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邱梦艳
儒家经典从六经扩展到十三经,除了经目的增加,逻辑体系也在不断变化。经学逻辑体系,指的是历代经学家阐释经典时,基于对经典内容与功能的不同理解,使经典彼此构成一个具有同一指向、彼此互证、有内在逻辑关系的结构性整体。而经学体系的逻辑结构,源于经学家们对经典的认识,基于他们的思维逻辑,更与帝王政治的需求有关。考察经学体系逻辑结构的发展变化,有助于理解经学的本质、揭示经学与现实社会的互动,并由此构筑新的经学史。
从六经到十三经,儒家经学不断地扩容。各种经学史著作,对经目的增加和各个时期经学阐释的演变,已经做了很多研究。相对而言,对经学发展的逻辑体系显得关注不够。
经学史不应只是单部经书发展史的叠加,更应该是对一个具有结构体系的整体演变史的阐释。笔者读宋育仁解经与教育方面的著作时,发现他不是将单部经书作为独立个体,而是重视与其他经典的内在逻辑关系。基于对诸经之间逻辑关系的认定,他认为经书的学习和教授应该有先后不同的次第。非但如此,单部经书的学习也应先讲某一部分,再去讲其他经书对应的内容,互相印证,循序渐进。宋育仁对于儒家经典,视为一个有逻辑的体系。
这是宋育仁个人对经学的看法,还是传统经学一以贯之的看法?带着这个疑问,笔者进行了初步考索,发现儒家六经在战国时期就被认为是具有不同功能,但指向同一的完整体系。如《庄子·天下》有:“《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王先谦:《庄子集解》卷十《天下篇》,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288页)认为六经保存了古时道术与制度,各自在“志”“事”“行”等不同方面,发挥着引导规诫的作用。从这条材料来看,六经的具体功能虽然不同,但是最终的指向是同一的,即指向古时“圣人”完备的道术与制度。《郭店楚简》也有类似的论说。
那么,在其他时代儒家经典是否也被看作是完整的体系?鉴于郑玄在传统经学的地位,我们对他的经学进行了考察。郑玄所处时代,六经已经不是单纯的六部经书,“礼”扩为“三《礼》”,《春秋》扩为“三《传》”,而《论语》《孝经》又是汉代博士必读的书目(叶纯芳:《中国经学史大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88页)。尽管有的经书并没有被正式列为经目,但从实际上看,“六经”已经扩为“十一经”。郑玄对各经的看法主要集中在《六艺论》中。而从《六艺论》可以看出,郑玄经学是一个完整的体系,有清晰的逻辑结构。郑玄说:“六艺者,图所生也。河图洛书,皆天神言语,所以教告王者也。”(皮锡瑞:《六艺论疏证》,长沙:思贤书局1899年版,第1、4页)六经的整体功能是天神教告王者如何统治天下。郑玄排列诸经的次序为:《易》《书》《诗》《礼》《春秋》,认为它们对应的时代分别为:伏羲、尧舜、文王、周公、孔子。这种排列,不仅是按照时间的先后,也是按照经典所载之道的逻辑生成次序。
《易》所载的是阴阳、天地变化之象,王者通过《易》体会天地变化之道,便可参天而治,因此《易》也是“政教之所生”(皮锡瑞:《六艺论疏证》,第7页)。既生“政教”,必有治法,不同的政教会有相应的治法。《书》便是记载先王治法之书,“孔子求《书》……断远取近,定可以为世法者”(皮锡瑞:《六艺论疏证》,第35页)。虽然有先王之法教,毕竟现实中有各种事物应对,君王不能一人独断,便需要辅臣的辅助匡谏。《诗》便是臣下对王者所行之法纠偏的产物,“君道刚严,臣道柔顺,于是箴谏者希情志不通,故作诗者以颂其美而讥其过”(皮锡瑞《六艺论疏证》,第41页)。政教世法,最终会形成制度,反过来说,“制度”的形成,必依着更高一级的“法”,即“政教”“世法”生成“制度”。由此,我们可以知道这几部经典在郑玄这里的历史发生逻辑是:《易》(政教)→《书》(世法)→《诗》(辅谏)→《礼》(制度)。郑玄认为,《春秋》是在世乱道衰的情况下,孔子“为后世受命之君”所制的“明王之法”,是“拨乱反正”的产物(皮锡瑞:《六艺论疏证》,第63页)。所以《春秋》是以史事贯通政教、治法、辅谏、制度,融贯《易》《书》《诗》《礼》之教。因此从发生逻辑上看,《春秋》应该位居末位。
郑玄认为,六艺“皆天神言语,所以教告王者也”。六部经书中的“天神言语”是什么?这需要通过他的解经方法来了解。郑玄解经,有两个突出的方法:一是以“三礼”为本,一是喜用谶纬。前者为经学家所熟知推崇,而后者却深为学者诟病。实际上,这两个方法皆与郑玄对六经体系的构建有关。
郑玄解经喜用谶纬,谶纬在汉人看来,正是神意之显。比如郑玄论《诗》说到“五情六际”,“五情六际”反映的便是阴阳消息、革政革命之理,而这阴阳消息之理又是“神”在主宰。“辰在天门,出人侯听”,“言神在戌亥,司侯帝王兴衰得失,厥善则昌,厥恶则亡”(皮锡瑞:《六艺论疏证》,第44~45页)。“神”用各种方式显现人政得失,人便根据各种迹象,结合经书言语给君王相应的忠告。郑玄用谶纬说经,正是基于六经是天神在政教、世法、箴谏、制度等方面,用 祥等方式教告“王者”的理解。
郑玄的整个六经体系又被礼所贯通。他解《易》解《诗》,最终会落实到周代的礼制上。如果说用谶纬解经是基于郑玄对“天神”教诰王者方式的认识,那么以礼解经,便反映了他对“天神”教诰王者内容的理解。郑玄认为,《周礼》《仪礼》是周公所制,其中又以与国家组织制度密切相关的《周礼》为本。在他看来,《周礼》所体现的王道比较完备,是后世王者法行的对象。郑玄解经以礼为本,着重发明礼制,与他认为六经是“受命之君主”可以用来治国的学术体系有关。
六经之外,郑玄亦注解《论语》《孝经》。他认可《春秋纬》的说法:“孔子以六艺题目不同,指意殊别,恐道离散,后世莫知根源,故作《孝经》以总会之。”(皮锡瑞:《六艺论疏证》,第68页)《论语》《孝经》在汉代未被单独列为经目,但已是读书人必读的一部书,《汉志》将它们附于经部。郑玄所引的这个说法主要是从学的方面考虑。毕竟通经之人少,而专经之家多。专经之家说经,限于学识领域,容易发生很大的分歧;而通经之家所尚主旨亦不尽相同。什么才是真孔子之道?既然夫子平日教授弟子言行在《论语》,又以《孝经》总会六经,可由这两部书逆推孔子之意。相当于《论语》《孝经》为经学家解经指了一条大道。
综上所论,“六经”在郑玄这里,构成了一个有逻辑结构的完整体系。通过以上战国时代初步形成的六经体系、郑玄经学体系的粗略分析以及清末宋育仁在经学教育方面的论说,可以基本获知,传统经学具有逻辑体系。
从六经到十三经,经学的发展不是“经目”的简单增加,本质上是逻辑体系的发展。不同时期的经学逻辑,主导着经次的安排和经目的变化。
1.逻辑体系主导经次的安排。
经学家对经典不同的排序,是基于对“经”的认识以及对它们之间关系的建构。
今文学家建立了一套以礼义为本、以王道为极的经学体系,而王道的内涵便是人伦社会秩序。司马迁论儒者六艺:“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虽百家弗能易也。”(《史记》卷一三O《太史公自序》,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3290页)认为六经的整体功能是定秩序人伦。由此出发,各部经书的内容与功能分别是:“《易》著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于变;《礼》经纪人伦,故长于行;《书》记先王之事,故长于政;《诗》记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故长于风;《乐》乐所以立,故长于和;《春秋》辩是非,故长于治人。”(《史记》卷一三O《太史公自序》,第3297页)“六艺于治一也:《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道义。”(《史记》卷一二六《滑稽列传》,第3197页)司马迁认为“六艺于治一也”,即六部经典对于治理天下而言,指向一致,秉承的治道相同,只不过在具体功能上各有侧重。六经的功能分别是:节制人的仪行,平和人的内心,指导人的政事,风化人的性情,体悟阴阳之化,明辨是非大义。这些都是王道之一端,而最终的指向都是“治”。
今文学家对六经的排序是:《诗》《书》《礼》《乐》《易》《春秋》。为什么是这样一种次序?比较有代表性且流行的看法是:这种排序是按照文本的难易程度,由浅入深的学习次第,即《诗》《书》属于相对容易的基础课,再到需要知行结合的《礼》《乐》,最后更进一步,在《易》《春秋》中体精察微。(周予同:《中国经学史论著选编》,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6~8页)笔者认为,这种说法是有一定依据,但这个次序同时也含有“自治而治人”的政治逻辑。
先看他们对排位最后的经典——《春秋》的特殊地位做的解释。《史记·儒林列传》:“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史记》卷一三〇《太史公自序》:“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王道之极便是礼义,而《春秋》是“礼义之大宗”,是最重要的经典,所以今文学家将其排在最后。
对于以《诗》为首的排列意义,也可以通过资料获得一些了解。贾谊《新书·道德》:“诗者,志德之理而明其指,令人缘之以自成也。”(阎振益,钟夏校注:《新书校注》卷八,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327页)《诗》的功能是能够让人在礼义道德上自修自成。在道德上自修自成,才能够进一步治家治理天下。这是典型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治国逻辑,它是中国古老的思维,至少可以追溯到西周初年。作于西周初年的《诗·思齐》,里面就有“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陈戍国:《诗经校注》,长沙:岳麓书社2005年版,第325页)。《诗》能够让人在道德上自修自成,在于它从感性的生活出发,让人自觉体悟道德礼义,从而在内心形成自我约束。所以司马迁有:“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史记》卷四七《孔子世家》,第1936页)只有内心具有自觉的道德感,礼才能对其形成最终的约束,所以今文学家将《诗》列于首位。
不同于今文家的“明王道,辨人事”,古文学家认为六经更应探究“阴阳天地变化之理”,从而为王者之治道服务。古文学家认为《易》为众书之源,五经也是《易》道的一面,从而建立了以《易》统摄他经的经学体系。《汉书·艺文志》:“六艺之文:《乐》以和神,仁之表也;《诗》以正言,义之用也;《礼》以明体,明者著见,故无训也;《书》以广听,知之术也;《春秋》以断事,信之符也。五者,盖五常之道,相须而备,而《易》为之原。故曰:‘《易》不可见,则乾坤或几乎息矣’,言与天地为终始也。”(《汉书》卷三O《艺文志》,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723页)《诗》《书》等“五经”对应“仁义礼智信”之五常,是一种平等、互补的关系;《易》在五经之上,统摄他经,“而《易》为之原”。
古文经学家对六经的排序:《易》《书》《诗》《礼》《乐》《春秋》。唐代陆德明有:“五经六籍,圣人设教……今以著述早晚,经义总别,以成次第。”(陆德明:《经典释文》卷一《序录》,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页下)以为这种排列是根据经典产生时代的先后。从汉人对六经时代的看法来说,这种解释是有道理的。但古文学家对《易》的推崇,更是关键。
由上可见,不同的逻辑体系会主导经典的排列次第,反过来说,不同的排列次第,就是不同经学逻辑体系的表现。
2.逻辑体系主导经目的安排
经学的发展,本质上是逻辑体系的发展,当逻辑体系的改变使原有经典不能构成完整的结构时,就必须要增加新的经典。当然,这个完整性是相对于当时经学体系的整体功能而言。这里举《论语》《孝经》为例。
两汉经学之昌盛,人所共知;而其解经之渐陷于繁冗,亦人所共知。班固便有“幼童而守一艺,白首而后能言”(《汉书》卷三O《艺文志》,第1723页)的慨叹。专经之家多而通经之人少,解说歧出,不能为一。这种情况,不利于经学自身的传承发展。同时,经学面对的社会新课题,也使原有的逻辑体系需要做出改变。原经学体系的功能是助王者治致升平,方式是通过六经“教告”王者,关注王者的施政得失。随着君臣之尊卑已定,如何巩固上下秩序,在维护君主绝对权威的情况下,让臣子更尽力于君主,是帝王政治更关心的问题。
此时经学体系面临的任务是“在维护君主的绝对权威的情况下,臣子更尽力于君主”,这个问题成为经典解释的重要方向,同时还要改变繁冗不一的解说。当然,从政治层面讲,也完全可以摒弃原有的经典,重新选择其他的书籍来贯彻它的思想意识。但六经体系一直以来被奉为圣人之作,不可轻废,只能依靠增加新的典籍来实现这一功能。而《论语》和《孝经》便是最好的选择。一方面,“孝”是解决“臣子更尽力于君王”的最好方式。《论语》载:“有子曰:‘其为人也孝第,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李学勤主编:《论语注疏》,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3页)“君子之事亲于孝,故忠可移于君”(李学勤主编:《论语注疏》,第46页),移孝于君而成忠,将自然伦理转为政治伦理,对君尊臣卑的关系加以巩固。另一方面,《论语》《孝经》有总括六经的作用,有利于经学解读方向的规范。《论语》里有大量对“六艺”的论述,而六艺皆折中于夫子,它便成为一个权威性的文本。《孝经》也是“总会”六经的书籍。于是这两部经书从开始附于经部,之后又渐渐独立成单独的经目。而经学体系的逻辑起点,也通过“孝者,礼之始也”,从“以礼为本”狭隘化为“以孝为本”,使整个经学的关注点从制度建设转到人伦规范,使对王者施政的关注转到对万民道德的约束。
经学逻辑体系的改变,导致了新经目的增加,也改变了原有的经典结构。也就是说,经学经目的增加,背后原因应该是逻辑体系的改变。
经学体系的变化根源于不同的逻辑建构,而逻辑体系的变化又与它的整体功能有关。整体功能的转变,也许需要新的经典加入,也许需要改变经次,也可能是对经典重新阐释。这些改变,都可能会改变原有的体系结构,表现为经学的发展。然而,经学体系的整体功能如何定位?它由谁来定位?这是一个关键问题。在此之前先要明确一个问题,即什么是“经学”?
比较常见的是从字源上追溯“经”的本意与引申义,从传统儒家对“经”的论说看其本质与功能。这里要问,儒家认为“经”有“经天下、定邦国”的作用,为什么就能获得统治阶层的认可?为什么不是别的学派?回答是,因为儒家经典有利于国家统治。其实这就包含了经学的本质问题:“经学”的身份具有二重性,一种“学术”的身份,承载着儒者对社会人生的理解与追求;一种是“政治”的身份,反映了帝王集团在治理国家方面的需要。儒者的学术追求与统治集团的现实需要,往往会产生背离。儒者希望通过经学建设理想的社会,而帝王集团则希望通过经学加强对思想的控制。只有当儒者的理想追求与帝王的思想控制在某一方面相一致的时候,才能构成经学体系的部分功能,我们不妨称之为结合点。经学体系的整体功能,便由这些结合点叠加而成。
既然经学体系的整体功能与帝王政治的需求相关,考虑经学的发展就要重视政治力量的主导作用。以往的经学史研究,由于没有认识到经学身份的二重性,对经学发展偏向于从学术内部寻找发展的原因和路径,忽视了帝王政治的需求。近几年来这种情况有所改观,学者从“经学”性质入手,分析皇权对经学发展的介入与控制,剖析政治力量主导经学的作用机制,给了经学史研究深刻的启发。(参见李振宏:《汉代儒学的经学化进程》,《中国史研究》2013年第1期)我们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再从经学整体功能的设定这个层面,讨论帝王政治对经学的主导作用。
汉初公羊学显盛,其后谷梁和左氏逐次取而代之,这背后的原因,除了经学自身阐释的发展以外,便是帝王政治的需求。从战国时期到汉初,社会经历了战争的苦难,大部分学派关心的是如何安治天下,儒家也是其中之一。儒家的“安治天下”,是想通过他们构建的秩序来达到安定和谐的社会,关注的对象是社会群体。而汉初帝王集团的需求,是通过建立秩序来达到自己统治的稳定,关注的对象是自己的控制力。两者在最终目的上呈现出背离,但在“建立秩序”这一层面上则是一致的。所以我们就不难理解,六经体系在西汉最初表现出以《春秋》为首,且《春秋》大义以公羊为尚的事实。因为这一时期经学体系的整体功能是指向“秩序的建立”。
要注意的是,此时儒家的理想社会,一方面是通过秩序的建立来实现,前提是社会群体对这一秩序的认可;另一方面是在这个秩序之下,君民上下能各安其位,各履其职。他们认为“君”的作用最重要,因为孔子说过“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李学勤主编:《论语注疏》,第166页)。所以经学的言说对象,实际上主要针对帝王集团,特别是皇帝。经学家认为他们担负着以道事君,致君尧舜的责任。
汉初以来,以皇帝制度为中心的秩序已定,对帝王集团而言,加强君臣关系的建设,成为重点。随着帝王集团不断加强控制力的需要,主张君臣之义双向性,甚至认为不合格的君应退位的《公羊》,其地位逐渐被《谷梁》和《左传》依次取代。而这背后,是儒家在无力改变君主绝对权威的现实条件下,退而求其次,希望通过“崇君父,卑臣子,强干弱枝,劝善戒恶”(《后汉书》卷三六《贾迄传》,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237页)的途径,实现天下治平。“崇君卑臣,强干弱枝”这一点,与帝王集团的需求正相吻合。虽然《公羊》对君臣关系双向性的理解,更接近于先秦儒家,但汉宣帝以后,它越来越不被帝王重视而逐渐没落,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而随着《公羊》等讲“君臣有义”双向关系的愈发不合时宜,要么经典本身地位下降,要么有关内容在阐释时被忽略,最后君臣关系由“君臣上下,相互为义”的双向建构,慢慢变成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单方面义务。“经学”身份具有二重性,并不意味着两种身份的平等。在儒者的理想与帝王的需要之间,基于后者在现实中强大的控制力,前者表现为逐渐退缩与让步。经学的整体功能也随之而改变,帝王政治对经学的主导性,由此可见一斑。
总括全文,从六经到十三经,经学的发展是逻辑体系的发展。经学体系由经典之间的建构关系所构成,以结构的方式呈现。不同的体系结构,基于经学家对整个经学体系功能的定位及其固有的思维逻辑。经典之间关系的建构,反映了经学家的思维逻辑。而任何一种思维逻辑,必然有它的基点。在同一种逻辑基点和思维模式下,经学体系的整体功能,影响着经典关系的构建。同理,在整体功能相同的情况下,不同的逻辑基点和思维模式,也会表现为不同的经典关系构建。相对而言,整体功能在经学家的论述中比较容易概括,但逻辑基点和思维模式却隐藏在他们构建的体系结构当中。了解经学体系的整体功能、逻辑基点和思维路径以及与帝王政治的关系,会使我们更清晰地认识经目的扩张、经次的变化等关于经学发展和演变的问题,也有助于我们对经学性质和概念本身的了解。从体系结构了解经学家的思维世界和经学的发展,也是今后经学史研究的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