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庆荣
喜鹊比我更了解秋天。
天高云淡之时,大雁开始南飞,而一只喜鹊和它的同伴留在原处。
下午五点,我在园子里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吸着纸烟,外人看来一定像极了空洞的思想者,仿佛秋天的背景和背景中丰富的细节与我无关。
一只喜鹊喳喳地飞来。
离我不远处是三棵不同的树,它们都挂满了果实。
李子、柿子和核桃。
李子发紫、柿子橘黄,核桃最外层是一层青皮,里面的壳坚硬,内涵被一软一硬包围着。
喜鹊吃了几口李子,然后对着一粒核桃啄数次,它喳喳两声就干脆地站在柿子树的高处。
我知道柿子越成熟越软,它们肯定是喜鹊的最爱。
我抽了三支烟,喜鹊仍在热爱着柿子。
秋天,到处都是粮仓啊。
喜鹊比我更珍惜秋天。
它不去想秋天之后,而我似乎对秋天熟视无睹。
当我起身扩胸,喜鹊飞走。
我对着核桃端详好久,如果我懂鸟语,就能清楚那只喜鹊方才对三种果子的认识。
喜鹊在秋天的现场,而我却在秋天之外。
九月,被高粱擎起即将成熟的头颅,果实的颗粒尽可被忽视。
九月,让我们只记住秋高气爽,相信风最终还给天空本来的清白。
在九月,你准备好笔,蘸满夏天如雨水浓浓的墨,写意或者写真,写出人间希望的朝阳和依依不舍的晚霞。江山是整张的宣纸,朴素的地方暂且留白,繁华的内涵就写进粮仓。写进我深刻的爱,笔触里关于蚊蝇和地鼠的插曲,让它们最终败给一撇一捺。
九月,是岁月的黄金年龄。
往事如有遗憾,也已经分解成夏日的雨丝。
九月的典故全部关于晴空万里,我是典故里的一个音符。我和我相连,秋天该是怎样的一首歌?
九月的典故,虽隔山相望,但血肉相连。
秋前最后的汛期里,河水加速流动。
立于一叶小舟之上,撑篙。
应该逆水行舟还是随波逐流?我看着自己的这双手,左手握过坚持,右手握过勇气,也曾把左右逢源误握为真诚。
现在,我双手握篙。
天哪,请原谅我继续幼稚地固执。我准备接受一切的后果,不做一个随波逐流的男人。
我知道自己将来一定会对晚辈们说:只有逆水行舟,才能力争上游。
今年秋汛,雨水丰富。
洪水显然要冲走积累已久的沉淀。
我双手握篙,让小舟立定!
泥沙俱下的河水气势汹汹,也有人在溯流而上。
我紧握着篙,让小舟停顿如岛。
我的姿势如禅定,不前不后,不上不下。
鱼鸦在水面掠过,小岛在水的中央。
而山峰相望,深渊却永远互相陌生。
无数雷同的荣光至今仍未打败我,因为我一直匍匐得很好,蜗牛贴紧树枝,树枝向上宛若横空出世。
深渊是最利于发酵事物的,低处已有的事件和半空中落下的雨水与阳光,那些懂与非懂、似错非错的植物形状,它们在深渊慢慢发酵。
所以泉水如酒,菌如菇,深渊里走出来的人,如神。
在拒绝顾虑悬而未决的日常现象之后,干脆直接到底。
蝴蝶、蜜蜂、泉中的冷水鱼,黑熊、狍子、冬眠前的小花蛇,厚厚的色彩斑斓的落叶和蔓延的苔痕,你如果来,就在深渊中独坐。
一坐看山头的风云变幻,再坐读岩石被风雨剥蚀后的面目狰狞。雾仿佛日出前的化妆品,阳光灿烂时那些岩石本质清晰。
可以互望的山峰仅把一面互示,各自把阴影藏匿。
深渊中的一切密切相依,发酵,日常的和永恒的努力,我叹服于经验中已知与未知的可能,仿佛看到爱情化蝶甚至凤凰涅槃。
来吧,深渊独坐,一起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