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自愿移民多由工程建设、自然灾害、环境保护、战争及种族冲突等原因导致。政府主导的移民活动,数量大且集中,具有很强的非自愿性。1949年以来,中国大陆仅工程建设就导致8000多万非自愿移民。移民搬迁不仅是地理位置改变,还面临资源重新分配,社会全方位解构、重建。目前中国非自愿移民主体是农村移民。在实现移民经济发展的同时应设法加快移民社会转型,如果移民社区不能在一段时间内明显改善和培育其社会阶层结构,那么就会对其经济发展造成阻碍。此外,搬迁安置所带来的新的异质性要素的生发既有可能带来新的机遇,又有可能加强不平等。以往主流学界对非自愿移民的社会分层研究很少,那么针对这一特殊群体,如何构建非自愿移民社会分层图式?什么样的机制造成移民显著差异?从分层图式和分层机制两方面出发,本文设计出一个非自愿移民社会分层框架,不仅能为社会分层研究、流动人口研究及非自愿移民研究带来新的视角和思路,而且有利于制定正确的移民政策和发展战略。
社会分层实质是资源不均等分配,社会成员与资源关系以及对各类资源占有量,是分层研究不可或缺的两面,即存在“关系论/阶级论”与“等级论/阶层论”两种分析视角。“关系论”认为,阶级是社会属性、社会性质完全不同的群体,区分阶级要找到显示阶级之间属性差异的指标,视角核心是基于社会关系的结构性不平等。“等级论”认为,社会分层是指个人或群体因占有社会资源多寡分裂为不同层级,多以个人特征为依据,专注于单一或多元指标,视角核心基于数量等级差异。阶级主要是解释分析性,阶层则更多带有描述性。两者本质不同,但都讨论社会差别。阶级分析并未明确阶级界限,往往通过理论推导进行划分。阶层则通过经验测量划分,可以对阶级研究提供补充和印证。在中国一度边缘化的阶级,作为一种分层分析范式“再兴起”。通过“关系论”和“等级论”对移民进行划分,可以较为全面了解其社会分层状况。
分层机制即分层过程分析,实质是哪些因素影响资源获取,是决定人们在社会中处于不同层次地位和实现上升或下降的主要条件、动力和路径的某种组合作用。倪志伟借助萨列尼的“再分配”和“市场”两种基础性资源分配机制,提出“市场转型论”:市场转型使得再分配经济减少,教育回报率增加,政治权力回报降低。反对者相继提出“权力维续论”等理论,认为再分配机制在市场转型中保持连续,以往政治权力精英均继续保持优势地位。争论不了了之,但不可否认,当前“再分配”与“市场”对资源配置均发挥着重要作用。刘欣在此基础上,提出“权力衍生论”,认为公共权力除表现为再分配权力外,还衍生出寻租能力,并与市场能力共构分层动力基础。此外,还有学者认为社会关系网络这种资源获取以信任、合作与互惠为基础而不以权力或产权为基础,故被看作是一种非正式制度性安排机制。同时,有研究指出仅强调基本制度并不全面,在中国场景下,政策变量给予分层结构重大影响。
本文先从“关系论”出发划分出七阶级图式,再选择重要资源作为目前非自愿移民阶层划分标准,确定多元阶层等级图式。
将移民产权分为村集体产权(村集体资产)、私人产权(移民补偿扶持和市场机遇)。集体资产和移民补偿扶持对应的推动因素是公共权力,市场机遇则是市场能力。依据公共权力享有权,设置阶级一:村庄管理者。按市场能力将不享有公共权力的移民阶级位置分为六项。首先,根据私有资产的所有权或控制权,设置阶级二:雇主及经理,拥有或者控制生产资料(经济物质资本与自然资本产权)并雇佣或管理他人劳动。其次,依据技能资本产权设置阶级三:技能劳动者。包括自雇者:有少量资产,不雇佣他人,以个体劳动或家庭经营为主;承租土地20亩以内的小型承租户。这两类移民拥有少量生产资料,更多依赖于某项技能。此外,还包括智力型劳动者和技术工人,前者不占有生产资料但是具有一定自主性的非体力或者半体力技能劳动者。后者指从事二、三产业劳动的技术型工人,拥有技术职称、证书或熟练工。最后,根据体力资本产权,设置阶级四:强体力劳动者,从事较强体力劳动的非技术工人(含商业服务业打工者);阶级五:一般体力劳动者,只需一般体力,从事临时性工作的雇工,指受雇于私营企业、土地承包大户或个体工商户从事短期劳动,一年中有90天及以上工作,具有打零工性质;阶级六:弱体力劳动者,不从事农业外的其他生产活动的全职农民,不租入或零星租入土地;阶级七:无业、半无业人员,几乎没有公共权力及市场能力的移民,无业者指在劳动年龄内基本没有从事生产和其他经营的群体,半无业者相对雇工而言,从事工作的时间更少。
(1)社会地位——职业声望分层。职业声望等级在很大程度上可反映社会结构中的位置和资源。搬迁安置影响着移民因职业属性变化而发生的阶层属性变动。就业问题是移民迁居之后需要解决的核心问题和生存前提。此外,职业声望是一个超地域位序通用指标,移民更容易主观衡量。(2)经济地位——收入分层。收入是测量人们经济地位最好的指标,收入分化是农村分层重要表现和结果。非自愿移民具有特有的扶补款项,主要包含征迁补偿款和补贴。移民补偿标准偏低,且优先用于建房,最终剩余的现金款项不多甚至负债。而补贴数额小,在移民家庭之间差异不大。长远看,移民经济地位提升主要依靠非扶补收入。家庭等价人均收入考虑了不同类型个体带来的收入,同时考虑家庭人口规模经济,能够更为准确地反映移民的收入水平。综上,非扶补等价家庭人均纯收入可以作为移民经济分层主要指标。(3)自然资源地位——土地分层。土地是非自愿移民最重要的自然资源。农业税取消后,土地分层凸显出来。一方面,土地可以提供生产要素、生产收入和就业岗位,并提供各类保障以及财产功能。另一方面,移民可以选择流转土地,获取更高收益。现实中移民拥有承包权的土地和拥有实际使用权的土地,两种土地面积可以作为移民自然资源地位分层标准。(4)物质地位——住房分层。住房是移民家庭生命史中最重要事情之一。住房同其他物质资产相比更具稳定性,也更具备保值、增值特点。对于移民而言,宅基地所有权归村集体所有,无法在市场上合法出售或抵押,农村房屋不具有重大价值差异,但在住房面积、房屋结构、房屋类型、房屋功能等住房条件方面差异均十分显著。此外,部分移民会选择在城镇购房,不同房屋价值差异显著。综上,农村住房条件差异和城镇房屋价值可以作为移民物质地位指示器。
本文将非自愿移民社会分层的影响因素设置为基础制度性因素、非制度性因素以及政策因素。其中,基础制度因素方面,从“产权制度”和“权力与产权的关系”推导出阶级划分的动力因素:公共权力(再分配权力、寻租能力)、市场能力。不同阶级的阶级能力不同,阶级能力又与非制度因素,政策因素一起对于移民职业声望、收入、土地、住房四种阶层位置获得具有显著作用。
移民资源分布在移民场域内外,移民场域指在移民安置过程中因项目建设所形成的项目社会,由项目影响所及人群构成,嵌入整个制度环境中。一方面,移民安置场域内最重要的资源是政府补偿和扶持,权力大小主导资源分配,同时又衍生出寻租能力。另一方面,移民还通过各类私人产权经营交换进行市场活动,个人市场能力决定其市场机遇。(1)再分配权力。公共权力主要指作为移民公共事务管理者的权力和移民资源占有、分配的权力,一般表现为再分配权力。村干部是实际权力代理人,可能会在补偿补助再分配过程中通过偏向自己或对自己有利的人,又或在村集体产业发展及后扶项目申请经营过程中,亲自经营或通过任命或委托相关人员经营管理。(2)寻租能力,指权力精英凭借公共权力,牟取个人私利或阻碍他人从自己所控制资产中获得最大收益的能力。移民村庄管理者拥有公共权力,在集体资产补偿和项目扶持方面有较大寻租空间:村集体资产补偿款用途多样;部分移民希望争取更多实物量影响;移民或村外他人有项目需求;与项目中标公司共同偷漏资金;从管辖企业的产权控制和剩余分享中获益。(3)市场能力,指人们在市场交换中直接或间接使用产权进行交易的能力。各类市场产权是移民的各种谋生手段,即生计资本,结合移民实际情况,将自然资本(土地)、经济资本与物质资本、人力资本(技能、体力)纳入移民各类市场产权。移民所在安置区域现实社会条件迫使其与当地市场发生联系,政府和设计单位决定移民大的市场环境,而移民村庄内部移民可以根据市场能力获得不同资源。
不同阶级反映出移民再分配权力和寻租能力的差异性,也体现出移民市场能力区别。阶级一,村庄管理者。拥有较强的再分配权力和寻租能力,直接或者间接管理控制村集体企业,拥有不同程度的经济资本。集体企业管理者具有市场能力,再分配权力和寻租空间根据村集体企业的投资规模、效益利润而定。阶级二至阶级七不占有公共权力,拥有不同的市场能力。阶级二,私营业主及经理。占有较多的私人资产产权,市场能力强大。阶级三,技能劳动者。拥有较多的技能资本,相对非技能劳动者而言,市场能力强大。阶级四,强体力劳动者。拥有较强的劳动力产权。阶级五,一般体力劳动者。劳动强度相对强体力劳动者偏低,市场能力比阶级四弱。阶级六,弱体力劳动者。仅依靠农业生产维持生活,市场能力弱于一般体力劳动者。阶级七,无业、半无业者,市场能力最差。
社会资本俗称“关系”,社会关系能力即社会资本量。本文通过个人支持网规模和信任度来衡量移民社会资本。网络规模根据DFID设计设置为提供资金支持、互助支持和情感支持的人数,大体可反映出移民搬迁安置过程中通过社会网络获得支持的强弱和调动资源的多寡。移民支持网以血缘和地缘关系为核心、亲朋故旧为主体,为个体提供资金支持、劳动力支持等各种资源,还可为移民提供情感和精神支持。另外,与资源丰厚的个体或群体有关系纽带也会为个体带来资源。这些关系纽带中,与干部、经理人员及城市工作人员的关系纽带对于移民资源的获取至关重要,关系网中这些亲朋数量越多,在现实生活中往往可以对移民提供实质帮扶。社会资本的另一个维度信任则是着力于人际交往,可用移民内部与移民与村外居民之间的人际交往频率测量。一方面,邻里互动能在小范围内提供合理互帮互助,提高邻里间安全感和信任感,共同解决生活难题。另一方面,在安置地生人环境下,与当地居民交往越频繁,则移民越有可能获取有用的信息、帮助。互动频率越高,所形成的社会网络越密集,参与者则越可能为共同的利益合作,获取更多资源,并取得成功。
1. 移民群体差异:区域分割
水库移民目前采用简单的综合评价法对移民分配安置点,从长远看,综合评价对接方法拉大了各移民村差距,造成区域分割。中国区域发展不平衡,不同地区市场深入程度和制度环境存在很大差异。库区整体经济落后,自然及生产条件相对差别不大,而安置点分散较广,各地区经济发展水平、产业就业结构、自然条件相比之前差异巨大,如安置区越靠近市区,经济发展条件相对越高,非农就业机会越多。各地土地质量、耕作模式、流转方式及价格相差甚大。各地政府对于移民后期发展及生产发展的资金支持度、发展方向上各不相同,对这些资金分配使用使各村间存在很大差异。安置点结合当地“新城镇”“新农村”“特色小镇”建设,也是村庄分化重要推动力,各地发展模式并不相同,造成移民之间差异。
2. 移民个体差异:生产分割
移民政策会对移民重要的生产生活资源重新分配,要具备公平性且兼顾弱势群体,政策的这种特性会对移民差异造成影响。相较搬迁以前,土地质量、房屋结构、生活设施等方面的差异因政府政策而缩小。而房屋面积、房屋类别则因家庭经济状况不同而产生差异,但政策规定房屋的面积、类别只有简单几类,因此,移民个体村内住房差别有所降低。移民除正常收入外,还会获得各式补偿补助,和土地面积一样,因家庭移民人口而有差异。同时,移民生产环境在政策干预下“双重转变”:一是自然地理环境明显改变,部分职业消失,而部分移民从事新职业;二是生产状况发生变化。安置地一般较为发达,非农职业增多。另外国家政策上为移民村的发展带来大量资金支持和项目支持,政府为移民发展制订详尽计划,有利于村集体经济发展,也为一些移民提供就业岗位,同时提供移民培训和技术支持,部分移民也会利用国家政策扶持创业。
此外,政府为保证移民社会稳定,加强对移民控制,造成村管理组织、企业组织和其他自治组织大量涌现,组织规模不断膨胀,管理人数逐渐增多,对移民社会阶层结构产生重大影响。如河南省在丹江口移民项目实施过程中,成立“民主议事会”“民主监督会”“民事协调委员会”。对于成员组成,没有统一标准,两委成员可同时是两会成员,也可能是一般村民。会员更多的是一种身份,而不是职业,具有这种身份的人的再分配能力、寻租空间相对较弱,但可能比不具有这种身份的人也可获得更多资源。
本文从“关系论”和“阶层论”两种体系出发分析非自愿移民社会分层状况。非自愿移民与城镇居民以及普通农村居民有很大不同,因此本文研究虽然依循刘欣“权力衍生论”的机制逻辑,但根据非自愿移民自身特点,描述出非自愿移民具体的分层机制,进而构建出非自愿移民七阶级框架,这与以往的阶级研究框架不同,同时与之前的农村分层研究框架也不相同。不同的移民阶级能力各异,进而可获得不同的资源。同时,在“再分配”和“市场”两种正式资源分配制度之外,非正式制度性机制,即移民的社会关系能力,以及具体的移民政策都会对移民群体或个体的资源分配产生影响。本文从分层图式及分层机制两方面构成的分析框架,还需要在具体案例实证中寻求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