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永海
梁惠王认真总结自己作为一国之君的业绩,感觉到还算是尽心尽力的。比如在救灾工作上,确实做了能做的所有事情。由国君主动出面动员移民,让灾区的百姓离开家乡,到没有受灾的地区去讨口饭吃;又发动没有受灾的地区百姓献爱心,捐粮救济受灾地区的百姓。
既然自己对待政事如此尽心尽力,那么魏国百姓应当感激涕零,歌功颂德,让自己明君圣主的名声广播宇内;其他国家的百姓愿做惠王之民,应当扶老携幼,纷至沓来。然而,现实却并非如此。这使惠王感到不解和困惑。
孟子反复宣称,只要施行了仁政,就如何如何。比如他说:“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途,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只要建立了政治清明、社会公正、国泰民安的人间乐土,就足以吸引别国的人才、百姓、商贾、游客等等蜂拥而入,根本不需要通过血腥的军事手段争夺人口。
那么,为什么在惠王尽心尽力的情况下,魏国并没有出现孟子所描绘的景象呢?孟子需要给出合理的解释,否则,他反复宣扬的仁政学说就会给人留下攻击的把柄。
孟子一向善于运用生动贴切的比喻来深入浅出地说明抽象复杂的道理。他听了惠王的问题,马上就举出战争中的一幕场景:在双方白刃相搏的关头,有士兵胆怯了,丢盔卸甲地逃离了战场。假如有人凭借自己逃了五十步,去嘲笑逃了百步的人,这显然是人们不能认可的。对此,惠王也非常明确地指出:两者的本质相同,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由此,我们大致可以明白孟子的观点了:惠王与其他诸侯国的君王相比,其行政理念并无本质的不同,只是程度上的差异罢了。
梁惠王向孟子诉说了自己的苦恼。他对自己的治理措施颇为自负,特别强调自己竭心尽力地处理政事。然而,效果却未能如愿。
梁惠王的苦恼,有自我评价的准确性问题,也有如何行政的理念问题。治理好一个诸侯国,应遵从怎样的政治理念?建立怎样的治理体系?从而达到怎样的社会理想?这些问题,对于当时大部分君王来说,其实都还是混沌模糊的。
孟子巧妙地使用战争的比喻,让惠王明白了一个基本道理:有时两件事物虽然存在程度的差异,但可能本质是完全相同的。比如,魏国的政治现状跟其他诸侯国相比,便属于这种情况。换句话说,惠王虽然在政事上花了些心思,但并不意味着他在魏国实施了仁政。
那么,什么是真正的仁政呢?既然惠王最关心的话题是怎样才能使一个诸侯国成为人人向往、争相移民的乐土,所以孟子便紧紧围绕这个话题来阐述他的仁政思想。
孟子指出,使百姓能够满足“养生丧死无憾”的生活目标,便是仁政的基本条件。他看到当时各国诸侯为争雄称霸而滥用民力,对农业生产造成极大破坏,所以特别强调“勿夺其时”“不违农时”,力劝统治者不要穷兵黩武、征战不休,而应以仁义之心对待百姓,让他们有充分的时间从事农业生产,从而保障维持生活的基本需要。
孟子向惠王描绘了一幅小农经济生活的美景:给每家五亩宅院,周围种桑养蚕,让五十岁以上的人都穿上丝棉衣;让每家都适时养鸡喂猪,使七十岁以上的人都可以吃上肉;给每家一百亩农田,并且让农民有充分的时间从事农业生产,数口之家丰衣足食。在解决了老百姓的温饱问题之后,对他们进行教化,使他们懂得做人的道理。
孟子所描述的情景,并非遥不可及的远大梦想。然而,当时的社会现实却是与这样的情景背道而驰的。一句“非我也,岁也”,极形象地揭示出,当时君王及其整个官僚机器根本没有把百姓的死活放在心里。他们贪得无厌,颟顸无能,毫无社会责任感,更缺少对国家发展的深远考虑。
表面上看,惠王可谓勤政爱民。按照当时的情形,他没有去跟别国君王比烂,就算得上是好君王了。他死后能获得“惠”的谥号,足以说明其生前的作为是被充分肯定的。谥法规定,“爱民好与曰惠”,“施勤无私曰惠”,“淑质受谏曰惠”,“宽裕不苛曰惠”,“兴利裕民曰惠”,“德威可怀曰惠”,诸如此类。无论哪一条,都可令后人钦慕敬仰。然而,孟子看到,在惠王的治下,魏国竟然存在“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塗有饿莩而不知发”的现象。其他诸侯国的君王如何作为,也便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