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 关福财
走入故宫,故宫的天空正飘着雪。
高大幽深的宫殿间游荡着一股冷,这冷似乎不分季节。谁的前世在这里做过主人,并把天空凝固成铁,让这些木结构的建筑寒光四射,空气里带着凛冽。
皇帝走了,群臣走了,后宫佳丽走了,众人簇拥的銮驾宝辇却无力载走龙椅上那段憔悴的岁月。
游客的眸子里除了雄伟壮观,金碧辉煌,是否还装满风和雪?一座座建筑、一件件器物上生命遗留下的体温被无情地忽略。
真想在这里借宿一晚,成为这座古城最后的君主。然后打开所有的城门,将心房里所有堂而皇之久居的伪善、阴暗、寒冷驱逐城外。批阅灵魂的奏折,整顿体内的朝纲,让至善悲悯成为我唯一捍卫的江山。
我要彻夜守护一盏灯,抵御不断来袭的汹涌澎湃的风雪,让黑夜的欲望一步一步退却。然后唤醒内心的良知起草一份圣旨:让每一块骨骼都撑起尊严,让每一条血脉都流淌高尚,让一座城怀抱温暖的信仰。
故乡是明月,是我人生的盈缺。
当我回到那片熟悉而又陌生的草原,我用几十年积攒的气力竟叫不醒一朵萨日朗曾经的灿烂。或许花还是如初,草还是如故,只是花草间放牧牛羊的童年已走远。
缓缓舒展开记忆的绿叶,吐故纳新,慎重地进行一次念想的光合作用,尽力复原故乡的那张泛黄的底片。
故乡的每一滴水都有大河的浩荡,摆渡我抵近无边的善良;故乡的每一粒沙都有高山的威重,戍卫我灵魂不可逾越的边疆。
马蹄窝里静静地卧着未曾走完的远方,阳光一把一把抛撒出盐的光芒。再快的速度再远的征程,也甩不掉身后茂盛倔强的思念。
二十多年前的远行,是否是一次对故乡的叛离?否则为何受到如此严厉的惩戒,让我慢慢患上一种不治之症,日益加重的乡愁。为了救赎,我须臾不敢淡忘土地赋予的信仰。
故乡,是我今生今世无法卸下的最重最重的行囊。
暮色苍茫。
老人倚在刚刚码好的谷垛上,慢慢咀嚼着一粒粒艰辛而饱满的时光。
夕阳下,老人拥有了耀眼的光环。每一株谷子都能扶起他对岁月的瞩望。
老人坚信,只要诚实的谷粒在,日子就不会倒下。
一群麻雀砸在谷垛后又迅疾反弹到一棵苹果树上,像结满一树叽叽喳喳会叫的果子,一脸成熟的羞赧。
麻雀撞散了黄昏里的一抹明亮,大地开始铺满谷子的金黄。
在老人的眼里,这些麻雀是邻家淘气的顽童,让寂寞的空旷充满了情趣和怀想。
麻雀是一群时光喂养的孩子,它们耐心地等待老人慢慢站起抖落满身的霞光。
一块石头端坐在河边,用坚毅唤醒蹲踞在身上慵懒的翅膀。
风在河面上流淌,云轻舞素袂,石头一把一把采撷云朵垫高自己的仰望。
坐久了的石头聆听到河床里的阳光发芽、拔节的声响。
一些谎言如暗影在河面上随波逐流,最终被滚滚的洪流淘洗沉淀。
石头为支点,明月被目光撬动,汲取粼粼的河水浣洗汀葭,摇曳一片沧桑。
贮满风霜、雷电、雨雪、日月的石头,稳稳地压住摇晃的两岸。
孤独缄默的这块石头,裹紧凡心在体内修炼,作为骨头支撑人间过往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