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及
两年前,我在明信片上见到龚刚先生拍摄的一张照片《荻溪雪韵》,一场大雪过后,浩荡的黄褐色的芦荻被白色笼罩,封存在一片静谧之中,远处乡舍的轮廓透着一种青灰色,我被一种原始的力量吸引着,沉思着。
明代大家沈周于1488年写下了观雪的感想:“神与物融,人观两奇,盖天将致我于太素之乡。”他观雪的地点在离荻溪不远的阳澄湖畔。而在这一年里比沈周小六岁的隐士王锜正居荻溪之上,写着“隐显抑扬,变化枢机”赞赏才子祝允明的文章。沈周、王锜都是终身未仕的耕读之士,芦荻一样,于自由的湖边飘逸,同日同雨,同月同雪,自在行云。
有着象征意义的荻溪之地,就这样深深地印入我的脑海。
手边闲来翻看的一本旅游书《邂逅相城》里介绍荻溪与王家的关系,说世祖王皋曾护送宋高宗南渡去明州,途经现在的太平旺巷村,见此地烟波浩渺,芦荻摇曳,便心生归隐念想,后弃官举家迁移,于此终老。此后形成了荻溪王家隐逸耕读的家族传统。如明朝早期王行、王宾这样的隐士。
到了明朝中期的荻溪,俨然乃社会名流的隐居之地,荻溪王氏寓圃成了文人墨客的集中造访之所。许多名士如刘珏、沈周之家,本身与荻溪王家是世交,均以隐居乡野耕读为傲。王家的藏书和古董藏品,吸引了一批批客人。文人们在一起品茗雅谈,交流文章和思想。如文徵明曾为王涞写道:“家世耕读,因其所居称荻溪王氏,……三吴缙绅咸与交游,宅邻于湖,中畜阅书万卷,竹炉茶灶日与白石翁、祝京兆诸名流咏吟其中。”
张文献先生的《明朝中期的苏州:王锜年谱》一书还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苏州城里的邢丽文,独自叫船来荻溪,一住十多天,急坏了家人四处寻找,而他在王家所作的诗文被王锜一一赞赏。
隐者修身,必以书为伴。
王锜的外祖父的诗描写了荻溪十景的读书斋一景:“剡水溪头有隐庐,森然满架列图书。芹泥每污翻巢燕,梅雨何曾长蠹鱼。灯剔自怜清夜永,卷舒选共碧窗虚。通家既有全经在,好继当年学有余。”之后,明代诸多名人为荻溪书屋落成作文,张洪作《谦益斋记》《槐庆堂记》,祝允明作《燕翼堂记》,都穆作《万卷堂记》等。
以书为伴,必开清静之境。
明代张益的《阳湖草堂记》中描述了荻溪的雅读之境:“置六经群籍,凡数千卷。……客过者聊与谈论道德,讲求义理,商榷今古,品量人物,或焚香鼓琴,或临觞面咏。近览遐属,山水色、花香树影、禽鸟之声,交接耳目。”“盖学必静,而有阳湖之境,远环阅而绝尘嚣,……在于心之本体,如止水之清、圆鉴之明,明至物来而妍,始美恶自有,不能为抢与夺也。”
多年以后,吴宽在纪念王锜的文中也描写了这一野隐之境:“宅临湖,弥望皆田园,而堂宇静深,间以嘉树,窈如也。”“或于扁舟出没汀烟渚月间,往往赋诗寄兴。”清逸之士,隐于嘉树茂竹名花之中,佳客至,款曲扁舟,如神仙中人。
荻溪之境,曾让多少名士流连入梦。
唐寅回访荻溪时写道:“湖上庐堂乘兴来,两重云母月中开。”祝允明过荻溪时写下:“清夜几翻归梦里,绿阴石畔雨萧疏。”张洪写着难忘荻溪:“阶阳无歇草,檐暖有先梅。诗梦黑甜裹,还嫌曙早催。”沈周回忆荻溪时写道:“每忆君家溪水旁,排椽竹树翠生烟。好教预扫林间石,待我重来一醉眠。”诗人们飘逸之至,芦荻一般轻舞入梦。今年,我于芳菲四月去荻溪,参加一个“数字文创节”活动。老街保存完好,河塘两侧的古宅院落依在,空地处,绿草萋,花团簇,青石板路,保留着旧日的沉静,斑驳的墙面透着枝叶的生机。不禁想起张洪《王氏东轩》的诗句:“华轩东向结,近水曲栏回。风自面前过,春从天上来。”
他们说,这里要做成一个书镇,建设书香客栈,让文人学者、编辑出版家们会聚于此。我想,这里的确有着读书雅会的渊源,真正爱书之人,隐于此,发于思,本真的清波,深沉的静气。
一段闲情,相知寂寥,进退入出,荻庐溪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