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 郑 立
静读三苏祠,读一口时间的酒窖。
碑廊,一坛千年的陈酿。云屿楼,一楼交杯换盏的坦然。
半潭秋水,一撑船坞,一眼苏宅的古井,也是杯中之物啊!
与酒关联的传奇,已经绵软。
“一门父子三词客,千古文章四大家”,命运的酒杯,苦涩与甘柔,淬火在骨血。
来凤轩、启贤堂、式苏轩、景苏楼……支取了我一千年的俸禄,缭绕在酒香。
取出三分水、二分竹、一分醉,我牵出了一匹时光的老马。
洞彻的烛火,汪洋恣肆,不仅是词赋。
炫然的亮泽,明白畅达,不仅是文章。
细密在百坡亭的针脚,淡而不遇的踪迹,静读眠在宋朝的酒曲。
蓄秀在披风榭的曲水,酽而不洇的墨影,静读走在眉山的虔敬。
一轻再轻,让我内心的宁静渐渐化开,不惊扰坐在石台上的那一个神思披拂的人。
一声鸟鸣,东坡盘陀陷入时光的清寂。一粒荷叶上的露珠已把我擎举,我试着与眉山对饮。
万念归乡,热泪盈眶。在三苏祠,我静读窖藏的灵魂。
一祠时间的嫩叶起于我的微醺,一祠千年的瞻望止于我的沉醉。
流放,僻远,蛮荒。沉沙淘金的屐痕,心气如虹。
新遇,超然,流芳。蒸骨煮髓的坦荡,心韵如钟。
抵达一棵乌桕树,一棵香樟树。
在养生殿前,“道道非常道,生生即永生”,我找到了血缘之亲。
那是人间九道修竹滴翠的坡拐之灵。
那是人生九十九个仰天虔敬的石台之魂。
那是人心九百九十九步自然弹拨的石阶之韵。
哦,长寿的风影。彭祖山,以610米海拔,以158米垂直高差,与我一一相逢。
三千年,如此恍惚。跃出一尾大阳鱼,潜入一尾大阴鱼,勾勒一幅立体天然的太极图。
彭祖祠、彭祖墓、仙女平台、九天揽胜……一山负阴抱阳的超然。在一片初生的茶叶上,粒粒微尘,悄然落定。
藏寿于心,长寿于行。
时间或早或迟,会悄悄地把我抹去,不留一丁点儿的痕迹。
有了佛光普照,一个人便有了祈望的高度。
最真的善念,在齐天双佛的神往,在慧光寺的瞻望。
有了道法自然,一座山便有了翠绿的维度。
我最深的怀想,根在一尊木鱼石,身在一棵木鱼石上的黄梁树。
站在柳江古镇的意外。
喊一杯茶,在临河的窗边坐下。
一百零八棵古树,一袭古今的屏风。
八百年的水墨烟雨,在我凝眸的一瞬。
被古意唤醒的形式,都是未曾过度开发的水墨。
被现代吵醒的内容,从淅淅沥沥里回归了古雅。
听风观雨。曾经的明月镇,醉在一杯“老子不醉”的酒里,屡废屡兴。
听雨望江。耳目苍然的水码头,敞在我时起时伏的遇见里,患得患失。
我听忽暗忽明的古栈道,一朵历史的落花,在风口上归隐。
我听或隐或显的吊脚楼,一裾时光的灯影,在水色上恍惚。
还听见石板长街的柳姜场,以八百年的和悦宽容了我的肆意妄为,包容了我的万念俱灰。
雨与古镇,两情依依。雨与水,浑然天成。
著了雨色的闲慢,忘在时间的节奏。楼头的风铃捂住岁月的耳朵,走出了古今。
我听清一尾小鱼误入烟雨柳江的感慨——
醉生。在足浴鱼缸,变幻莫测的是惊艳。
梦死。在柳江河水,原汁原味的是嘘唏。
走完了曾家大院繁体的“寿”字,我到了湿漉漉的南宋。
纵目御风,擦亮蚕丛氏最后的归处。
人间天台,擦亮太上老君神话的去处。
“瓦屋寒堆春后雪,峨嵋翠扫雨余天”,擦亮苏东坡的诗境。
八十灵泉,仰天伏地的承诺。七十二飞瀑,飞流三千尺的飘逸。六十万亩杜鹃,爱情如歌的箴言。三十万亩珙桐,生命若锦缎的奇幻。
被瓦屋山擦亮的内心,坦然在奔荡的纯净。
雾凇、雪凇,透灵濯魂的虔敬。冰挂、雪挂,飞针走线的欣悦。冰柱、冰瀑,冰心雪骨的澄澈。
被瓦屋山擦亮的眼神,深邃在时光的繁枝。
兰溪、鸯溪、鸳鸯溪,淘洗心音。佛光、圣灯、三日争辉,炫颤灵魂。野牛街、燕子洞、迷魂凼,尘封密码。
被瓦屋山擦亮的智慧,谦卑在历史的光影。
一张中国最高最大的“方桌”。
一部大自然的天书,一声源于我内心的惊喜。
瓦屋山,任白昼的韵律和黑夜的脉搏无言地抒写,任浩瀚的星辰和人间的烟云无声地擦拭。
沉寂得太久了,贡嘎山被擦成了天边的一朵云。
宁静得太久了,峨眉山被擦成了心头的一缕风。
那些欣悦的虔敬擦亮了眉山,任阳光喷薄,任月色穿越,任指向至善的手印抵达了救赎的福音。
那些大美的漩涡擦亮了眉山,华西雨屏、西南花苑、南情北景……尘世间走散的脚印,在落日里入梦,从日出里醒来。
我来不及擦拭自己。瓦屋山已擦亮了我的虔敬。
一方雅女湖的蓝手帕,在我翘望的眼前,暗香扑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