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金秋
这水做的肉身,始终保持一滴水的忠贞和信仰。你没看到,那背离一滴水的,一律以死相许。
坚持一世清白。从来都敢向人类坦露心腹,肝胆相照。
不怀一滴坏水。吐出的词语如透明的童话,使深邃的大海层层晕开,被不懂的人世,视为可笑的泡泡。
一滴水是最好的宗教,一尾鱼也是。
寺庙的木鱼,为一生修得。无声胜有声的警言,正被人间一声一声敲响,一次次领悟。
如果怀疑一尾鱼,就是怀疑一滴水,怀疑一滴水,就是怀疑人间。
每天比你们醒得早。因为黎明总是不忘眺望河水,河水不忘东流。
你说的涟漪,其实是河水向大地作出最敏锐的回应。你说的波光粼粼,其实是河水被天空的清明与高远羞红后的情绪律动。
你我同饮一条河流,却生活于两个不同世界。
我潜于水底,以匍匐之姿,触摸大地最脆弱的部分,即便遇见万丈深渊,也不会深陷其中。继续向一滴水虔诚,永生。
你于岸,高高站立大地之上,睁眼闭眼,都是万顷良田,无限阳光的黄金。
有儿女绕膝,成群花朵妻妾。
我们,可以互不触犯么?
欲望是最大的敌人。小心!
他的需求早已不满足于舌尖。
他的野心想借我的身子膨胀,这一滴水的清腹,怎载得动你远大宏图。
常做恶梦。一叠红钞,成了一堆蒙眼过河的鱼。仿如一夜间,互不相识。
拖着庸肿的身躯,相互排挤、撕咬、怀疑、相煎。可终究,谁也没逃脱这宽广水域布置好的牢笼。
欲望蔓延怪兽心。以一尾鱼的身份,进入你的内腹,使无辜的花苞捂不住羞涩,一夜开放;使单纯的肉身失控,无分寸的放大夸张,或者变异。这隐匿的毒素,不会立即发生死亡案例,无法找出罪证,无法判死刑。这是人间最大的不幸。
有人说,这是以毒攻毒。一尾鱼本无罪。
若能回返原路,我会沿着一条河的脉搏,回到远古,被迟钝的思想赤裸剖开。让五千年的月光漂白,不仅仅是漂白,还要切除掉深陷的顽疾。还原醇美干净的肉质,填充单纯的饥渴,被朴素地赞美、歌唱。
水清则无鱼,永远是说给一部分人听的。是相互安慰、自救,和“绝处逢生”吧。
我才不管这些。没有了我的水一定是滩死水。我必须高举这清明的灯火。
从历史的河流,浩浩荡荡,一路向清澈和自由。遥望阳光撒下慈悲,天空开不败的花朵,永不疲倦。
最怕人间搅浑水。
眼看就要被阳光抓住罪证。我快要撑不住了。还真让一条河水一路黑到底吗?一切欲望又因谁而起?
收手吧。像一位信徒一样相信良善。相信大好山河。
初一、十五,谁买到我又放生我。为求得个人心灵救赎。我认为这不是慈悲的最高境界。
为了满足果腹之食,我不一直是刀俎之鱼吗?
最大的慈悲是告发我,揪住罪魁祸首。还一条河流清白。
那些刺,全是刺向自己肉身的十字架。
于你,向来无丝毫还手之力。顺风顺水,顺着你的欢喜:
让你跳了龙门。
让你盘中秀色。
让你年年有鱼(余)。
还要做你梦中的美人鱼。
你看我把一个女人的柔软和隐忍美,延续得多么纯粹,千古。
尽管时间的刀,在脊背留下那么多痛的鳞痕,照样要把人间这条河流演绎得生动、绵长。
谁也没有离席,逃避。
你所说的海誓山盟,一切终成幽默剧。听那开篇词是如此动听!
“多么希望你是我怀里自由自在、快乐的鱼!”
桃花流水鳜鱼肥。
顺着古代诗意的河流,游到一阙美丽宋词。游到古贤仁慈。游到姜公智慧。游到观赏者心境。
感谢上帝赐予美的意象。留下那么多美好的记忆。带着古典的理想国度。
我说过,于一滴水,是一辈子的眷念和感恩。
世界,你只管颠覆。
我的祖先曾追逐一滴水的清澈,见证了海枯石烂。抱紧一滴水的脉搏,以鱼形会意,铭刻于高山万年石上。考古学家有了确凿的取证,也只是认知历史宇宙亘变。并未能说清一尾鱼非凡毅力之理由。
谁敢说一尾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河水天际流。
它有多宽广,我的世界就有多大。它从来不会狭隘和自私。它母性的柔软蔓延多汁的春天。
你看,一条河流也有江湖!横行的螃蟹不肯放下武器。水蛇继续吐射毒汁。
泥沙俱下。
上善水教化不了,那就于狭处,自取生亡吧。
我赞美隐没于低处的水草,它悠然自在,它青绿,它没有阳光的阳光。它来之安之。
我避嫌高处张牙过来的敌意。也不忘浮出水面呼吸新鲜的空气。
摆尾、画圆、游戏、潜伏,都是练就繁荣昌盛。包括一棵树的摇曳、伸展、凋落;一枚稻子的芳香、弯腰、枯黄。因为我们同为一条河流的子孙。
每个细微的举动,都表示生之可贵,或欢喜。谁又不是呢?这多变的人世,一转头,不是天堂就是地狱。
被空间高举。仅剩的一点水分让空气带走。两只空洞的大眼凸张命运的绝望。从始至终,睁着,只是睁着。没有愤怒,更没有狰狞。
已然被世俗捆绑,那就荒诞地复活。每天随风无聊摇摆,或将阳光聚焦取暖,或借盐分腌制谎言。
此复活与缓刑之别:他们找不出我任何罪名,显然,也没有憎恨和怜惜。
干枯的煎熬比鲜活的死,更残酷。生命的水分一点一点地消失。悬吊、暴晒、熏烤。时间越拖延,越暴露一把刀的深刻与诡秘。
最没有辩护力的杀生,可能是从一尾鱼开始的吧?唯解透宗教之生死,顿悟一尾鱼,生之死,死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