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述平
1
植物也有潮汐和喜好,每一种爱情都有她的生物性,所以爱情是植物的药,也是人间的药。我们都是病人,你的一生在于你是否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植物。
这个叫朴康平的韩国男人正走在三峡大山深处的一条山路上,路两旁植物茂盛,繁花似锦,但这些都不是他的药了。他要去死,在他认为最好的悬崖上给自己的一生来个完美的一跳。
这个叫铜锣的中国小山村,他前几年在做中国民间音乐调查时来过。从此这个地方就留在他的脑海里了。他特别喜欢跳丧舞,喜欢它对死亡乐观的表达和尊重。这也是他为什么到这里来的根本原因。
他的眼睛像台摄影机,将美丽的山野风光一一铺排在心里。他感觉自己是个黑洞,正吞噬着自然的天体。
他走得很慢,石头似乎有胶,把他的脚粘住了。他终于看见了半山腰的一个小山村,村里是稀稀拉拉的几栋房子。房子都很有年纪,老屋房顶上都冒着三三两两的炊烟。炊烟缓慢地向山上升腾,弥漫。他感到自己被炊烟带走,升上天际。
他听到了狗的叫声。是警觉,还是兴奋,朴康平不知道,他也没想。大山空茫,它揣摩不出,或者知道了,也心不在焉。
他不知不觉走到山村一栋民宅前的时候,已是傍晚,他感到路很长,似乎走了一个世纪。
这栋很典型的三峡民居引起他的注意,低低的、黑黑的屋檐下挂满了金灿灿的包谷串和红通通的辣椒串,它们像抹不掉的光芒悬挂在那里,它们也像一场花会,一种被阳光晒透了的包谷味和干烈的辣椒味迅速占领他的胃。
这一刻,他几乎有了走进这户人家的欲望。
屋前有一只狗,它紧张地盯着门前的公路,不安地朝朴康平叫着。
狗盯着这个背着简单行囊的年轻男人。狗的叫声越来越大。但它的叫声一直还算优雅,没多少威胁,还属于乡村警惕范畴。它干叫的时候甚至摇了几下尾巴。
朴康平一点也不慌乱,它显然也看清了狗的真实意图。他掐断了想走进屋里的念头,就像掐死了一只想在叶子上探出头的毛毛虫子,他往山上一边走,一边朝狗友善地笑着。他想,这狗,也许是他见到的最后一个生灵了。狗继续叫着。
这时屋子走出来一个叫亮子的男孩,八九岁的样子,他对狗很不耐烦地说,顺顺,求求你别叫了。
顺顺呜咽了一下,钻到亮子的怀里,它似乎不满意,又开始朝朴康平大叫。朴康平又扭过头来,挥了挥手,算是最后的一瞥。空洞,没有了任何温度。
看着朴康平,亮子突然叫了起来,刚玉叔叔,刚玉叔叔!
朴康平没有答应,顺着山路径直往山上走去。
亮子急得快哭了,他喊了起来,刚玉叔叔,到家了,你怎么不进屋?
亮子看到那个男人依然没有理睬,拐弯消失在山中。亮子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一直嘀咕,叔叔为什么不理我,他为什么到家了不回屋。他想不明白,他想叔叔是不是怕狗。他想一定是这样,他生气地用脚狠狠地踢了一下狗。狗不敢有意见,委屈地趴在地上。
朴康平走累了,他停了下来,从背包中取出一瓶矿泉水,仰着脖子喝了起来,他喝得很急,水顺着嘴角溢了出来。他仰头的时候,似乎发现了什么,他取出手机,对着前方拍了一下照。他拍的是公路旁边的一个简单路牌。路牌上写着地名,铜锣。路牌的草丛中有一片白色的珍珠梅非常美丽地开着。
他拍完后,又弯腰摘下一朵珍珠梅,用鼻子使劲地吸了一口,然后继续往山上走。这一刻,他很快走过了路牌,脚步轻松,仿佛那花给了他力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朴康平站在悬崖上的一块巨石上,巨石前方是深深的峡谷。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慌乱。他拿着手机,旋转着身子,四周拍照,然后,他在手机上按着什么。
亮子躲在不远处的树林中,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年轻男人。
朴康平没有注意到亮子早就一直跟在后面,他关上手机,然后把它放进背包中间。突然,他仰天长吼起来,英爱,英爱!我爱你。然后,他朝深渊跳了下去。
他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随着声音的回荡,山上的树木旋转摇晃起来。被摇晃的还有亮子,他从摇晃的树林中奔跑出来,他哭着喊,刚玉叔叔,刚玉叔叔。他一边喊,一边朝悬崖跑去。亮子被树枝和野藤抽得鼻青脸肿。
亮子一路跑到家里,眼睛噙着泪水,他看到爷爷后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亮子爷爷问,亮子,谁欺负你了?亮子边哭边说,刚玉叔叔死了。爷爷说,胡说八道,你叔叔正在北京中央音乐学院上学呢。亮子说,我刚刚在山上看见他跳崖了。爷爷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一下,说,亮子,过来一下。亮子不解地走近爷爷。爷爷用手摸了摸亮子的脸,我看你是不是发烧说胡话了。亮子推开爷爷的手,说,爷爷,我真的看见刚玉叔叔跳崖了。亮子爷爷开始打电话,他一脸紧张,他拨电话的手抖得非常厉害。他好不容易拨全了号码,他把话筒紧紧地贴在耳朵上。话筒里的回声,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他失神地注视着话筒,稍许,他又开始重拨电话。话筒里依然是,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亮子爷爷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屋里的狗开始不安地狂叫起来。
2
什么是城市的树,什么是它开的花。树都很整齐,讲规矩,像被驯化的人。只是树下没有疯长的野草,没有胆大妄为的藤。粗暴和简单的绽放没了,树上招摇的是随风而动的叶子的嘴。这样的树,是否能在有风有雨的日子庇护爱。
就在朴康平纵身一跳的同时,北京正华灯齐放,缓缓的车流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潮水像泡沫在每一条大街的河流上奔涌而过。
酒巴是城里人灯红酒绿的避风港,也是倾覆泡沫的地方。这是一个中档规模的酒巴,酒巴灯光摇曳,忽明忽暗,人头攒动,强劲刺耳的音乐,形形色色的男女疯狂地扭着身子。
在酒巴的一角,坐着两个年轻男人,一个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紧紧地盯着表演台,他叫李强,他的眼睛红红的,像要吃人似的,另一个耷拉着脑袋,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他叫金刚玉。
表演台上,一个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子声嘶力竭地唱着。她是金刚玉的女朋友,名叫夏依琪。表演台两旁,挤满了疯狂的人群,许多男人做出把手伸向夏依琪的样子,他们似乎都想摸摸她白皙的双腿。夏依琪若无其事地唱着,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李强推醒金刚玉,金刚玉抬头,揉揉眼睛,说,干嘛,是不是散场了?
李强说,散你个头,拜托,这地你都能睡,亏你还是搞音乐的,这么麻木不仁,你听听这音乐。他边说边摇晃着身子。
强劲的音乐越来越响,简直就要掀翻屋顶。
金刚玉用手捂住耳朵,得得得,别摇到地狱去了,这也叫音乐。
李强手指敲着桌子,它怎么不叫音乐了,你听听,多来劲,你说它不是音乐,那它叫什么?
金刚玉,它叫吃饱了撑的。
李强揶揄,你个山里的苞谷棒子,这叫时尚、流行,你懂个屁。
金刚玉拿起一瓶啤酒,说,来,富二代,我给你打个比方,它叫什么?
李强不解地看着金刚玉、,啤酒啊,德国黑啤,老贵了,你是不是有病,我掏钱给你女朋友抬庄,你倒莫名其妙地给我打起比方来了。
金刚玉反击,富二代,稍安勿躁,我手里拿的是啤酒吧。
李强问,是,拜托,你想干嘛?
金刚玉拿了一瓶啤酒说,不是中国啤酒,是德国啤酒,所以他在有人眼里就高贵起来,现在我们把啤酒比喻成音乐,可以吗,富二代?
李强眼睛更红了,成,成,再说富二代我就掐死你,德国啤酒就是酒吧里的音乐,来劲。
金刚玉拿着德国啤酒,死劲地摇起来。
李强不解,你真的有病,病得不轻啊。
金刚玉继续摇了几下,然后起开瓶盖,放到桌上,瓶里冒出白色泡沫,泡沫流到桌上,很快变成水。
金刚玉指着只剩一点啤酒的酒瓶说,你说啤酒就是这里的音乐,它现在变成了什么,泡沫,空洞的泡沫,你想想,当你回家睡觉的时候,它还会在你心里流淌吗?它跟这一群人一样,都是无聊的排泄物而已。
李强提高了嗓门,那你还叫你女朋友到这里唱歌干嘛。
金刚玉摊开手,无奈地说,不是我叫,是她自己愿意。我是富二代她就不会在这了。
李强息事宁人,喝酒喝酒,来,喝。
金刚玉没喝,他的眼睛正看着表演台。夏依琪还在疯狂地演唱着。金刚玉明显地不安起来,他不小心碰到茶几上的酒瓶,酒瓶倒下,其中一瓶掉在地上,碎了。
李强故意打岔,你女朋友太漂亮了。
金刚玉嘟哝,你都说过99次了,好看你就追吧。
李强用手揪住金刚玉的头发,你说的是人话?
金刚玉笑了,世上没有谁能捆住爱情,追是你的权利。他笑里似乎藏了刀。
李强知道话题跑调了,他说,喝酒喝酒。
金刚玉,不喝,喝死你。
酒吧内人们都忘情地扭着,谁也不会理睬他们的对话。这时,一个长相粗俗的男人把手伸向了夏依琪的胸脯,夏依琪本能地尖叫了一下。但观众相反响起了鼓掌声。酒吧,从来就不是一个善的地方,长相粗俗的男人得意地向观众吹起了口哨。
金刚玉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但心里在骂,真他妈人间地狱。
李强看了一眼金刚玉,金刚玉无动于衷,李强抄起一个酒瓶,向那个粗俗的男人走去。酒瓶狠狠地砸在那个人头上。
那个人踉跄了几下,然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倒得很英勇,像一头野猪。
李强和一帮人扭打起来。很快,他就招架不住,他和金刚玉被揍趴下了,几个保安把他们抬起来,丢到酒巴外的花池里。
两人在花池里坐了好久,彼此都没有说话,夜已经深了,街上的行人渐渐有些少了,金刚玉和李强告别,一个人形单影只地走着。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下号码,是夏依琪打来的,他把它挂了。后来手机又响了几次,他以为还是夏依琪打来的,他都挂了,后来他干脆把手机关了。就这样他错过了父亲的电话。
金刚玉踉踉跄跄来到一个地铁口,然后歪歪倒倒走下地铁站,地铁站只有一个年轻女子站在那里候车,年轻女子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手机。她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美丽和气质。金刚玉从看到年轻女子的那一刻就被深深吸引住了。他一边走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后来他不小心重重地撞在廊柱上。年轻女人似乎觉察有人在窥探她。她放下手机,回望了金刚玉。突然,她的脸上顿时变了。金刚玉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然后从她面前走过。这时,机车亮晃晃的灯光和轰隆隆的声音传来。金刚玉准备上车。这时听到那个年轻女人用韩语在喊,朴康平,朴康平。金刚玉回头,发现那个年轻女人正朝他方向笑着。金刚玉没有回答,机车已停在站台,车门缓缓打开。金刚玉往车内走去。年轻女人也跟着上了车。金刚玉刚刚坐下,年轻女人就坐在他的身边,还牢牢地抓住他的胳膊。金刚玉小声对女人说,干嘛,干嘛。年轻女人盯着金刚玉用韩语说,朴康平,我终于找到你了。金刚玉:喂喂喂,说的是什么鸟语,说普通话,这里是北京,北京,你懂吗?年轻女人点头,然后把头靠在金刚玉的肩膀上。她喃喃自语,我知道你是朴康平就够了。金刚玉想推开年轻女人,但她发现车上的人都看着他们,于是只好让她靠着。
地铁在沉默中行进,很快到了一个车站,金刚玉站了起来,准备下车,年轻女人拽住他,用韩语喊道,还没到站。车门打开,金刚玉突然甩开年轻女人,跑出车内。年轻女人也跑出车内。他在喊,朴康平,朴康平。金刚玉:我不是朴康平,我没钱,姑娘,你长得楚楚动人,干什么不可以,偏偏干这行。年轻女人这时用中文说,我不要钱,我只要你朴康平。金刚玉,再告诉你我不是朴康平,你不要钱要什么,你贱啊。说完他就朝地铁外跑去。
年轻女人在后面追着,人们都奇怪地看着他们。
金刚玉和年轻女人一前一后地跑出地铁口。金刚玉在街上越跑越快,很快年轻女人就追不上了。年轻女人跑不动了,她站着喘着粗气,突然看到了街上的巡逻警车,高喊起来,抓小偷,抓小偷。巡逻警车停在她身边,一个警察从窗户探出头来问,小偷在哪?年轻女人指了指前方。
巡逻警车朝金刚玉追去,年轻女人脸上一副自得的样子。
金刚玉一边跑一边往后看。年轻女人离他越来越远。他的脚步慢了下来。警车驶了过来,车顶的警灯醒目地转动着。金刚玉奇怪地看着警车。警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警车上下来两个警察,他们一把将金刚玉扭住。金刚玉问,我没犯法,你们凭什么抓我。一个警察说,再说,给你上手铐,小偷。警察拿出手铐住金刚玉,金刚玉吓得脸都白了。金刚玉:我不是小偷,我不是小偷,警察大爷,你们搞错了。警察严厉地说,少套近乎,你才大爷呢,没有哪个小偷说自己是小偷的,你说是吧。金刚玉说,是。警察说,是,还不给我老老实实。金刚玉委屈地说,可是我真的不是小偷。警察拿出手铐要铐金刚玉,这时,年轻女人过来说,别铐了,别铐了。警察说,是不是他?年轻女人点头,是,就是他。金刚玉对警察说,我不是小偷,不信你们问她。他用手指指着年轻女人。警察说,少罗嗦,就是她告你小偷,对吧小姐?年轻女人说,是,他是小偷。
警察大吼一声,带走,上派出所,小姐你也一起去,做个笔录。
金刚玉和年轻女人先后上了警车。
到了派出所,警察正在给金刚玉上手铐,年轻女人说,算了,别铐了。警察问年轻女人,他偷你什么?金刚玉:我什么都没偷。警察:没问你,小姐,她偷你什么?年轻女人不好意思回答,他把我的心偷走了。金刚玉扑哧一笑。警察惊愕地问,你,你,你再说一遍。年轻女人认真地说,他把我的心偷走了,我没说错,他是小偷。警察生气了说,你在玩我们?年轻女人连忙道歉说,不,不,他是我老公,他不想回家,他想跟别的女人跑,所以。警察说,所以你就想出了这个馊主意。警察接着对金刚玉说,吃饱了撑的,有这么如花似玉的老婆,还在外面瞎折腾什么。金刚玉说,天啊,我真不是她老公。
警车在街上呼啸而过。警察把金刚玉和年轻女人送到年轻女人指定的家门口。年轻女人打开房门,她一脸笑意地对警察说,谢谢了,真对不起,要不到家坐坐。警察说,不了,你们在家好好和谐和谐吧。金刚玉愣在那里,不肯进屋。年轻女人推了一把金刚玉,朴康平,还不进屋,别麻烦警察了。金刚玉说,警察大爷,求求你,我不想进这屋。警察说,你是不是男人,你不进我进了。金刚玉说,你进你进。
警察一把将金刚玉推进屋里,迅速将门关上,说,扯淡。
年轻女人靠在门上,金刚玉尴尬地站在屋子中央。年轻女人用韩语说,朴康平,你个骗子,你不是刚刚在山里自杀了吗,怎么又在北京好好的。金刚玉: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姑娘你干什么不可以,怎么偏偏干这行,算你狠,我给你钱,我把手里的钱都给你,求求你放过我。年轻女人用手打了金刚玉一耳光,用韩语说,朴康平,我千辛万苦地找到你,是为了把你带回韩国认罪,没想到你不仅装傻,还这么恶毒地恶心我。
金刚玉非常生气地抓住年轻女人,说,你怎么这么粗鲁,不是看你长得漂亮,真恨不得把你脸搧肿。说完,他一把将年轻女人推开,由于用力过猛,年轻女人摔倒在地上,金刚玉从口袋掏出一把零花钱,丢在年轻女人旁边,然后扬长而去。
年轻女人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金刚玉在路上拦的士,一辆的士在他旁边停了下来,他打开车门,准备上车,这时他摸了摸口袋,然后不好意思地对司机说,对不起,忘带钱了。司机不满地说,有病吧。他踩上油门,车子离开。金刚玉在街上走着。一辆的士在他后面悄悄跟着。车内,车上坐着年轻女人。金刚玉开始在街上跑了起来。年轻女人的车在后面紧紧跟着。
金刚玉跑向小巷深处的一栋出租房,他打开房门,进屋,他刚刚关上门,就听到敲门声。金刚玉把门打开,那个年轻女人站在门口。金刚玉吼了一声,讨厌,你究竟想干什么?说完就狠狠地把门扣上。
年轻女人不停地敲门,门始终没开。后来她没敲了,她坐在地上,绝望地望着门。过了一会儿,金刚玉的女朋友夏依琪来到门口,她看到年轻女人时尖叫了一声。夏依琪奇怪地看着年轻女人,问,干嘛?年轻女人说,找人。夏依琪问,怎么坐在地上找人?年轻女人说,他不开门。夏依琪说,他是谁?年轻女人说,朴康平,我男朋友。夏依琪说,他人呢?年轻女人指了指房门。夏依琪说,不对吧,你是不是搞错了?年轻女人说,我又不是瞎子,我能认错吗。夏依琪开始用脚踢门,她在喊,金刚玉,开门。金刚玉打开门,他对年轻女人说;你怎么还没走呀。夏依琪生气对金刚玉说,你今天给我说清楚,我和她,究竟谁是你女朋友?你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金刚玉说,这还用问吗,你呀。年轻女人说,你再说一遍。金刚玉指了指夏依琪,她是我女朋友。年轻女人吼了一声,朴康平,你混蛋。说完就跑下楼梯。
外面下起大雨,年轻女人站在出租房楼下,望着金刚玉的房间发呆,稍许,他捡起一块砖头,向金刚玉房子的窗户砸去。窗户被砸中,碎玻璃在地上的声音十分刺耳。整栋出租楼的灯光都一起亮了,许多窗户探出头来。
年轻女人在大雨中行走,眼泪在飞。
3
朴康平跳的悬崖处光线十分敞亮,远远望去,太阳正从东边的山脚下升起。第二天一大早,亮子爷爷带着三个乡亲顺着悬崖处走进森林。他们在林子中仔细寻找,亮子爷爷不时扯着嗓子喊,刚玉,刚玉。林子里藤蔓杂草丛生,他们走得十分艰难。他们往山下走了不远,突然有一个人喊,亮子爷爷,那个人好像就是刚玉。一行人朝那人指的方向看去,一刻悬崖旁边的树上挂着一个人,那个人的身体好像摇晃着。亮子爷爷,刚玉。那个人耷拉着脑袋,没有回音,但幸运的是,树枝正好穿过他的衣服,他的眼睛闭着,衣服上还滴着血,不知是死是活。
亮子爷爷在家中细心地用中药给那个跳崖的人敷伤口,那个人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亮子在旁边问,爷爷,刚玉叔叔会死吗?亮子爷爷小声地对亮子说,他不是你刚玉叔叔。亮子说,爷爷你骗人,他明明就是刚玉叔叔。亮子爷爷说,我刚开始以为是,但现在我肯定他不是。亮子说,刚玉叔叔长记号了吗。亮子爷爷说,人都是有记号的,所以我说他不是你刚玉叔叔。亮子问,那他是谁呢?亮子爷爷说,他醒了,我们就知道了。亮子问,他会醒吗?亮子爷爷说,谢谢老天,他伤的不重。这时,那个跳崖的人醒了,痛苦地哼哼唧唧着,他想翻过身来,说:水,水。
亮子爷爷说,孩子,别动,你的背受伤了,亮子,快给叔叔端凉开水来。亮子去端凉开水。那个跳崖的人问,我怎么会在这里,您真不该救我。亮子爷爷说,孩子,有什么沟沟坎坎迈不过去,你啥子都不说,养好伤再说。那个跳崖的人感激地点了点头。亮子爷爷说,我能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那个跳崖的人说,朴康平。亮子爷爷说,这个姓我还很少听过。那个跳崖的人说,我是韩国人。这时亮子端来了凉开水,说,叔叔喝水。朴康平说,谢谢。他一边说一边接碗。亮子说,叔叔,我喂你喝。亮子给朴康平喂水。这时屋里进来了几个探望的乡亲。其中一个说,刚玉没事了吧。
亮子爷爷说,没事了,没事了,谢谢关心。那个乡亲对朴康平说,刚玉,你读书怎么越读越糊涂了,好好的,寻什么短见,你可是我们山里的骄傲。朴康平想说什么,亮子爷爷用手按住他,示意他什么也别说。亮子爷爷说,怪我教子无方。那个乡亲继续对朴康平说,在我们这里,只有懦夫才会选择自杀,山里的夜很长,但天总会亮,太阳总会升起,明天总是有希望,如果人没了,也就什么念头也没了,没什么好送的,送点鸡蛋,好好养伤。亮子爷爷对朴康平说,听懂了没有?
朴康平噙着眼泪点头。乡亲们离开后,朴康平问亮子爷爷,为什么他们把我当成您儿子?亮子爷爷说,因为你跟他长的一模一样。朴康平说,他在哪?亮子爷爷说,他在北京音乐学院上研究生。
朴康平的眼睛亮了起来。
4
没有一种爱情不是疯狂的,她永远都在风口浪尖,习惯了的人成了水手,碰到漩涡也会游刃有余,胆小的人成了溺水者,稍有风浪,他就成了不朽的沉船。不过,金刚玉不属于这两者,他都不是,他现在是码头,被河流带着跑。
音乐学院门口,打扮朴素,头发凌乱的金刚玉肩挎着包夹杂在人群当中,他的额头好像挂了彩,贴着创可贴,这是昨夜夏依琪给他留下的礼物。他神情恍惚地走着。他手里拿着一个馒头,边走边啃。他回了一下头,发现那个年轻女人在不远处跟着。这时李强跟了上来,李强望着金刚玉笑了,我记得昨夜打架的是我,怎么你挂彩了,真是稀奇啊。金刚玉说,倒了大霉,碰上鬼了。李强说,是夏依琪抓的吧。金刚玉说,你找抽吧,跟你说碰上鬼了。李强说,天方夜谭,你骗鬼去。金刚玉说,不信,鬼现在还在我后面跟着。说完,他转身大步朝年轻女人走去。金刚玉的样子有些可怕,他指着自己的脑袋对那年轻女人劈头盖脸吼道,你看,你看,这都是你干的好事,我哪辈子跟你结仇了,滚,讨厌鬼。说完,他扭头跑向李强。
年轻女人在后面说,朴康平,你不是已经毕业了,怎么又上学了?
金刚玉没有理她,他和李强穿过密密的林荫小道,小道两边是草坪,草坪旁是风格迥异的房子。李强好奇说,艳福不浅,超级漂亮,千分之千的漂亮,哥们,我佩服你,崇拜你。金刚玉说,她是神经病,你比她更神经病。李强说,这世界还有这么漂亮的神经病,可惜了,真的可惜了。金刚玉和李强走路的同时,我们能听见钢琴、小号、萨克斯、笛子等器乐的练习声,夹杂其中还有学生吊着嗓子,一派热烈的音乐氛围。随着他们转弯走进学校偏僻的一隅,进入一幢教学楼的楼梯,这些声音慢慢远去,直至消失。
音乐学院门口一侧,夏依琪不安地走来走去,她不时把目光投向学校大门。她在这里已经等了一天了,她是在等金刚玉陪她去找工作,那次打架风波中,老板把她辞了。现在是放学时间,学生们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金刚玉和李强一起走出大门。夏依琪正准备上去跟金刚玉打招呼,突然她看见那年轻女人也向金刚玉迎上前去。金刚玉看到那个年轻女人脸色就变了。
他没理会年轻女人,准备从她身边直接走过去。但擦肩的那一瞬,他的手就被年轻女人抓住了。金刚玉说,你想干什么,年轻女人说,你想干什么?李强说,有事好好说,别火星撞地球。年轻女人对李强吼道,滚,关你屁事。李强说,好,好,不关我屁事,金刚玉,你们好好闹,闹得天翻地覆最好。金刚玉对年轻女人说,你究竟要干什么?年轻女人说,说法,给个说法,朴康平,你为什么不理我?金刚玉说,我说了一千遍,我不是朴康平,我不是狗日的朴康平。年轻女人的脸涨的通红,说,你,骂人,粗鲁。金刚玉愤怒了,我还想打人呢。年轻女人说,看样子你存心不认我了。金刚玉说,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认你。年轻女人说,你是我男朋友呀。
这时,早已站在旁边许久的夏依琪吼道,金刚玉,你们演戏演够了没有?金刚玉对夏依琪说,走,我们走。夏依琪说,走你个头,我再也不想看到你。金刚玉准备解释,夏依琪扯了一下李强说,我们走。李强望着金刚玉犹豫。夏依琪大声说,你到底走不走?李强说,走,我跟你走不行吗。
夏依琪和李强走了。金刚玉气得把书包狠狠地摔在地上。
李强和夏依琪来到这家外形设计新颖的酒巴,酒巴的门口像瀑布一样挂成一片水帘,水幕上隐约能看到选美秀的视频,这是新式的水幕电影,强劲的音乐从酒巴内溢出门口。李强想跟夏依琪一起进去。
夏依琪说,求求你,别进去,男人不宜。李强不满地说,男朋友不宜。夏依琪说,你还不是我男朋友,就你这火爆脾气,我几次被酒巴赶走不是因为你。李强说,我还不是替金刚玉两肋插刀,不进就不进,免得看了心烦。夏依琪说,好了好了,以后再不准提金刚玉了,那我就深入虎穴了。
李强挥了挥手,说,去,去吧。
他看着夏依琪慢慢走进酒巴。夏依琪正经过水幕电影处。
酒巴的光线有些暗,夏依琪走近表演台的时候,灯光突然亮了。光束投射到夏依琪的身上。一个浑厚的男中音说,姑娘,应聘的?
夏依琪不知所措地站在台中央,现场我们只能听见男人的声音,却看不到他本人。夏依琪说,是的,想到你这当歌手。男中音说,我们这条件很高。夏依琪说,我在许多酒巴都当过歌手。男中音说,为什么想进我们酒巴?夏依琪说,因为我想追逐更高梦想。男中音大声喊,很好,音乐准备,姑娘,你准备好了吗?夏依琪回答,好了。男中音说,音响师,开始!
强烈的摇滚音乐骤然而起。夏依琪扭动着身子唱了起来。唱了一会,我们就听见男中音大喊,停止,停止。音乐戛然而止。夏依琪慌乱地站着,那束光还紧紧地罩住她。
夏依琪惶惑地问,能再来一次吗?
男中音说,破例,姑娘,最后一次。
夏依琪似乎意识到什么,她脱掉外衣,最后只穿着一层薄薄的衣服,大尺度暴露,两个乳房露出一半。老板走了过来,用手托住夏依琪的乳房,夏依琪说你想干什么?老板露出淫笑,量一下你的三围。说着说着还用手抖了几下夏依琪的乳房。夏依琪一把推开老板的手。酒巴内异常安静,老板说,很遗憾,我们不能录用你,祝你好运。
夏依琪从酒巴门口出来,她愤怒无比,脸都变了形,她一边走一边骂,好运,好运你妈个蛋。她转头朝水幕电影吐了一口唾沫,去死吧,破酒巴。她看见拿着一瓶饮料走过来的李强,马上扑进李强的怀里哭了起来。李强问,怎么了,夏依琪。夏依琪不说话。李强说,说话呀,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夏依琪的哭声越来越大。李强推开夏依琪,说,老子找他算账去。说着,他把手中的饮料准备朝酒巴砸去。
夏依琪抓住他手说,不能干傻事。
李强牵着夏依琪往酒巴走去,说,走,跟我走。李强带着夏依琪到了酒吧内。
酒吧里的灯亮了。男中音喊道,出去,出去,我们不找男歌手。
李强说,别自作多情,谁稀罕在你这里当个破歌手,小子,你给我听好了,你的这个店我要定了,你趁早滚蛋。
李强和夏依琪来到一座天桥上,一起看街上的风景。桥下是滚滚的车流。夏依琪说,你刚才吹牛的吧。李强说,你说呢?夏依琪说,肯定是吹牛的,不过我还是谢谢你。李强说,你怎么知道我吹牛呢,说不定有惊喜呢。夏依琪笑着说,惊喜看到我就跑。李强说,为了你,也为了赌这口气,我也要把它夺过来。夏依琪说,可你是学生,夺过来咋办?李强笑着说,你担心什么?好办呀。夏依琪,我不担心,我当然高兴,我有地方唱歌了,再也没人赶我走了,但你。李强打断夏依琪的话,不是要你当歌手,是要你当老板娘。夏依琪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扑进李强的怀里,真的?李强在她的耳边说,千真万确。夏依琪说,你对我真好,什么时候对我不怀好意的?
李强说,天啊,这你都不知道,我为你都砸过几次场子了,太麻木不仁了。说着他用手刮了一下夏依琪的鼻子。
两人在天桥上吻了起来。
这一幕正好被在不远处走路的金刚玉看到。
夏依琪很快和李强同居在一起了。这一天,夏依琪有点凌乱和寒酸的出租房内,李强和夏依琪正在吃面条,桌上只放着一瓶腐乳。李强吃面条的声音很响。夏依琪说,研究生同学,能不能斯文点,跟面条较什么劲。李强说,你唱歌还吼哩,你跟歌较什么劲。夏依琪说,那不是在酒巴吗,不吼,谁给你人民币,不吼,我哪能天天吃上这幸福的面条。李强说,恐怕你血管都面条味了,我想今后应该让你吃香的喝辣的。夏依琪说,你刚才吃的不是挺幸福吗,原来是伪装的。你不会对我也伪装吧。李强用手摸了一下夏依琪的脸,说,把你捧在手心都不够呢。夏依琪说,给你胆也不敢,我要唱歌,我一定会在北京唱红。李强说,唱啥,老老实实当好老板娘。夏依琪说,不行不行,我要唱歌,我要你给我写首歌,让我能出大名的歌。李强说,得得得,这可不是我特长,这事金刚玉行。夏依琪一下子揪住李强的耳朵说,告诉你,再也不准提这个人。
李强说,不提不提,不提还不行吗?
夏依琪放下了李强的耳朵,说,罚你写歌去。
李强做了个怪脸说,还真写呀。
夏依琪一边收拾,一边对李强说,好好创作,睡觉时我好好慰劳你。
昏暗灯光下,书桌两侧堆满书,中间是一台特别老式的台式电脑,屏幕显示的某音乐网站。李强不停地用手挠着头发,一脸的痛苦和茫然。
他面前桌上的一张白纸,白纸上面是一片空白。
夏依琪房内,夏依琪躺在床上陷入凝思中,不知为什么,她把被子卷在身上,说,李强,我冷。李强扭过头,你不有被子吗。夏依琪说,被子哪有人暖和,今天不创作了,你就把我当作品创作创作吧。李强飞快地把那张白纸翻过来,然后脱掉衣服,钻进了夏依琪的被子。
两人躺在床上,夏依琪依偎在李强的怀里,说,你一定要为我写出一个伟大的作品来。
李强说好吧,你就是我伟大的作品呀。说完,他用嘴堵住夏依琪的嘴。
夏依琪呜咽一下,然后用双手抱住了李强的脖子。李强按下开关,屋子暗下来,隐约的光线之中,两个开始作爱。床摇晃着,吱吱呀呀的声音很大。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李强,谁呀?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我是房东,限你三天之内交房租,否则,给我滚蛋。
李强打开门,看到一个五十多的精瘦男人躬着腰下着楼梯,他是房东,他边走边怪声地说,妈的,没有钱,还天天晚上整得鬼快活,搞得老子天天望着天花板失眠。
李强把一把钱扔在精瘦男人面前,说,再半夜敲门,小心你身上的两条鸡腿。
房东呆呆地站在那里,任钱在楼道四处飘散。
5
在每一个得意的爱情背后,都至少站着一个痛苦。现在金刚玉是,那个韩国女人也是。
这个夜晚,那个年轻女人提着装满了食品的塑料袋,朝小区走去。在经过门口的时候,她朝保安礼貌地弯了一下腰。这是一个高档小区。她来到门口,掏出钥匙,门吱地一声开了,她关上门,按下开关,屋内亮堂起来。这是一个带着强烈女性温馨色彩的小屋,屋里摆满了色彩斑斓的小挂件,年轻女人把食品和饮料一件一件地放进冰箱。完后,她走进卧室。年轻女人站在一堵墙面前。墙上挂着朴康平的照片,就是在铜锣跳下悬崖的那个年轻男人,照片中的他富有魅力地微笑着。年轻女人的脑袋里不停地闪回着她和金刚玉在北京碰面,以及金刚玉和夏依琪在一起的场景。
年轻女人把墙上的照片摘下来,狠狠地砸在地上,他喊道,朴康平,我恨你,恨你,恨死你。
这一天,年轻女人来到学院找到金刚玉的班主任张老师,张老师问,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年轻女人自我介绍,我叫权英爱,韩国人,我想了解一下朴康平。张老师:我记起来了,你就是资助朴康平上学的女朋友,怎么了?他不是回韩国一年多了吗。权英爱说,他出事了。张老师问,出了什么事?权英爱说,张老师,您是不知道,还是故意装糊涂?
张老师不解地说,我有必要装糊涂吗,倒是你让我越来越糊涂。
权英爱说,那您跟我解释一下,朴康平为什么又在音乐理论系上学了。
张老师说,天方夜谭吧。说到这,他突然笑了。
权英爱莫名其妙地看着张老师。
张老师说,你错了,他不是朴康平,他叫金刚玉,湖北三峡人。
权英爱愣在那里,真的,真的吗?
张老师说,朴康平究竟出什么事?
权英爱说,他失手杀了人,逃到中国来了,他还给我发过几张他自杀前的照片。我一定找到他,不管是死是活。
张老师说,有什么打算,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权英爱:我想一边在音乐理论系插班学习,一边利用周末寻找他,无论他是死是活,我都要把他带回韩国去,但毕竟我们好过,张老师,拜托了。说完还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张老师说,我跟学校汇报一下再回答你。
这一天的第一堂课,教室里坐着不少学生,金刚玉坐在最后一排,趴在书桌上,无精打采。李强坐在他旁边。李强推了推金刚玉,怎么了?金刚玉说,少跟老子说话。李强本来想问为什么,但这时班主任张老师带着权英爱走了进来。教室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张老师把权英爱引到第一排中央的一个位子坐下。金刚玉顿时紧张起来。这时,上课的铃声响了。
张老师说,同学们,安静,我们开始上课,在上课之前,我先向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她叫权英爱,权英爱,站起来一下。权英爱站起来给大家打招呼,她转身向同学们弯腰,说,谢谢关照。同学们热烈的掌声。张老师用双手示意大家安静,说,英爱希望在同学中找一个同学学习中文,不过,我首先声明一下,既然是同学,就不用收费了,请愿意的举手。
张师老的话音刚落,同学都齐齐地举起了手,镜头对准同学们,同学们把手举得高高,有几个男同学甚至举起了双手。唯一没有举手的只有金刚玉。张老师说,权英爱,没想到反响这么热烈,我看你还是现场挑一个。权英爱走出座位,从前面慢慢地往后排走去。突然,她看见了金刚玉,金刚玉正埋头看着什么,他不敢抬头。
权英爱说,金刚玉,金刚玉,我要金刚玉。
教室一下子乱了起来,有几个男人叫起来,不公平,不公平,金刚玉没举手,权英爱走过去抓住金刚玉的手,把它举起来,说,金刚玉,我要你。
张老师说,好了,好了,权英爱,在我们汉语里,男女之间说我要你,那就关系很不一般了,你应该说我选你。同学们哄堂大笑起来。
权英爱不好意思低着头,脸红红的。
金刚玉站起来,我反对。
张老师说,反对无效,这是终审判决,你就是权英爱的汉语老师。
金刚玉无奈坐下。
放学后,金刚玉和权英爱来到学校的一片树林中,两人坐在椅子上,金刚玉坐在那里玩手指。权英爱说,对不起,还在生我气。金刚玉把头扭在一边,说,哪敢。权英爱说,那你笑一个给我看。金刚玉依然虎着脸。权英爱站起来,面朝金刚玉,一边鞠躬,一边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路边不时有人好奇地看着他们。
金刚玉说,好了,好了,我笑,我笑还不行吗。他笑了,但样子很难看。权英爱说,不行,重来。金刚玉终于顺利地笑出声来。权英爱说,这还差不多。她掏出一把零钱给金刚玉。金刚玉问,干嘛?权英爱说,这是你上次丢在我家的钱,真有你的,居然把我看成那种人了。金刚玉不好意思地笑着,伸手接钱。权英爱调皮地说,不给,你先给我道歉。金刚玉笑着说,我不,你还打过我呢。权英爱也笑了,那就扯平了。
她把钱递给金刚玉。这时她又说,还没扯平。金刚玉说,你咋那么多事。权英爱说,是我欠你的。金刚玉说,没有了啊。权英爱说,欠你一扇窗户,我明天给你们修好,你和你女朋友还好吧。金刚玉说,跟人跑了。权英爱说,真不好意思,我欠你一个女朋友。这样吧,我天天请你吃韩国泡菜。刚玉说,要命。权英爱问,你说什么?金刚玉说,泡菜让我想起山里的童年时光。权英爱说,你的童年一定非常美丽。
金刚玉伸了一下舌头,嘀咕,要命。接着他拿出那把零花钱说,我请你,吃吃我们土家菜。
金刚玉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土家餐馆,金刚玉和权英爱坐在桌边。金刚玉跟站在旁边的服务员点菜,来个腊猪蹄炖莴苣火锅,再来个合渣。权英爱问,合渣是啥?金刚玉说,就是懒豆腐,用黄豆带壳磨制而成,绿色环保,女人吃了美丽漂亮。权英爱好奇地问,男人吃了呢?金刚玉故意说,男人吃了变人妖。他很奇怪自己和权英爱在一起的时候会变得如此幽默起来。
权英爱一脸认真地说,啊,待会你不能吃合渣,记住啊。金刚玉说,骗你的。权英爱说,你真幽默。金刚玉说,火锅有点慢,谈谈朴康平吧。
权英爱说,他是个孤儿,是我从小到大学的同学,他杀了人,不过不是故意的。金刚玉说,我猜是为了你。权英爱说,是的,那天一个唱片公司的老板想非礼我,他失手杀死了那个人。金刚玉说,听张老师说他很有音乐天赋。
权英爱说,有时天赋有什么用,从中国回韩国后,他始终找不到一个签约公司。但所有的公司都知道他有我这个漂亮女友。他们都提出拿我的身体换取合约。
金刚玉说,朴康平不会这样,否则他不会杀人。
权英爱说,他拒绝了无数次,可最后一次他居然答应了,因为他太渴望出名了。他终于把我送进了狼口。当那个臭男人在非礼我的时候,我几乎都绝望了,他却闯了进来,和臭男人扭打一起,他失手杀了他。杀人和愧疚把他带来中国,他希望在一个美丽的山谷结束自己。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浮现一个宾馆房间内,一个老板模样的胖男人撕扯权英爱的衣服,权英爱拼命抵抗着。一会后,权英爱的上衣被扯掉了,只剩一件内衣。权英爱还在反抗着。渐渐地权英爱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她被男人抱到了床上。权英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男人向她扑了上来。就在这时,朴康平踢开房门冲了进来。朴康平和老板打了起来。老板渐渐落了下风,他恼羞成怒,拿起一个灯具向朴康平砸去。朴康平飞起一脚踢向老板。老板被踢飞了,老板的头重重地撞在墙上,鲜血立刻从他脑袋流了出来。老板一动不动,死了。权英爱眼睛还闪现出一张韩国报纸,报纸上一大幅权英爱被潜规则的照片。
权英爱的眼睛红红的,她连忙说,不该给你讲这些乱七八糟的故事。金刚玉拿出一片手巾纸递给权英爱,安慰说,这事中国也时有发生,只是可惜朴康平了。权英爱擦了一下眼角后对金刚玉说,谢谢啊。这时火锅和合渣都上了。金刚玉为权英爱盛了一碗合渣,说,来尝尝美丽漂亮。权英爱说,你也来一碗,我来给你盛。金刚玉说,你吃吧,我自己来。权英爱急了,不行,我偏要给你盛,在我们韩国,都是女人给男人盛菜的。金刚玉说,那韩国男人幸福。权英爱:还有更幸福的,我们韩国女人每天还给丈夫洗脚呢。金刚玉说,真羡慕啊。权英爱说,别光美,在韩国,男人很辛苦,要挣钱养女人的。
金刚玉,嗨,我说世上哪有这等好事。
权英爱盛了一碗合渣递给金刚玉。
金刚玉说,吃吧,乘热吃。
权英爱吃了一口合渣,她做了一个深呼吸的样子,说,真香,真好吃。
吃完后他们来到北京的一条小巷上,这时华灯初放。小巷很深,行人不多,两旁的店面也很少。金刚玉和权英爱肩并肩慢慢走着。对面过来了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老头。金刚玉买了一串给权英爱。权英爱兴奋地吃着,突然她看见二楼一户人家的阳台上开着一串白色的花。她拉着金刚玉说,你看,你看,那花太漂亮了。金刚玉说,那是珍珠梅。说完他他爬上阳台旁边的一个树上。他正准备摘花。
突然阳台出来一个老者,他拿着一根棍子,老者:干什么?
金刚玉从口袋掏出钱,说,买花,买珍珠梅。老者说,是准备偷的吧。
金刚玉不好意思地笑。权英爱在下面喊,金刚玉,快下来,小心老人揍你。
老者摘了一把珍珠梅花给金刚玉,小子,给你,在这城市知道珍珠梅的人可不多,就冲这,我送给你了。
金刚玉接过花,连声说,谢谢大爷,谢谢大爷。说完就从树上跳了下来。
权英爱接过珍珠梅,高兴地跳了起来。一会她问金刚玉,你怎么知道它叫珍珠梅?
金刚玉说,别瞧不起人,她是我家乡最美丽的花。
这时天空下起大雨来,金刚玉把自己的外套披在权英爱的头上,两人在小巷里跑了起来。他们跑出小巷,来到大街上打的。一辆一辆的的士从他们面前一晃而过。好半天才拦了一辆的士,金刚玉把权英爱送上车,权英爱问,你不上车吗?
金刚玉说,我还有点事,你先走吧。他挥手和权英爱做告别的手势。
6
在人间,谁也不相信爱情有毒,有毒的爱是一记迷幻药,即使自己身陷其中,也不会承认自己就在毒中。
李强气宇轩昂来到这家酒吧门口,也就是那家傲慢的水幕电影酒吧,他在门口停了一下,仰头看了看霓虹灯闪烁的招牌,会心地笑了一下。服务生弯腰给他行礼,老板好,老板请进。李强连头没点一下就走进酒吧内。酒吧内,狂啸的音乐,狂乱扭动的人群,夏依琪投入地唱着,男人不时把手伸向她。李强走进来,看见这情景,立即皱起眉头。他对一个服务生说,赶紧叫夏老板下来。服务生上台给夏依琪传话,夏依琪恋恋不舍地下来,让另一个歌手顶上。夏依琪走到李强面前,不满地说,唱得好好的,叫我下来干嘛?
李强生气地说,好好当你老板,要唱在家唱,再这样我可生气了。
7
月光下的铜锣小乡村,要多美就有多美,朦胧的夜色下,远远地我们能听到悠扬的歌声从村子传来。这是亮子爷爷正在唱歌曲《山路十八弯》。亮子也跟着唱。朴康平出神地望着爷俩唱着,不停地用手打着拍子。亮子爷爷问朴康平,会唱吗?朴康平点头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中国歌。亮子爷爷,那还等什么,跟我们扯扯嗓子,唱着唱着,什么狗屁烦恼事都没了,唱着唱着,人也就舒坦了。
亮子爷爷、亮子、朴康平开始一起唱《山路十八弯》,一旁,火盆里火苗正旺,狗在一边摇着尾巴。
朴康平在山里享受着他的快乐时光,他的伤在亮子爷爷的精心照料下恢复很快。这一天,朴康平和亮子爷爷坐在悬崖上,也就是他跳的地方。亮子爷爷对朴康平说,把背上的衣服掀开,看看伤好了没有。
朴康平掀开悲伤的衣服。亮子爷爷说,基本上好了。朴康平说,金叔叔,什么药这么有奇效?亮子爷爷说,珍珠梅,我们这山里最美的花,珍珠梅会结果,把果磨成粉,外敷,就可治跌打损伤。朴康平说,我们附近有吗?亮子爷爷说,我们村的路牌下有一片。朴康平说,漂亮,超级漂亮,我那天还摘了一朵呢。
亮子爷爷问,康平,有什么打算?别往心里去,我不是赶你。最近这山里老下雨,我怕有危险,我们这一带常闹滑坡。
朴康平说,我的命是您捡回来的,你就是我的父亲,我想整理一下三峡流域的音乐,把它介绍给世界。亮子爷爷说,三峡的音乐好啊,它不是用技巧做出来的,而是用情感的血浓缩出来的,所以她是天籁之音。朴康平说,我估计两天就完成了,然后我就回韩国自首。
亮子爷爷说,康平,记住,这里还有你亮子叔叔,你会挺过难关的,我会默默为你祈祷。
8
权英爱房里的墙上挂着一张大大的中国地图,这张地图显得和屋里的氛围极不协调。权英爱把目光移向中国地图。地图上画着许多红圈圈标志,有些红圈圈内打了醒目的“×”。这些×的下面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地名都叫铜锣,它们分布在地图的各个部分。权英爱走向床对面的电视。她从电视柜拿出一盘光碟,把它塞进播放器里。然后,她倚靠在床上。音乐响起来,电视里出现画面。电视里出现朴康平演唱的MTV。
权英爱,她如痴如呆看着,脸上渐渐有了笑容。但这个笑容很快就凝固了,她的脸重新变得忧悒。她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面是“铜锣村”的路牌照。她用手按了一下,下面是铜锣万丈悬崖的照片。
电视机上,朴康平依然演唱。音乐的声音越来越响。但权英爱却睡着了。
权英爱和大家渐渐熟了起来,这两天快上课前,权英爱不停地扭过身子往后看。她看见金刚玉的位子空着。权英爱有些不安。她走到后排问李强,金刚玉呢?李强说,听别人说病了,美女,这么关心他,怎么不关心关心我?
权英爱白了一眼李强说,你少恶心。
权英爱课都没上就去看金刚玉去了。金刚玉这是真的病了,他把被子蒙在头上睡觉。突然他听到了敲门声。有谁会看自己呢,自从和夏依琪分手后,这里就没人光顾过。他爬起来开门,惊奇地发现是权英爱。权英爱提了满满一袋东西进来。金刚玉想说什么,权英爱说,啥都不说,快躺到床上。金刚玉躺到床上,权英爱替他盖好被子。
权英爱说,昨夜淋雨感冒了吧,真不好意思,又欠你一次。
金刚玉说,是啊,你怎么老是欠我呢。
权英爱说,是老天爷干的,又不是我干的,让我摸摸你的头。
她摸了下金刚玉的头后叫起来,你烧得不轻,吃药了没有?
金刚玉摇头。
权英爱说,你怎么能不吃药呢。说完,她从袋子里取出药来,说,好在我聪明了一把,买了药。她拿出几片药递给金刚玉,快吃吧。金刚玉吞下药片,说,谢谢啊。权英爱说,刚玉,有开水吗。
金刚玉,在那。他用手指了指。权英爱拿过开水瓶和一个塑料盆。金刚玉不解地望着她。权英爱说,发呆呀,想入非非呀,你起床吧,我给你泡脚。金刚玉说,使不得,使不得,你们韩国不是只有妻子才给丈夫洗脚吗?权英爱笑,傻帽,现在是给你泡脚,泡脚,不是洗脚,这是给你治病,想哪去了。金刚玉笑,想天上去了。权英爱往盆里倒热水,她试了试水温后说,可以了。
金刚玉开始泡脚。金刚玉泡脚的时候,权英爱说,我给你按摩按摩一下脑袋,感冒好的会快些。权英爱给金刚玉按摩脑袋,金刚玉一副享受的样子。权英爱说,好了一点没有?
金刚玉说,好像好多了,你真是妙手回春。
权英爱说,别夸了,我给你带了韩国高丽参炖鸡汤,还有韩国泡菜。
为了养活自己,金刚玉决定到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地下通道卖唱。为了不让熟人发现,他戴着帽子,帽子几乎遮住了他的脸。他的表演专注而不夸张,他唱的是一些特别抒情的歌曲,所以他的歌声没有给人带来一种烦躁的感觉。也许他的歌声吸引不少人,路人们纷纷把硬币和纸币投在他面前的一张报纸上。
权英爱开始了她寻找朴康平的计划。这一天,权英爱背着简单的行李走向过道口,在过道口,她停了下来,她抬起头向前方眺望。马路对面就是火车站。她要在中国寻找那个叫铜锣的地方。权英爱款款走下过道口。
这时金刚玉大概唱累了,停了下来,拿着一个塑料水杯喝水。就在这时,他看见了权英爱。他赶紧放下水杯,并把外衣的遮雨帽子竖起来,盖在头上。他面对过道的墙坐了下来,然后拿起吉它,边弹边唱起来。
权英爱很快地走到金刚玉卖唱的地方,突然她停了下来,不解地看这个奇怪弹唱的人。金刚玉的弹奏和演唱开始有些慌乱。不时有行人在权英爱身边把钱扔到报纸上。权英爱从口袋里拿出一百块人民币,弯腰,蹲下去,把钱认认真真地放在报纸上,并用一块小石子把它压好。然后站起来离开。
金刚玉掀开衣帽的一角,偷偷地看着权英爱走远。
到了火车上,权英爱沉默地望着窗外的景色。她的对面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像是一个搞学问的人,戴着眼镜。他不时地看权英爱一眼。权英爱扭回身子,从行李中拿出那张中国地图,仔细研究起来。戴眼镜的男人突然兴奋起来,姑娘,你是地理爱好者?权英爱说,不是,找一个地方而已。眼镜男人说,你说说看,看我知不知道,我就是从事地理研究的。权英爱说,太好了,我找铜锣。眼镜男人说,铜锣,我想它绝不是一个著名景区,也不是县级以上的地名。我猜想它应该是镇以下的地名。
权英爱指了指地图,我查了一下,有好几十个。眼镜男人看了看地图,说,我看你是大海捞针,这张地图标的地名只有镇以上才有,你有没有其它证明。权英爱拿出手机,找出那张铜锣的照片,她把手机递给眼镜男人。
眼镜男人仔细看了一会,说,姑娘,可以缩小范围,可以肯定你所找的这个铜锣在南方,从路牌上看,也可以肯定,它不是镇,而是一个小山村,建议你买一份南方各个省份的详细地区,一定可以找到。
权英爱问,那要花多长时间?眼镜男人说,姑娘就要看你运气了。
权英爱这一趟跑了几个叫铜锣的地方,但都不是朴康平自杀的地点。她只好无奈回到北京。权英爱从北京火车站出站口出来,已是夜深了,街上的人不多,她朝过道口走去。
这是金刚玉卖唱的地方,他正在清理东西准备收工。前面不远处有三个男子游荡着。金刚玉突然看到进入过道的权英爱。他慌乱把衣帽安在头上,像原先那么面壁蹲在地上。吉它丢在一边。
权英爱走了过来,走到金刚玉身边停下了,金刚玉赶紧把头埋在双腿之中,装做睡觉的样子。权英爱又掏出一百元人民币,放在金刚玉身后的报纸上,同样用石子压好。然后离开。金刚玉掀开衣帽看着权英爱离去。很快,权英爱就走近那三个游荡的年轻男子。权英爱被拦住了。三个男人拉扯着权英爱。权英爱叫了起来。很快,权英爱就被摁在地上。金刚玉抄起吉它,朝那三个男人冲去。
金刚玉举起吉它狠狠地朝一个男人砸去,吉它一下子破了,但那个男人依然站在那里,不过,他的额头流出一股血。那人用手抹了一下额头,看到手上都是血,狂叫起来,哥们,放下娘们,整死他。
三个男人一起围攻金刚玉,金刚玉很快招架不住,被打倒在地,他们不停地用脚踢着金刚玉。不久,警笛的叫声响了起来。三个男人赶紧逃出过道。
金刚玉还趴在地上。权英爱小心地把金刚玉翻过来,她尖叫起来,金刚玉,怎么是你,伤的重不重?金刚玉朝权英爱笑了笑,没事,你呢?权英爱说,我没事,谢谢你,你怎么在这卖,不,是唱歌呢?金刚玉说,让你见笑了,这么晚坐火车来,干什么去了?权英爱,找那个该死的朴康平。金刚玉说,我能帮上忙吗?权英爱说,谢谢。金刚玉说,又没帮上忙,谢什么,谢空气吗。
权英爱,我们走吧,哎呀,又欠你一次,看样子这情永远还不清了。
金刚玉站起来,扶着权英爱慢慢走出地下过道。
金刚玉因为过道口的事,两人越来越密切了。这一次张老师在作一个动员,音乐学院一个月后要举办一次原创音乐大赛,主要是为了参加全国青年歌手大赛选拔选手,不知有没有同学报名。教室里一片安静,没人回答。音乐学院会唱的人太多了。张老师说,这可是展示自己,走向全国的机会,同学们一定要珍惜。李强说,我们会唱歌,哪会在这学理论,早就当明星去了。
这时,权英爱说,我看金刚玉行。
教室里哄堂大笑起来,有个男生阴阳怪气地说,我看吹唢呐还差不多,从深山里出来的,哪会唱流行歌曲。权英爱不高兴了,她说,你这是骂人,谁说山里不会唱歌了。李强问,你怎么知道金刚玉会唱歌,我们从没见过他唱过歌。权英爱说,我就是知道他会唱歌,我相信他会唱好歌。李强不满地说,你是主观想象,乱点鸳鸯谱。权英爱提高了嗓门,我就是知道,但我不想告诉你,金刚玉,你就现场唱给他听听。
同学们都把目光投向金刚玉。金刚玉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说,我是山里人,我是不会唱歌的石头。李强笑了起来,你看你看,我说他不会唱歌吧。权英爱愤怒地瞪着眼睛,金刚玉,你,挺身而出呀。李强揶揄道,我看权英爱说话比唱歌还好听,现在是韩流席卷中国,我看只要是一个韩国人都会唱歌,对吗?韩国美人。
同学们一起喊,韩国美女上,权英爱上。
张老师示意大家安静,说,个人自愿,个人自愿,权英爱,行吗?权英爱显得很为难,什么时间比赛?张老师说,校内选拔赛主要是周末举行。
权英爱想了一下说,个人原因,不,主要是我不会唱歌,让大家失望了。
教室里一片叹气的声音。
张老师遗憾地说,沉默的音乐理论系又一次沉默了,要是朴康平还在上学就好了。他的话刚落,权英爱一副紧张的面孔,开始发白起来。
张老师说,朴康平是韩国人,是我们系历史上最优秀的歌手,朴康平长的很像金刚玉,但可惜金刚玉不是朴康平。好了,不说这些,下面,我们开始上课。
学院的绿荫处,金刚玉和权英爱坐在长椅上,远远看去真像一对情人。金刚玉说,谢谢你没有说出我卖唱的事。权英爱说,这不是什么丑事,它是一种生活方式。金刚玉问,你真的这么以为?
权英爱朝金刚玉歪了一下脑袋,挤了一个眼,难道还有什么其它想法,是真的,要不是你在那唱,那晚不知会有什么后果。金刚玉说,为什么我们的事总是能碰巧纠缠在一起。权英爱说,也许,这是一种命运的密码,它存在你我之间。金刚玉说,我有一种预感,你是一个天才的音乐人。权英爱问,何以见得,你是算命先生。金刚玉说,直觉,一种带着密码的直觉。
权英爱兴奋起来,我会破解你的密码,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报名参赛呢?我听过你的唱歌,磁性,性感,原始,还带着强劲的穿透力。
金刚玉说,你快把我吹到天上了,小心摔下来很惨。
权英爱说,摔下来不好吗?坠落也是一种飞翔。她一边说一边望着金刚玉。金刚玉说,英爱,你没发现我这种特质的声音在演唱时缺少什么吗?
权英爱说,不明白。
金刚玉说,我的这种声音天生只有和一个单纯女声配合在一起才有感染力、生命力。
权英爱说,你这么说,我好像真的感觉到了,你现在没找到你的搭档吗?
金刚玉说,找到了我就报名了。
权英爱问,你曾经的那个女朋友不行吗?
金刚玉说,曾经以为可以,但现在我发现错了,她的歌声已完全迷失在欲望的都市里。
权英爱望着金刚玉,奇迹有时往往在不经意间降落在你身上,谢谢今天特别的交流,我要赶火车去了。
金刚玉说,需要我帮忙吗?
权英爱笑了,谢谢,自己的密码自己打开,再见。
9
爱情是有轨道的,她按线路行驶,也到站停车,无论你马力多大,使了多大劲,也无济于事。爱就是要一个结果。现在权英爱就走在这个要结果的路上,她知道朴康平不可能复活,但她要找到他的尸骨,带他回到韩国去,带回家去。
现在她利用周末已经跑了很多个铜锣了,但都没有结果。每到一个铜锣她几乎都要陷入疯狂,她总是朝山谷喊起来,朴康平,你究竟在哪里?
她的喊声除了在山谷回荡,回声越大,她听到越空洞。
火车站附近的那个地下通道,金刚玉一如既往地唱歌,但他对别人给不给钱不看重了,他似乎觉得自己有一种期待,到这了,除了纯粹表演,就是在等待什么,守卫什么。夜已很深,金刚玉坐在通道里,背靠着墙壁,眼睛耷拉着。那把破吉它在他身边。
权英爱疲惫地走向地下通道,她有些警惕地望着地下通道,地下通道没有人。她加快着脚步向前走。走到通道中央,她发现金刚玉靠在那儿睡着了。她用手推了推金刚玉,金刚玉,醒醒。金刚玉醒了,不好意思地望着权英爱。权英爱说,你难道就一晚睡在这里。
金刚玉说,我在这等你,这么晚,我不放心。
权英爱感动地说,你傻呀,我一晚上不会来,你就等一晚上。走吧,走吧,我饿了,我们找个地方喝酒去。
小酒馆里,金刚玉和权英爱点了几个菜。金刚玉问,找到朴康平吗?权英爱低沉地说,没有,刚玉,我好难受。金刚玉用手拍了一下权英爱,安慰她。菜上了桌。服务员问,喝不喝点什么?金刚玉说,英爱,你要什么饮料。权英爱说,来一瓶二锅头。金刚玉说,你没搞错,二锅头,六十来度。权英爱说,就是它,服务员,拿来吧。
二锅头来了,权英爱给金刚玉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她说,今晚,我们只谈喝酒。
两个人不发一言,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
金刚玉和权英爱两个摇摇晃晃地从酒馆走出来,权英爱好像醉得很厉害,几次差点摔倒,金刚玉紧紧地扶住她。他们打上了一辆的士。
金刚玉扶着权英爱下的士。他对权英爱说,你到家了。英爱用双手勾住金刚玉的脖子,别想丢下我,朴康平,我终于抓住你了,我死也不会放你走。
金刚玉没有办法,只有架着权英爱进了小区。
金刚玉和权英爱进了房内。灯光打开。权英爱难受得想吐。金刚玉赶紧扶她进卫生间。权英爱趴在马桶边呕吐,很吓人,呕吐声像刀子能划破玻璃。金刚玉一手抱着她的腰,一只手轻轻地拍打背。吐完后,金刚玉扶她进房间的床躺着。然后,他拿了一块湿毛巾把权英爱的脸擦干净。
权英爱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看见权英爱似乎睡熟了,他悄悄地准备离开。权英爱突然喊了起来,金刚玉,你敢走,我现在就从窗户上跳下去。金刚玉重新回到房内。
权英爱说,金刚玉,我知道你对我好,其实我也一样,快到我身边,我心跳得厉害,你帮我摸摸。金刚玉坐在床头,权英爱把金刚玉的手抓住移向自己的胸脯,快来摸摸。金刚玉轻轻地抚摸着权英爱的胸脯。过了一会,权英爱说,我不想找朴康平了,真的,我他妈不想找了。说着,说着,权英爱又睡着了。
金刚玉拿起权英爱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他看到那张有关铜锣的照片。
第二天早晨,柔和的光线从窗户射进权英爱的卧室。权英爱醒了,她掀开被子,发现自己穿着衣服睡了一晚。她揉了揉太阳穴。床头柜上放着开了瓶饮料和一碗白开水。她端起碗,喝下白开水。
权英爱走进客厅,金刚玉坐在沙发上,他的眼睛红通通的,看来一晚没睡。
权英爱,昨晚……
金刚玉说,什么也不必解释,我们赶紧搭飞机到湖北。
权英爱,为啥?
金刚玉,我已找到朴康平了。
10
盘山路上,一辆小车朝铜锣驶来,车里坐着权英爱和金刚玉。小车在盘山路上行驶着。小车停在家门口,金刚玉和权英爱下车,他喊道,爸爸,我回来了。屋里没人答应。他接着喊,亮子,亮子。还是没人答应。
门上挂着一把锁。原来几个小时前,朴康平就跟亮子爷爷和亮子告别了。他不停地给亮子爷爷鞠躬,他的眼里噙着硕大的泪花。亮子爷爷和朴康平紧紧抱在一起。客车司机连续按着喇叭,他等得急了。亮子爷爷说,亮子,我们一起送康平叔叔到县城。亮子爷爷、亮子、朴康平一起上了客车。
金刚玉对权英爱说;我们直接上山去找。
金刚玉和权英爱来到巨石边。金刚玉说,他应该是从这儿跳下去的。权英爱拿着手机看了看,千真万确。金刚玉爬上巨石往下看。下面是令人眩晕的恐怖山谷。金刚玉跳下巨石,对权英爱说,我心中已目测一条线路,你在这,我下去找。权英爱说,不行,一定带上我。金刚玉说,可这山谷确是太危险,我也只下去一次。权英爱说,求求你,带上我,我想看他最后一眼。金刚玉说,好吧,记住,跟在后面,注意安全。金刚玉和权英爱顺着一片树林往下走。
金刚玉和权英爱从一片茂密的树林探出头,他们的四周有许多藤科植物。金刚玉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木棍扒开植物,然后牵着权英爱一步一步地往下移。金刚玉往前面走的时候,脚突然滑了一下,他赶紧双手抱住一棵大树,他脚下的土地松动,掉进山谷,一群鸟惊飞起来,朝天空飞去。金刚玉望着山谷喘着粗气。权英爱也抓住金刚玉的胳膀,真险。金刚玉故作轻松地说,地狱还不收我。
他们到了山谷,山谷里潮湿阴冷,弥漫着淡淡的雾气。金刚玉顺着山谷搜寻着。山谷的风景很美,但两人无暇欣赏风景。权英爱的身子有些发抖。金刚玉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权英爱的身上。权英爱感激看着金刚玉。他们的搜索还没有结果,天空渐渐有些暗下来。权英爱有些担心地问,刚玉,天黑了,怎么找?她的话音没落,就摔倒在乱石上。乱石上长满绿苔,太滑,所以摔倒了。权英爱想爬起来,但没有爬起来,她痛苦地呻吟着。金刚玉疼爱地说,别动,我来看看。权英爱的脚流出殷红的血来。金刚玉撕下一块自己身上的衬衣,在溪水中洗干净后替权英爱把伤口包上。权英爱难受地说,我走不动了。金刚玉说,我背着你走。
金刚玉背着权英爱顺着溪流走来。突然,权英爱喊,刚玉,你看那儿有好大一片珍珠梅。山上的那片珍珠梅,珍珠梅蔚为壮观绽放着。他们找遍峡谷也没找到朴康平。夜色完全暗了下来。金刚玉点起篝火。他一边跳着土家的摆手舞,一边唱着。通过篝火,权英爱的面容忽隐忽现。山谷中的风越吹越紧,篝火晃动,像要随时熄灭的样子。
金刚玉坐在权英爱身边,说,怕吗,现在上不了山了,只有一晚待在这里了。权英爱说,有野兽吗?金刚玉说,好多好多。权英抓住金刚玉,我怕。金刚玉说,有我,这里的野兽不吃美女。
权英爱打了一下金刚玉说,什么时候,还开玩笑。
金刚玉,山谷晚上的湿气大,我现在就给你搭个小屋,也许你很快就会舒服一点。
金刚玉很快找到一些树木和树枝,搭起一个低低的小屋。
小屋内,权英爱一个人在那里躺着。金刚玉不停地给篝火添加木材。木材一点一点地减少。权英爱说,你不进来吗?金刚玉说,等等。权英爱问,等什么呢,金刚玉说,等着月亮爬到山头来。
金刚玉把最后一根木材丢进篝火里。篝火渐渐熄灭了。权英爱说,刚玉,你快过来,我好害怕。金刚玉说,有我呢,英爱,你看月亮都爬到山头上了。
权英爱走出小屋,她和金刚玉站在一起朝天空望去。天空中繁星似锦,月亮高高地挂在山头上。权英爱说,真美呀。金刚玉说,也许朴康平现在已飞到天上了。权英爱说,真的,他可能就在那些星辰之中。也许,这是他精心选择之地,安静,完美,远离尘嚣。
月光中的小屋,金刚玉和权英爱躺着。权英爱说,我冷。金刚玉说,说说话吧,说说就好了。权英爱说,说什么呢。金刚玉说,说说他吧。权英爱说,你是说朴康平,我已不想说了,我现在只想说眼前。金刚玉说,眼前只有黑夜。权英爱眼睛直直地盯着金刚玉,浑身发起抖来。金刚玉:不舒服吗?权英爱:我冷。金刚玉把英爱抱在怀里,他说,有我。过了一会,权英爱说,我还是冷。金刚玉脱掉权英爱的鞋子,把她的双脚放进自己的心窝口。过了一会,金刚玉问,还冷吗?
权英爱深情望着金刚玉:我已暖和了。
金刚玉:没这么快吧。
权英爱继续深情望着金刚玉,因为我已找到爱的密码。说着说着,她就扑向金刚玉,两人在寂寞的山谷中忘情地亲吻起来。
晨曦中的峡谷,百鸟歌唱,权英爱在小屋中睁开眼睛,发现金刚玉不见了。她走出小屋,用手做成喇叭状,大喊,金刚玉,你在哪儿?山谷里没有回答。权英爱继续喊,还是没人回答。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许久她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稍许,突然有人敲她的肩膀,她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她看到的是一束很大的珍珠梅,珍珠梅遮着了那个人的脸。那个人捧珍珠梅的手上还滴着血。
权英爱哭了,金刚玉,你要吓死我。说着说着,她就把金刚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金刚玉和权英爱还是没找到朴康平,他们决定先上山回金刚玉家,到家的时候,父亲和亮子也在。父亲很惊诧他怎么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了一个女朋友。金刚玉对父亲一五一十讲了事情经过。父亲告诉他们朴康平根本没死,他刚离开了到北京,说要回韩国自首。听了这话,金刚玉对权英爱说我们得赶快走。亮子爷爷说,这么快就走啊。金刚玉说,英爱想跟朴康平告个别。权英爱未置可否。亮子爷爷说,应该的,应该的,以后多回来看看。权英爱甜蜜地说,那是肯定的,还有好多音乐的事请教您呢。亮子爷爷说,刚玉,好好照顾英爱。
金刚玉说,一定整天把她捧在手心里。
11
爱往往阴差阳错,越错,越不朽。北京的一个低档酒巴,混乱不堪,乌烟瘴气。男男女女群魔乱舞着,不时有人发出尖叫声。朴康平一个人安静地坐着。夏依琪衣着暴露地演唱着。她不时把眼睛投向朴康平。不时有男人把手伸向她。朴康平看到这个场景有些生气,他站了起来。这时一个醉汉推开戴帽子的保安,把手伸向了夏依琪的胸脯。
朴康平上去阻拦,却被醉汉一拳打倒在地上。他的嘴角流出血来。朴康平爬起来,和醉汉扭打起来。夏依琪也过来帮忙。酒巴的人都纷纷往外面走,这时一个老板模样的胖子男人走过来,随手给了夏依琪一个巴掌。朴康平说,你搞错了没有,你不收拾肇事者,却打歌手,讲不讲理了。胖子男人说,我能得罪顾客上帝吗,夏依琪,过来,你和你这狗男朋友一起滚蛋,妈的,净给老子找茬。
夏依琪扶着朴康平走出酒吧,夏依琪:金刚玉,还是你对我好。朴康平说,我不是金刚玉。
夏依琪说,别不承认,想我了吧。
说到这,她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是李强。李强冷冷地说,精彩,真精彩,破镜重圆的爱情故事上演了,金刚玉,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高,实在是高。
朴康平,我不是金刚玉。
李强说,算你狠。他拿起手机打电话。
朴康平乘机打上一辆的士走了。
李强拨通了电话。这时金刚玉和权英爱刚回到北京,他们搂在一起在街上走。权英爱的手机响了。她接电话,喂,哪位?哦,李强,你说什么,金刚玉泡你女朋友,你搞错了吧,不会搞错,你抓了现行,我告诉你,你肯定认错人了,金刚玉现在就在我旁边,李强,你等等,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她是朴康平,你在哪?
权英爱和金刚玉打了一辆的士到酒吧门口,一起下来,夏依琪和李强还站在那里。
金刚玉问,人呢?
李强说,走了,哎呀,这真他妈像看天书。
权英爱急得直跺脚。
这时朴康平到了宾馆,朴康平躺在床上看电视,一会后,电视里播报新闻,电视说三峡连续几天都有特大雨。他打了一个电话,你好,请问明天到湖北最早的班机是几点。
李强和夏依琪回到出租房的时候,夏依琪彻底爆发了。她把李强的一件衣服从里面丢了出来。接着又一件衣服从里面丢了出来。一本一本的书也丢了出来。夏依琪在屋里的声音,滚,你给我滚,李强,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李强被夏依琪从屋里推了出来。他呆呆地望着走廊凌乱的物件。门被狠狠关上的声音。
李强狼狈地收拾物件。
12
音乐学院大门,金刚玉和权英爱甜蜜地走进校门。他们边走边谈。金刚玉说,记住歌词了吧。权英爱娇嗔地说,记住了,我的作曲家。金刚玉说,石头是大山的密码。权英爱,鸟儿是天空的密码。金刚玉和权英爱一起说,爱是你我最温暖的密码。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起来。他们来到利润学院演艺厅。演艺厅内景,舞台上挂着横标,全国青年原创歌手大赛中国音乐学院选拔赛决赛。舞台上一台黑色钢琴放在舞台中央。台下坐满了观众。
女主持人报幕,下面有请音乐理论系的跨国组合金刚玉、权英爱,今天,他们为我们带来了他们合作的原唱歌曲《爱的密码》,权英爱除了演唱外,还担任钢琴演奏,让我们期待他们成功。金刚玉、权英爱闪亮登场。向大家鞠躬。权英爱坐到黑色钢琴前,稍许,她按下键盘,音乐响起,两人开始演唱,两个人声情并茂。演唱结束,台下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和尖叫声。
女主持宣布决赛结果,今天,在我们这个极具音乐历史的演艺厅诞生了一项奇迹,那就是我们音乐理论系中韩组合金刚玉、权英爱用纯净和富有想象的力量达到的一种音乐别样的境界,击败声乐、器乐、表演的各路高手,取得最后的优胜,他们将很荣幸代表我们学院参加全国青年原创歌曲大赛。我们祝他们取得成功。
13
亮子爷爷家正沦陷在狂风暴雨中,山上的泥水不断地冲向亮子爷爷家。亮子爷爷和亮子在屋里显得有些紧张,亮子爷爷抱着亮子。
但黑夜中的山路,一道灯光在山路上移动。那是一辆摩托车在行驶,是朴康平在驾驶,他开得很快,他路上不时碰上山坡垮下来的石头和泥块。在快驶到亮子爷爷家的时候,他发现山坡有些异样。他加大油门向亮子爷爷家冲去。
朴康平一到亮子爷爷家门口就把车一丢,就踢开门冲进屋里。亮子爷爷看见一身雨水的朴康平,惊愕地问,康平,出什么事了。朴康平说,赶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山上到处滑坡。
朴康平带着亮子爷爷、亮子出屋,一起往山上高处跑,跑了不远,亮子说,我忘拿书包。亮子爷爷;算了,买新的。朴康平说,叔叔去拿。亮子爷爷喊道,康平,不去,危险。朴康平说,不要紧,我快去快回。亮子爷爷说,一定要注意安全。亮子爷爷焦急地看着朴康平跑向亮子爷爷家。
朴康平刚刚跑进屋里,山上的泥石流就把亮子爷爷家吞没,冲下山去。
亮子爷爷和亮子绝望的呼喊声刺穿黑夜。
朴康平的尸体没有找到,金刚玉和权英爱回到铜锣,为他在山里立了一个墓碑。
14
这是一家优雅的韩国餐馆,权英爱教金刚玉吃韩国料理,她不时把菜夹到金刚玉的嘴里。突然她的手机响了。权英爱拿起桌上的手机接电话。
她说,是妈妈吗?什么,爸爸病危,他不是身体挺好吗?什么,快不行了,好,好,我马上回来。权英爱显得很着急,金刚玉握住权英爱的手,不要紧张。权英爱说,我不紧张能行吗,我回韩国你怎么比赛。金刚玉安慰,没什么,大不了不参赛。权英爱说,我还是问我姐姐是怎么回事。她拨通了电话,姐姐,爸爸是不是病了,没有,真的没有,你叫我千万不要回来,为什么?什么什么,爸爸叫我回去,是要把我嫁给一个老头,为什么,爸爸怎么那么糊涂。好,我听你的,不回去,姐姐,告诉你,我在中国有男朋友了。
这一天金刚玉和权英爱在一起排练歌曲,这时权英爱的手机响了,是权英爱的爸爸打来的。他在手机里吼道,你究竟回不回韩国?权英爱说,不回,我不会嫁给一个老头的。权英爱的爸爸在手机里吼道,你不回来,就不再给你寄钱了。说完就挂了电话。权英爱忧心忡忡说,没钱咋办?金刚玉说,有我,我找一个家教工作,你放心住吧。权英爱说,我要搬出来,找个便宜的出租房。金刚玉说委屈你了。
权英爱摸了一下金刚玉的脸说,有你在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权英爱搬到金刚玉的出租屋,权英爱和金刚玉正在热吻,突然有人敲门。权英爱把门推开,惊愕地发现爸爸站在门口,爸爸走进屋里。金刚玉说,伯父好。权英爱的爸爸没有理睬,他说,英爱,我们谈谈。权英爱说,爸爸,你为什么逼我。爸爸痛苦地说,爸爸也是被逼无奈。权英爱问,到底怎么回事,快点说嘛。
爸爸说,爸爸要你三天之后就嫁人。
权英爱说,嫁人,我在中国有男朋友了,是要我嫁给他吗,如果是我就可以。
爸爸:不是,是要嫁给我一个合作公司的老总。权英爱激动地站起来,不可以,我怎么可以跟一个陌生的男人结婚。爸爸:不是爸爸逼你,而是别人在逼我,是我们家族的命运在逼我,爸爸的公司遭遇最大的危机,只有这个老总能拯救我们。
权英爱说,可是这跟结婚有什么关系,我有选择爱人的权利。
爸爸恼羞成怒,举起一个茶杯摔在地上,吼道,选择权利,告诉你,每个人一生下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你能选择爸爸,你能选择妈妈,你能,你能吗?告诉你,不可能,不可能。你是这个家族的一分子,你的命运就是这个家的命运。
权英爱说,我不管,我不想听,你不能把女儿当作商品。
爸爸狠狠给了权英爱一记耳光,我已买好了明天机票,你跟我一起回韩国,除非你死了。
权英爱呜呜地哭了起来。
权英爱最终还是决定跟父亲回韩国,离别总是痛苦的,她和金刚玉一晚上都在疯狂做爱。他们要把一辈子该做的事一次做完,此后他们认为都是余生。
送别的时候,权英爱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金刚玉也是一脸痛苦。车来了,权英爱先钻进车内,她对金刚玉说,送我到机场。权英爱爸爸:他就不去了吧。
权英爱假装下车,说,爸爸那你一个人回去得了。权英爱爸爸不耐烦地说。好吧好吧,上车。
金刚玉上车和权英爱坐在一起,权英爱紧紧地抓住金刚玉的手。
权英爱的车停在飞机场入口处,权英爱的爸爸先下车。金刚玉紧接着也下了车。只有权英爱迟迟没有下车。权英爱的爸爸打开车门,训斥道:搞什么鬼名堂?
这时权英爱突然从座位上站起,头狠狠地冲向车顶。大家都听到轰的一声巨响。
权英爱歪倒在座位上。
权英爱没有回到韩国,她成为植物人留在中国,北京某医院门诊内,金刚玉带着权英爱请专家诊断。专家诊断了一会,对金刚玉摇头。金刚玉问,有没有希望。专家说,我们无能为力,只有奇迹才能救她。金刚玉推着轮椅上的英爱穿过医院长长的走廊。
金刚玉到了另一医院门诊,专家依然像上一家医院的专家在摇头。他茫然推着权英爱孤独无助地走在北京的大街上。
出租屋内,英爱躺在床上,金刚玉在给她喂着流食。喂完后,他就开始按摩英爱的双腿和双手。这是张老师和几个同学来探望他们。
过了几天,音乐学院的一个大草坪,张老师带着音乐理论系的学生们站成几排。和他们面对的是金刚玉和轮椅上的权英爱。
在他们中间的草坪上是一架黑色的钢琴。一个女生坐在钢琴面前。她摁下了键盘,音乐响起来。熟悉的音乐,学生们开始合唱《爱的密码》。这是同学们拯救权英爱计划的一个部分。金刚玉一脸期待地看着权英爱。权英爱的脸似乎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没有什么动静。同学们还唱着《爱的密码》。金刚玉示意大家停下,他对同学说,辛苦你们了,谢谢你们的创意。
在北京是没办法让权英爱醒过来了,他也没这么多钱,金刚玉带着权英爱回铜锣,他也没住进父亲家,金刚玉背着权英爱往山谷下去,他想在那试试运气,如果失败,他愿意和她一起葬身山谷。金刚玉的父亲和侄子亮子给他送行。刚玉父亲:刚玉,千万要小心。
峡谷中的树林,金刚玉背权英爱在山上的树林中艰难行走,但他内心有一股力量。
金刚玉背着权英爱来到先前那个小屋的山谷,小屋还保持原先的模样。金刚玉把小屋收拾干净,铺上干树枝,垫上一个厚垫子,他把权英爱放在厚垫子上,为她盖上自己的衣服。小屋里布满了洁白的珍珠梅。
他对权英爱说,英爱,我们回到我们相爱的地方,你没感到这里的空气都不一样吗?权英爱安静地躺着,仰着头。金刚玉扯着嗓子,大喊,英爱,我们回来了。整个山谷回荡着金刚玉的喊声。接着,音乐响起,金刚玉带着近乎野性的方式唱起《爱的密码》。
石头是大山的密码
鸟儿是天空的密码
爱是你我温暖的密码
……
歌声中天色黑了下来,金刚玉点起篝火。金刚玉的歌声整晚没有停止。直到月亮爬上山头,升到天空中央,落下山头。天在歌声开始后渐渐敞亮起来,山谷充满了鸟的叫声。金刚玉还面对高山唱着。
小屋的权英爱,她的眼角突然滚出一行泪水。接着她的眼睫毛顽强地动着。
金刚玉还在面对高山唱着。直到太阳从树林中穿透过来,照在他的脸上,他才停止唱歌。他转过身来,向小屋走去。他惊愕地发现小屋里的权英爱不见了。
他着急喊,英爱,英爱,你在哪儿?
他走过小屋开始寻找。他刚刚走过小屋,突然他的眼睛被一双小手蒙住了。
他转过身来,看见微笑的权英爱。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狂吻起来。
15
几天后,国家青年原唱歌曲大赛颁奖典礼现场,女主持人:现在我们有请本次大赛唯一的一等奖获得者金刚玉、权英爱上台领奖。金刚玉和权英爱手牵手上台领奖。
多年后的铜锣,依旧美丽的深秋山野风光,远远望去,许多树叶都红了。半山腰的小山村,三三两两的房顶上都冒出炊烟。炊烟向山上缓缓升腾,弥漫。
金刚玉家就在眼前。金刚玉、权英爱、金刚玉的父亲、侄子亮子都站在门口逗一个两岁的小女孩子玩。
小女孩最后扑进金刚玉的怀里,不停地喊着,爸爸,爸爸,我要上山玩。
金刚玉放下小女孩,说,让爸爸、妈妈牵着你上山好吗?
小女孩:山上有什么好看的?
权英爱说,山上有好多好多的珍珠梅。
小女孩说,珍珠梅有多美?
金刚玉说,她比世上所有的美都要美。
金刚玉和权英爱一人牵着一只小女孩的手向山上走去。他们走到一个路牌处。路牌上写着,铜锣。
在路牌的山坡上,开满了大片的珍珠梅花。
他们走近珍珠梅,一家人成为铜锣最浪漫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