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骐
一
第一次去西山是2002年,那是在秋天。我们先在隔湖相望的东山一处船餐厅上吃了午饭,后由友人找来一条汽艇,从水上送我们去的西山。快艇在浩瀚的湖面上疾驶,迎着猎猎湖风,穿行约20多分钟,驶达石公山下的码头。
那是我与培德君的第一次相见。他专程来码头边接我。其时他46岁,正值壮年,是西山中心小学的校长(此前的20多年里,他一直在这个岛上从事着小学教育工作)。同时他还是对西山的每一处景点、每一则人文掌故烂熟于心的“西山通”。教学管理之余,他编写了多部发掘西山历史文化的专著,受到诸多到访游客的热捧。
因了与培德君的这份气息相投,之后的十几年里,几乎每年我们都会来西山一次。西山有太多引以为豪的大自然赠予它的风水宝物,诸如春季的碧螺春茶,初夏的枇杷、杨梅,深秋的银杏、板栗、橘子等等,我们都曾很幸运地领略过它们奇妙的风味。
二
先前我们大都是请朋友开车去的,这一回我们换了一种走法:由南京乘高铁至苏州,出站后,乘市区69路公交,行经67个站头,抵达仇巷(西山岛内的一个村子)。行前给培德君通了电话,请他帮助联系了一处环境优雅的农家乐,打算在这儿小住几日,吃吃杨梅,会会老友。
正赶上江南特有的梅雨季节,我们在车站等公交的时候,雨便慢慢大了。两小时的车程,雨水伴我们殷勤地落了一路。好在要寻的住处,就在公交站点的马路对面。
入住的这户人家姓沈,男主人五十多了,似不太言语,但做事却显麻溜妥帖。一幢四层的小楼说建好快十年了,但看上去并不落伍。与邻近几处农家乐相比,沈家的院落显得特别阔大。闲聊中获知,经营有方的沈老板是把家中原本分散的几处地块,与人做了置换,归拢在一道,才有了这四亩多地。极气派的门楼前,辟出一块足有百平的停车场;门前还矗了片硕大的太湖石,邀当地书家题写了客栈名。
入得院内,见一半遮半掩的水池,镜面般碧清;贴墙栽植着紫玉兰、紫薇等几株树木和一蓬修竹;树干粗细不一,雨中望去,浮漾着盈盈绿意。四层楼内除了两间自住,尚有十多间对外的客房。介绍说一年中有些季节和日子他们是十分忙碌的,来自周边城市的游人大多是自驾来这里采枇杷或买银杏,会提前预约住上一晚,顺便品尝一下沈老板不错的厨艺。
他们家是男主内,女主外。男人在屋里忙,女人在镇上的幼儿园当园长。生有一子已三十出头,在苏州市里一家建设公司做监理,媳妇是医院妇产科的医生。小两口在苏州买的房结的婚,女儿都已6岁了。这孩子生下不久便抱来西山乡下,由爷爷奶奶一手带大。
三
此番见到的培德君,已是卸去了工作的重担,“无官一身轻”了。小学校长这活他前后干了31年,去年底正式办了退休。但忙惯了的人似乎总闲不下来。这不,区教育局还延聘他和另几位老校长为督学,每月需到区辖的八所小学走走看看,说一些他们的经验和意见。镇上的领导也来邀他,西山一些人文典籍的编撰,请他主持或具体执笔,且特地在一处景点里为他腾出间办公室来。
脑子聪明的他竟然用很短的时间学会了开车,主要是经常得去苏州看望他那双胞胎的小孙孙。儿子一家早些年便在苏州定居生活了,因此夫人也就更多时间留住苏州,帮着照看业已6岁的一对顽皮娃。
培德的父母高堂都还健在,二老均已80开外。母亲长父亲2岁,身体却好过父亲。父亲近年因患脑梗和其他疾病,多次入院就诊。身为长子的培德总是带头侍奉父亲于左右。记得若干年前读过他一篇谈孝道的文章,而今他是身体力行,续写生活中的行孝之作。
四
住店的关系与沈老板也慢慢熟了,约略知道了他的一些人生经历。他是标准的西山土著,20岁去山东当了5年兵,回来后先在一个乡办厂干了2年,后来考了张驾照,到镇上一家专门生产石材的厂子开了十几年车,往全国各地运送石材。再后来因为治理环境加大力度,岛上的一些水泥厂、石材厂都被关了。他人还算活络,又去考了张开大车的照。那辰光太湖大桥建起来了,苏州至西山的公交也通了,他很快成了这条线上的驾驶员。但那碗饭并不好吃,每天得跑三个来回,早6点一直干到晚9点,工作强度实在太大。干完3年只好打了退堂鼓。
这以后便忙家里的建房,那时候西山搞农家乐的还不多,他算较早的一批。这一弄便是靠十年,基本上大小事情也就他一个人对付。来的客人实在多了,会从村里临时请一两个帮工。还不光就忙这些,不远的山里自家种了不少杨梅、枇杷、橘子,还包括一些挺费劲的茶树,都得他腾出手来去打理。说到这个,他讲话的口气有点沉重,且不无感伤地流露出几分忧虑。说用不了多久我们这些50后60后也都老了,而这满山的树呀谁来侍弄?儿子他们是别指望了,一大批西山后代都已陆陆续续离开了这里。祖辈们延续至今的生产、生活方式,或许在他们这代人身上便告终结。
我由此联想到这两天在村里转的情形,走过了不少人家,还真没看到一张年轻的面孔。又想起头天从苏州乘公交车过来,车上见到几个上了年纪的农妇,她们是一大早担着杨梅去苏州城里卖,赶上落雨,没卖掉多少,只好又乘车把东西担回来。而像这样的场景,估计要不了多少年,也就很难碰到了。
这个岛上种杨梅采杨梅的人呀都会慢慢老去。
五
持这种感伤和担忧的一定不止沈老板一个。而改变这种状况或者说洞察这里面商机的,也就自然会应运而生。我有个见过两面的朋友,她原本在新加坡生活,回西山来是寻根问祖的,结果被这里满山的珍果迷住了。几经琢磨,她留了下来,利用手中的一些资源,做起了枇杷、杨梅的海内外空运生意。她在这儿租用了冷库,把枇杷从果农手上较大批量地收购过来,先暂时冷藏;同时通过网络和各种途径销售。还与快件公司联手,早几个月便印制好了发运的专用纸箱。采摘旺季,她在网上招聘了一批周末勤工俭学的大学生,以速成法培训学生踩着梯子上树采摘。她对我说好多方面还都缺乏经验,都在一步步摸索中。比如运往国外,要提供一系列的食品检验检疫证明,尽管出去的价格能卖得较高,但手续的繁杂和对果品保鲜的要求,一定程度地束缚了销售。她说看到村里一些体弱多病的老人,因满树的果实无力采摘而向他们求助,她真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
想象着西山的未来,估计这样的外来介入者会越来越多。毕竟这是一块富庶的土地,有着许多得天独厚的天然优势,满山的奇珍异果,相信会有一批年轻的有识之士前来接手。如同传说中的“商山四皓”当年不远千里归隐西山,现如今,不乏眼光的各路好汉想来自会以各种路数来此一试身手。
水是流动的,有人出去也就会有人进来。西山的历史总归是由一代代新人往下写的,只是,每个时代会有一副不同的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