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训练手册 组诗

郑单衣

稿约

在你戴上黑手套饮冻啤的十二月

诗人，能为我写一组

初恋般热烈的情诗吗

前年，你说

每次，收到稿约总有

说不出的感动，说出来

如果可以说出来

当你的话比去年少了

比前年少了，比以往任何时候

少出好多倍

有情诗吗

有诗吗

有吗

你的名字叫

诗，我永远的恋人

在我戴上白手套饮冻啤的

十二月

一月

二月和三月

结果

结果就必定会有个中邪般反复

模仿苹果滚下山坡的野孩子

会发问，为甚么

苹果会滚下山坡

如果，你爬上一棵苹果树

去贴近它的耳根问，你

一生到底会结多少果

就必定会有

满山遍野的苹果树会纷纷

站出来，高举起炫耀般的

苹果花争相作答

若苹果树还是苹果时就知道

孩子们滚下山坡的样子

跌青，碰肿的样子

终于睡醒的样子

就必定会有青涩的苹果妹

成群结对，走在大街

小巷，苹果树早就知道

在你肋骨中弯腰做饭的老外婆

也知道自己尚未出生的

母亲的故事

父亲总是外来的

多余的，从来如此

在一株凤凰木下望天

大树下望天，总会

怀疑蓝色的腹腔与涅槃后的去处

总会当自己

是偏爱仔细的军用望远镜

观察破产者表情般的

你终于开心的

万能钥匙，我

曾是，又是

一行南飞雁，父亲

套着微风和一片繁忙的

滤镜，听自己

心跳如鼓

却听见长空

含鹤而近，而远，我

我该如何努力空出了心思

去尽一项唯美的义务呢

万叶散尽还复来

如鹤，如你我

竹林练习曲

枯竹之叶如放箭般发射出去了

借了风势，雨势，去横钭

当跌落不叫去势，而叫及的

天空还会练习如何下雨吗？

去下那种练习曲般的

非正式的雨，以不同的篇幅

雨。雨夹雪。如此，讲

且再无人字雁群押韵的天空

那椭圆形腹腔

还会继续练习如何变蓝吗

当天空了，拆散了，如谁一时的

口误，硬说，色即是天，你

可仍有要一直蓝下去的决心

在新笋都趁势发生之后

竹林，你还会继续苦练

手下那群隐形的弓箭手吗

在万有引力决计要改定向之前

星象草图

她刚怀孕做深呼吸时那股浓烈的

温腥体味，我熟悉

我伸向洋桃的指尖也熟悉

天文台印刷的观星图

我又踩上昨日的高跷，如梦

这时，一只狐狸传来短讯

说，一旦迷恋星星

要醒过来，就并不容易

我摘回洋桃准备早午餐时

它们还在北卡和惠灵顿上空

在半开着的波涛天窗之上

调试各自的亮度

失眠只亮30瓦特的亮，我们那串

穿州过郡的钥匙却说

自己携家带眷，也是

袖珍过客

紧随过来人，擦肩

而过，不忘

上海造，却开贵阳锁

然后是南京，武汉……后来

从机场海关的玻璃门，我们

各自走出树丛中的厨房，观星

我终于在小岛上找到这棵野生洋桃

并搬来木梯时，你

已移居多伦多，我们的

大陆往事，缅因州以及半生

往事，再也比不上

这轻盈的果实，一树

那被渐渐压弯下来的枝桠

如老人上山，如儿童拆开

澳洲薯片，咀嚼，一迭迭

机器压制的星空意象

你们在远方写诗时，我右肩

上的损伤痛得我快要飞起来

虽然，我并没有海鸟的翅膀

牡蛎的翅膀，木梯的翅膀

而洋桃们更没有鲲鹏的翅膀

从梯子顶端跌下来时，我听见

我的小黒狗哑巴似的在呜呜哀鸣

它束手无策绕着我和梯子，乱跑

它舔我的面颊，在那棵

野生的洋桃树下，居然

舔出了我的热泪

当我从梯子上跌下来

我听见满树的洋桃耳语

岂止酸涩，我们

小小的心与胸，甚至可以装下

千星万斗……如果

锋刃如屠刀，刀法精湛

即使整个天空的星星

都被迫移居，黑暗

也永不会胜过我们内在的

星光，无论大小无论青黄

甚至那被暖冬烈日灌醉

而自动掉下，又被压扁

踩烂的胸腔

也能取出……至少

半个星空

当我切开那三只变形洋桃

预备早午餐时

我听见……你们，其实

我甚么也没听见

逻辑训练手册

1

所以，雨下着并且终于忘乎所以

下呀，下着纷纷二字

只为自己而下。所以，下雨是

你爱我的N种借口中

最难表达的一种

永不缠绕的

纤细的，绵延的，不绝的

所以，雨下着下着便越来越像

雨在下着，而且，雨

从不躲雨，所以

2

禅修不再是禅修的借口

相当于草书不再是

写错别字的借口

相当于一旦黄雀在螳螂之后，蝉

在无知之后，便有

两次被捕的可能

相当于有人洗碗，越洗

越多，洗不完的碗呢，于是

出神。出神是最好的禅修

3

嗟乎，燕雀

嗟乎，鸿鹄

嗟乎，相当于

燕雀立下鸿鹄之志

嗟乎，鸿鹄立下鹧鸪

之志，嗟乎，相当于

鸿鹄安知燕雀之志

4

伞，没有伞，并且

从不用伞

所以，雨继续下着，所以

三只小猫躲在母腹内侧的

子宫里，相当于

一份彩色纸

包了两层的厚礼

在黑猫趁黑前来我家

躲雨之前

所以，三只小猫来到我家

并非不是顺便出生

在伞下礼盒内的正当借口

并且，总有一天它们都会找到

一个集体痛哭老鼠的借口

对这些没有雨伞的孩子们

其实我一无所知

但蜷在妈妈肚子里躲雨

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

诗意礼物

5

所以，所以下雨能为戏墨

禅修，种芭蕉找到借口，虽然

我怎么也找不到

继续不爱的借口，停止

工作的借口，因为下雨

下雨总可以作为禅修的借口

种芭蕉的借口

所以出神

6

所以，出神自带入化的借口

不喝咖啡的借口

少奶走糖的借口

所以下雨不宜听雨禅修

并且不宜写字，所以，雨下着

并为自己找到

可以继续下雨的借口

所以出神不再是禅修的借口

所以出神时

拒绝万有引力的雨再也找不到

刚好只下一半的借口

所以雨继续下着

而且恰到好处

停在空中的也正是那

纷纷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