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双立,马 鹏
(1.天津财经大学 商学院企业管理系,天津 300222;2.天津财经大学 商学院旅游系,天津 300222)
传统成长理论认为企业的成长主要依赖于内生式增长和外生式并购,然而在复杂的全球化商业环境下,通过建立企业间正式和非正式的网络关系实现网络化成长成为企业成长的重要途径,其成长模式由原来的“资源—能力—成长”转变为“网络—资源—成长”。虽然网络化组织有助于企业实现资源整合、能力互补、生产协同、规模经济与范围经济,但这种处于“科层结构”与“市场结构”之间的过渡组织形态具有天然的不稳定性[1],并非按照预设轨迹呈现出良性关系运转的线性演化过程。网络关系嵌入过程存在着关系松散、低效演化、关系不稳定等问题[2],表现为复杂网络关系下平衡、协调、解决内外各种冲突,在重复试错中不断优化合作关系[3]。
既然冲突是企业网络化成长中的常态,那么如何主动规避冲突、有效管理冲突、化被动为主动、趋利避害,以达到协作的目的,借以分享网络超额收益,享受网络累计福利成为值得我们深入探究的问题。就冲突管理策略选择而言,学者们从不同的理论角度给出了答案,然而冲突诱发的异质性、场域的多样性以及冲突解决目标的错位使得冲突解决颇具复杂性。多数学者认为直面式或整合式策略有助于化解冲突,把回避策略视为一种消极被动的不作为行为,认为回避只掩盖了冲突的事实、缓解了冲突的程度、缩小了冲突的范围,并非有效地解决冲突,容易引起溅溢效应。在这种拖延策略下,暂时的表面和谐孕育着更大规模和更深层次的冲突隐患。如果回避并非实质性的冲突解决方式而只是权宜之计,那么为何东方人把不顾情面的冲突视为一种不成熟、不理智行为;在冲突处理上奉行“退一步海阔天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给人留面子,给自己留回旋余地”等规避哲学。这种冲突规避的哲学逻辑和内在动机是什么?
以往研究认为冲突回避的动机和行为来源于东方文化中的集体主义价值观和中庸思维[4-5],这种基于文化价值观从个体二元关系视角下的解释剖析了中国人在冲突面前“为什么要忍”的逻辑,但是“和为贵”一定要“忍为上”吗?这一论断在网络组织情境中是否存在变异,又如何变异尚不清楚。冲突策略的选择并非只是依赖管理者决策的偏好,更体现出与组织目标和环境的匹配关系。网络关系中关系交往程度、信任、权力、依赖方式、结构特征、第三方关系压力等因素都影响冲突管理决策[6-7-8]。因此,有必要进行范式转换,脱离传统僵化的冲突最优策略范式和权变范式,考察复杂网络关系中的结构嵌入与关系嵌入对冲突回避动机的影响[9]。
对以上问题的回答有助于界定冲突回避的概念与形式,厘清东方文化价值观下冲突回避的动机,探究网络情境下的嵌入性在冲突回避策略选择上的应用边界。这不仅丰富了冲突管理的内容,拓展了组织间冲突研究的视角,而且有助于网络化成长中的中小企业在冲突面前做出理性判断与决策。
现有关于冲突策略的研究多基于Thomas五种冲突策略,强调合作式和整合式解决方式的正效应,而回避被视作从冲突中抽身而去,拒绝承认冲突的逃避行为,通常伴随着不作为等行为特征。这种僵化的视角忽视了文化价值观层面的作用。西方文化中的公平主义价值观强调个体自由、避免社会比较,接受冲突中个人目标的追求。而崇尚集体主义的国度在冲突管理中则需要考虑身份认同、社会比较、等级差等要素,强调人情、面子的作用,讲究“大事化小”,倾向采取包容、回避、利用第三方等方式来化解冲突。因此,在竞争性和合作性二元形态的冲突策略下应该增加一种适宜中国文化情境的回避性解决[10]。
冲突回避策略具有前瞻性和目的性,并非是消极不作为的单一维度。Kilmann和 Thomas[11]认为,冲突退出、延迟反应、拒绝承认冲突发生、顺从都是避免冲突对抗时可能采取的方式。回避的其他表现形式还包括委婉、包容、安慰等形式,是目标导向下通过牺牲个体利益来满足他人需求、避免对抗的前瞻性行为。因此,回避体现着暂时妥协退让、避免直面冲突、采用迂回手段、通过第三方或群体关系来影响对方从而获得自身利益的逻辑,包含了“被动回避—顺从”和“主动回避—迂回”两层含义[12]。顺从是通过接受他人决定,抑制不满的表达避免直面冲突,属于被动的策略方式;迂回则是一种前瞻性的以目标为导向的积极策略,通过第三方或群体压力或借助其他关系渠道来实现自身利益的间接策略。
根据自我控制理论,冲突回避策略受情境认知、策略选择和结果预期的影响。在个体层面,当情境模糊、认知不清、不确定性较强时,个体会表现出防御性的顺从以求降低风险追求成本最小化。在网络关系中企业则由于权力和依赖方式的不对等导致了弱势方往往在冲突面前敢怒而不敢言。Drory和Ritov[6]认为,在权力不对等的双方发生冲突时,弱势方更倾向于示弱,表现出对强势方的服从。在文化层面,顺从源于中国社会普遍存在的权力距离等级差,“官大一级压死人”就是对这种权利距离最生动的描述。在矛盾冲突中出于尊重和面子维护,地位较低的企业不会直接批评和指责地位较高的合作伙伴,而对这种“自然的”权力等级采取接受态度。
西方心理控制理论认为回避是自利行为,是在本我驱动和超我压力以及外在现实需求下的心理举措和防卫手段,这种自我防卫机制缺乏对他人、公众等利益相关者的考虑。而中国式冲突回避具有社会取向。首先,回避的根本目的是维系关系和他人的面子,遵守的是人情面子的交往原则,己方暂时的退让有助于对方强化对自己的信任,在未来交往中对方会礼尚往来,考虑到满足己方的需求[13]。其次,关系嵌入下冲突方会具有“自满”心理,基于信任和受关系规范的约束,他们认为可以通过人情往来、互惠信任、第三方关系压力等方式最终说服他人、获得他人的理解与认可,化解冲突与矛盾。“欲擒故纵”和“以退为进”就是迂回这种主动回避策略最好的诠释。
中国儒家文化重视长期导向,将对过去传统的重视与对未来的考量同时归到长期导向层面。这一观念使得中国人在处理冲突中不止关注短期的利益得失,更看重未来的计划性,希望通过营造和谐的合作关系实现可持续发展。集体主义倾向的儒家社会建构的是“非对立关系”,强调个体对集体的归属、服从与协调,体现出了个体对集体利益和目标的倾向与妥协的“和谐观”。
Leung[14]认为,中国人的和谐具备两种动机:“分裂回避”和“和谐提升”。Huang[15]进一步将两者定义为表面和谐和真诚和谐。前者指的是避免恶化关系的行为,缓解其强度和程度使之弱化直至消亡。人们将维持和谐当做一种手段,目的是自我利益保护。后者旨在建立一种长远互惠的关系,希望通过激辩鼓励人们积极参与互动,通过各抒己见碰撞出创新的火花,进而促进深度交流,增进感情。虽然都表现为和谐,但是第一种属于“小人同而不和”,第二种属于“君子和而不同”。
“和谐提升”本质上具有情感性,体现出对和谐目标的关注和追求,希望通过将心比心维护提升人际关系,表现出真诚、信任和支持等行为。而“分裂回避”则具有工具性本质,认为维系和谐是实现其他目的的途径和方法,是出于紧张关系负面后果担忧下的自利行为。具有真诚和谐动机的个体会发自肺腑地关心他人利益与彼此关系,投入时间精力和资源来提升关系,通过开诚布公的讨论寻求最大化双边利益的方案。在冲突面前,他们更倾向于采用整合或合作策略来处理冲突。相反,寻求表面和谐的个体在争议中会尽可能防止那些损害自身利益的行为发生,表现出刻意规避矛盾,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无。Leung等[16]发现,表面和谐与回避倾向呈正相关,表面和谐的个体会公开地向对方屈服忍让,这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真诚服从,而是希望通过示弱给对方留面子,私下迂回获取自身利益。中国人习惯于系统性地看待时间的文化价值观、重视过去和未来,特别是关系的远期价值。同时,中国人又具有较低程度的不确定性容忍,导致了主观臆想会夸大冲突的负面预期,惧怕冲突处理不得当导致关系价值的损失。两者的合力使得中国人更愿意接受主流意见、放弃眼前利益,表现为不确定性情境下维持表面一致和团结的让步式冲突处理方式[17]。基于以上论述,笔者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1:表面和谐动机正向影响冲突回避行为。
现有研究从个体偏好、组织规模性质和冲突类型等内生变量方面探讨了回避策略产生的动机,然而,这些研究只关注了冲突主体的关系内容与属性,忽视了网络外部性的作用。社会网络理论关注点正在从行为主体的属性转向行动者之间的关系,行动者的行为不仅受到二元关系内容和性质的影响,而且也受到其所在更大规模范围的网络结构、位置和关系互动方式的影响[18]。Granovetter提出了嵌入性观点,认为社会关系影响经济行为的机制源于网络结构(结构嵌入)与关系的内容和性质(关系嵌入)。结构嵌入从整体网络视角探讨网络结构中的中心度、规模和密度的影响与作用;而关系嵌入则是在人格化的社会关系基础上,关注信任、承诺、规范等要素对关系互动行为与过程的影响。
1.网络密度的调节作用
网络密度指的是网络中所有行动者之间实际联结的数目与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最大联结数目的比值,反映了网络中关系的平均强度[18]。高网络密度的网络中,成员之间的沟通效率和信息共享水平较高,更容易形成共同的期望、目标和认知一致性,促进关系规范形成、推广和执行。
首先,高密度网络中成员联系紧密频繁产生了高水平的信息共享与传播,这使得双方对冲突策略的反应会在网络中迅速传播并影响其他成员对此的态度。高密度网络中采用强制性手段处理冲突的一方会让其他成员感知到其真实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化解冲突、维持合作关系,而是显示其地位与权力。这种权力滥用容易产生不公平感,影响其在其他成员中的声誉与信任[19]。这种负面评价在高密度网络中更容易传递与交流,导致其在后续合作中的协调成本增加、协调能力下降。相反,在低密度网络中冲突中的弱势方与其他成员不存在紧密关系,难以获得足够的支持和一致性行动,这些成员往往站在旁观者的视角看待问题。受中立态度的支配,他们会认为冲突主体违反了关系规范,破坏了网络关系稳定性。为了维护心理平衡抑或是达到公平的目的,其他成员希望挑起冲突的主体受到惩罚。
其次,密度较高的网络中成员更容易了解到对方的意图、动机和期望,形成对冲突性质、影响和冲突化解方式较为一致的感知与期望,并约束成员间的共同遵守[20]。高水平信息互动与共享削弱了合作关系中的信息不对称性和失真,使得他们对合作中的角色、信任关系有了趋同性认知,并且在冲突反应上更具一致性,展现出回避搁置争议、维护和谐的动机与行为。高密度网络中采取对抗式冲突策略的一方往往被视作关系规范的破坏者,其表现出的强势与不公平对待等非道德行为容易导致集体抵制,在冲突中所获得的收益也会被其他成员的负面反馈和回应所抵消。反之,那些采用非对抗式冲突策略,表现出维护和谐关系、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利他行为的个体更容易积累良性口碑,往往被视作潜在的合作对象,有利于关系的拓展和深化。而在低密度网络中,集体惩罚与抵制中的一致性行动的协调成本较高、周期较长。因此,企业采取对抗式冲突策略可能产生的负面效应传递的范围和速度有限,使得其不惧怕负面声誉和群体压力。基于以上论述,笔者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2:网络密度正向调节表面和谐与冲突回避行为之间的关系。
2.网络中心性的调节作用
网络中心性反映单个行动者在网络中的地位和身份以及对网络中其他成员资源与信息流动的控制能力[21]。中心性既给成员带来了信息和资源获取的便捷性,又提高其对这些资源和信息的控制能力。
网络中心性往往与权力正相关,中心性越高的企业掌握的社会资本越丰富,动用社会资本施加影响和控制的能力越强。根据谈判理论,具有高中心性的企业其网络权力占优,较少采用让步或妥协的冲突解决方式。受制于资源能力的约束,权力弱势方在冲突中往往不会主动挑起争端或者引爆冲突,而是采取息事宁人的策略。这种妥协退让或回避策略更加强化了权力优势方在冲突中的竞争性倾向,Wray-Bliss[8]将此界定为冲突权力优势方的道德忽视。庄贵军和周筱莲[10]认为,较高中心性的成员为了体现其在网络关系中的存在感和优越感,倾向于采用强制性手段来证明其身份和权力的合法化,因此他们不太可能在冲突中回避矛盾。基于以上论述,笔者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3:网络中心性负向调节表面和谐与冲突回避行为之间的关系。
3.人情的调节作用
中国社会最重要的特征就是基于人伦的高凝聚网络,人情作为一种关系规范有助于判断合作伙伴间的长期导向性。通晓人情的成员通过投入和付出展现出合作的诚意和耐心,不太计较短期得失并且在索取的同时注意对关系的投入。虽然表面和谐下企业更倾向于采取折中和间接方式处理问题和挑战,但是当对方展现出长期合作的意图时,这种隐晦和模糊的处理方式会增强对方的不确定性感受,会被视作对合作关系不负责抑或是关系退出的信号,影响双方的互信与承诺。张闯等[22]的研究表明,通晓人情的企业间具有长期合作导向,会采取公开呼吁的方式来积极解决问题。
另外,同情心作为人情的另外一个重要维度体现的是相互理解和换位思考。具有同情心的合作伙伴能够体恤他人在不同情境下的情绪和困难,这种换位思考方式源于共享心智。共享心智模式用来描述在复杂、动态和不确定情境下团队频繁的隐性认知协调机制,有助于合作伙伴以共同方式来解读信息、产生共同的未来预期,对情境形成相似的心理账户与判断[23]。共享心智促使合作伙伴对合作目的和关系依存形成一致性看法,不再将关系“和谐”视作单方面获利或规避风险的途径,促进了和谐动机从“表面和谐”向“真诚和谐”转换。具有换位思考的合作伙伴能够了解和预测己方在矛盾冲突中想法、态度和难处,这不仅克服了冲突中的信息不对称性和失真,更容易形成开诚布公的冲突规范,而不需要防备对方而隐藏己方的想法。基于以上论述,笔者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4:合作伙伴的人情负向调节表面和谐与冲突回避行为之间的关系。
由于本文主要研究组织间的冲突关系,因此,选取了天津滨海新区的制造业企业为样本,涉及了医疗制药、机械制造、电子等产业链相对完备的优势行业。调研分为两个过程:首先与MBA培训班和天津各高校在职MBA学生面谈,筛选与本文相契合的样本企业。其次通过对这些企业的管理者做问卷内容和注意事项的培训工作,并由他们向相关的上下游企业和同行讲解、发放和填写问卷。为了提高问卷回收率、保证调研数据真实可靠,本文为问卷填写者提供了相关的小礼品和红包。调研共发放211份问卷,有效问卷176份。样本的描述性统计信息如表1所示。
本文采用已有研究的成熟量表,由于研究背景和语言表述上的差异,对量表内容进行了相应的修正,并通过与部分调研企业管理者访谈沟通对量表的内容和措辞进行进一步修订。
表面和谐(SH)参考了Leung[14]的研究,共8个题项;冲突回避行为借鉴了Sun和Tjosvold[12]的量表,共6个题项;网络中心性和网络密度结合了Antia和Frazier[24]的研究,分别由6个题项和4个题项构成。人情量表参考了尹洪娟等[25]的量表,由8个题项构成。所有量表采用李克特5点量表(1=完全不符合;5=完全符合),由受访者根据实际情况真实打分填写。
由于问卷所有变量都由管理者自我报告方式填写,可能存在共同方法偏差。因此,依据Harman单因素分析法进行检验。主成分法提取了未旋转的5个共同因子,解释总变异的64.08%,其中最大特征根因子解释了总体变异量的14.43%,表明不存在显著的同源误差。如表2所示,各变量的Cronbach’s α 值均大于0.700, 组合信度(CR)均大于0.700,表明量表具有良好的内部一致性。验证性因子分析(CFA)结果表明各题项的因子标准载荷大于0.500(P<0.001), 平均变异抽取量AVE值均大于0.500,说明量表题项具有较好的收敛效度。
表3显示了各变量均值、标准差和相关系数,对角线显示各变量AVE平方根。各变量AVE平方根均大于其他因子相关系数的绝对值,表明变量之间具有良好的判别效度。
表3 均值、标准差与相关系数结果
注:**表示在0.01水平(双侧)上显著相关。
采用层次回归分析法对表面和谐(SH)、冲突回避行为(CA)、网络结构嵌入(DEN、CEN)与人情嵌入(RQ)变量之间的关系进行分析。模型(1)—模型(2)考察表面和谐作为解释变量对冲突回避行为的影响作用;模型(3)—模型(4)、模型(5)—模型(6)、模型(7)—模型(8)分别考察了网络密度、网络中心性和人情在表面和谐和冲突回避行为关系中调节作用。
模型(1)—模型(2):CA=β0+β1SH+β2CTRL+ε
模型(3)—模型(4):CA=β0+β1SH+β2DEN+β3SH×DEN+β4CTRL+ε模型(5)—模型(6): CA=β0+β1SH+β2CEN+β3SH×CEN+β4CTRL+ε
模型(7)—模型(8): CA=β0+β1SH+β2RQ+β3SH×RQ+β4CTRL+ε
各变量的层次回归分析结果如表4所示。
表4 层次回归分析结果
注:***表示P<0.05时显著。
表4中模型(1)和模型(2)数据分析结果显示,表面和谐对冲突回避行为的正向影响显著(β=0.328,P<0.050),假设1得到支持。模型(3)和模型(4)对比表明,R2值只从0.204增大到0.214,无显著变化。表面和谐(β=0.322,P<0.050)、网络密度(β=0.308,P<0.050)对冲突回避行为均存在显著的影响,但两者交互项(β=-0.099,P<0.050)在表面和谐动机和冲突回避行为之间存在不显著的负向调节,与假设2相反。模型(5)和模型(6)的回归分析结果表明,表面和谐(β=0.312,P<0.050)和网络中心度(β=0.308,P<0.050)对冲突回避行为均存在显著的影响,两者交互项(β=-0.135,P<0.050)的负向调节作用显著,假设3得到验证。由模型(7)和模型(8)可知,表面和谐(β=0.252,P<0.050)和人情(β=0.406,P<0.050)显著正向影响冲突回避行为,两者交互项的负向调节效应显著(β=-0.170,P<0.050),R2值增加了0.023,假设4得到验证。
为了进一步清晰表明调节效应形态是否如假设预期,笔者选取网络密度和人情两个变量的均数加减一个标准差的数据绘制了调节效应图,如图1和图2所示。图1和图2均显示两条线有明显的交叉趋势,表明在网络中心越高和合作伙伴越重视人情时,表面和谐对冲突回避行为产生的正向影响被削弱;在低水平网络中心性和人情时,这种影响不显著。由此可见,高中心性和高人情关系负向调节表面和谐与冲突回避行为之间的关系。
图1 网络中心性的调节作用 图2 人情的调节作用
本文探究了中国情境下冲突回避行为的内涵与形式,并从文化价值观和网络嵌入性双重视角探究了组织间冲突回避动机的多样性与交互性。
1.中国本土情境下冲突回避策略反映出个体对认知失调做出的自我调节与环境适应性匹配
西方心理控制理论认为,冲突回避是在本我驱动和超我的压力以及外在现实的需要下心理举措和防卫手段。区别于这种本体视角下的理解,东方文化价值观下冲突回避是一种前瞻性的、以目标为导向、具有社会取向性的关系冲突处理方式。
2.冲突回避行为具有多重动机的交互性
集体主义的“和谐”价值观决定了企业在冲突中的回避行为,即“为什么要回避”的问题;个体的负面预期从心理状态视角回答了“怎么回避”的问题;网络嵌入性则解释了位置空间与互动规则对企业冲突回避行为的作用边界。
3. 冲突回避实质上是华人企业基于理性计算和文化价值观考量下的行为反应
无论是远端的价值观、中端的网络嵌入性还是近端的个体心理状态,冲突回避的动机归根到底都源于中国文化与价值观。表面和谐反映出个体在不确定性下基于负面预期的理性算计;网络结构嵌入体现出企业在网络组织中权力、地位、话语权等方面的等级差,是中国差序格局在网络组织中的微观再现;人情法则则体现关系互动中的社会取向,是儒家文化“克己复礼”思想下“情”优先于“理”的制度安排。
本文的主要理论贡献在于:首先,本研究从中国文化价值观视角阐述了冲突回避策略的内涵、形式与动机,展现出其在本土化应用中的权变性。其次,本研究基于冲突的复杂观视角探讨了宏观层面的文化价值观、中观层面的网络嵌入性这些冲突回避混合动机的交互性。这既是对基于个体心理特征二元主体视角下的传统冲突理论的拓展与补充,也是冲突管理研究范式转换的尝试。
本文结论对管理实践也有一定的指导意义。首先,企业在冲突中不应该一味地“委曲求全”和“忍辱负重”,可以根据合作中的情境线索审时度势地选择积极的回避策略。其次,复杂网络关系中企业冲突策略的选择并不只依赖自身个体心理特征和偏好,需要转变思维充分考虑到网络结构和关系特征的影响,通过认清和明确自身在网络关系中的位置,重视网络权力结构与应用边界以及关系互动与沟通规范的作用,灵活多样化地选择冲突管理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