷战”时期不同。在该时期,美国和苏联掌握了几乎世界上所有的核武器,确保相互摧毁是有效的。鉴于原子弹和氢弹的巨大威力,美苏双方都不敢贸然发起核战,因为在这样的战争中,没有赢家只有输家。
那么,在我们这个时代,这种威慑还有效吗?
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有着潜在危险的新时代。即便所有国家都认为核战非明智之举,且都远离核战,但常规武器战争也存在很大的危险性。而对于这种危险性,很多军事领导人并不了解。如同1914年之前的那个世界一样,我们这个世界也在经历巨变,而人们对未来战争的认识也才刚刚开始。
随着科技发展的突飞猛进,人们认为快速的、聚焦式的、压倒式的军事行动——“外科手术式打击”和“震慑与畏惧”足以在短时间内结束冲突,并可赢得决定性胜利。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初期,美国就采取了这种低成本的军事策略。
但现在的问题是,非对称战争越来越多——作战一方是装备精良的、成建制的武装力量,而另一方则是装备低劣、分散作战的反叛分子,他们的活动地域并不仅仅局限于某个地区,而是遍及整个大陆乃至全球,且与地方军阀、宗教势力或其他利益团体交织在一起。阿富汗和叙利亚就是明显的例子,针对当地恐怖势力或叛乱武装的军事行动很难取得真正意义上的胜利。
军事行动的最终目标一定是为了实现预定的政治目的,要么是通过提供安全赢得当地民意,要么是让冲突各方走到谈判桌前,要么是让世界普遍认同其军事行动的正当性和正义性。那些认为采取“精确打击”就足以赢得战争的人,实际上是走在了一条错误的战争道路上。
国际警察的更迭
在19世纪和20世纪上半叶,英国扮演了世界领导者的角色,但最终它发现,世界对它的需求太多,而它付出的代价太大。因此,在二战之后,英国人民不愿意它再扮演这样的角色,而英国的经济也无力支撑它继续扮演这样的角色。
此时的美国已经做好了维护国际安全和世界稳定的准备。西奥多·罗斯福和伍德罗·威尔逊虽然是两种类型的人,但却有一个相同的信念:美国对这个世界负有道义上的责任。“我们已经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罗斯福说,“我们必须承担起这样的责任。”自此之后,虽然国内孤立主义情绪时有抬头,但在大多数时候,美国都是积极参与国际事务的:从参加二战到“冷战”时期遏制苏联再到当下的全球反恐战争。
今天,虽然美国仍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但实力已经有所下降。它不仅在伊拉克和阿富汗遭遇军事挫折,而且也已很难找到坚定盟友,去年的叙利亚危机就是一个例证。鉴于可信赖的朋友越来越少,潜在的敌人越来越多,美国现在正考虑要不要重新回归孤立主义政策。
同当年的英国一样,现在的美国是否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如果美国不再扮演世界警察角色,那么哪些国家将有可能主导国际秩序?这对世界和平的前景意味着什么?
或许,只有当真正的危险到来时,世界主要大国才会结成联盟,采取一致行动,共同应对挑战。但从历史上看,这种缺乏准备的临时行动——如果有的话,往往会让我们付出惨重代价。
除了反思我们人类的错误之外,我们还要反思,怎样才能建立一个真正稳定的国际秩序。
(作者系历史学家,英国前首相劳合·乔治的曾外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