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王亚亚
在中非经济合作新时代,合作项目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主权类项目,由政府主导;另一类是商业项目,由企业主导。未来,应以商业项目为主体,鼓励民间投资参与中非合作,以可持续为标准推动中非经济合作进入新时代。
从西非毛里塔尼亚到东非肯尼亚,从北非阿尔及利亚再到南非,中国电力建设集团有限公司(下称“中国电建”)的标识已经印在了广袤的非洲大陆。作为参与“一带一路”建设的排头兵,中国电建在非洲市场持续深耕多年,全球六个区域总部有两个半在非洲,即总部在内罗毕的东南非区域总部,总部在阿比让的中西非区域总部和总部在迪拜的中东北非区域总部,形成了以电力、水工程、交通工程为核心,全面覆盖基础设施各领域综合发展的“大土木、大建筑、投建营一体化”的多元化市场结构。
中国电建集团国际工程有限公司(下称“电建国际”)是中国电建为适应国际工程市场变化、响应国务院国资委关于加强集团对国际业务管控的要求,在2016年初对中国电建国际业务管控模式进行改革的产物,由水电国际、顾问国际和集团海外事业部重组而来。经过两年半的实践,中国电建国际业务管控模式改革和机构重组整合取得了明显成效。日前,电建国际总经理宋东升接受了本刊专访。宋东升表示,在经历了过去十年的高速发展之后,如今中非经济合作正在迈入新的历史时期。在这个阶段,中国企业要更深入地融入所在国社会经济的方方面面,用商业模式把中国的出口和非洲当地的实际需求很好地结合起来,以推动中非经济合作的可持续发展。
宋东升
中国外汇:作为“一带一路”倡议的积极实践者与探路人,结合电建国际扎根非洲市场20余年的体会,您如何看待和理解中非经济合作?
宋东升:中非经济合作源远流长,可以分为以下几个阶段:2000年初及之前;2000年初到十九大之前;十九大以后。我们可以把2000年初及以前的中非经济合作称之为中非经济合作1.0版,其特点是政府间合作以援外为主、企业在非的业务以中小型竞标项目为主。这个期间最具代表性的项目就是坦赞铁路,以及一批由中国援建的政府办公楼、体育场馆等项目。
为共同应对新世纪的挑战,2000年10月,中非双方共同倡议并成立了中非合作论坛;尤其是在2006年中非峰会之后,中非经济合作进入了令全球瞩目的时期,中国也赢得了非洲的信任,实现了中非双赢。我们可以将该阶段中非经济合作称为2.0版。这一阶段,中非合作也带动了美国、欧洲、日韩和印度等国对非洲的再认识,美非、法非、日非、韩非和印非峰会相继举行,全球对非经济合作空前高涨。
但2.0阶段也存在一些问题:一是以主权借款为主体的合作模式受到了非洲国家借款和还款能力的限制;二是有些非洲国家好大喜功,个别合作项目脱离非洲的发展实际;三是融资+建设的方式对项目的运营考虑不足。因此,中非经济合作客观上也亟需更新换代。
十九大把中国带入新时代,中非经济合作也相应进入新时代,我们暂且把中非经济合作新时代称之为3.0版。中非合作3.0版要以可持续性为标准和目标,这个可持续包括非洲经济发展的可持续,中非经济合作的可持续和中非关系的可持续。
首先,为实现可持续,我们建议把中非经济合作项目分为两大类:一是主权类项目,包括援外和所有主权借款类项目,此类项目应该完全由政府主导;二是商业项目,由企业主导。所有商业类项目,企业都必须考虑投资或借款回收问题,承担项目投资和经营结果。这样,企业会高度重视项目选择,重视项目的经济效益,重视项目的可持续性,从而保障中非合作的可持续性。
中国无法、也没有能力包办非洲的发展,非洲发展也不需要中国包办。以商业开发为主体的中非合作3.0版,就应该选择有经济效益的行业为主体,而不是全面铺开。对中非关系和国计民生特别重要但经济效益不好的项目,可以采用援外和主权借款方式,也可以在援外和优惠贷款的支持下,使其具备商业开发能力。
其次,3.0版阶段,我们应高度重视民间力量,重视非国有体制下的中非投资合作。中国在非的民间投资,要比我们想象的大得多。民间投资也是中非合作的主力军之一,我们要把民间投资纳入到中非经济合作的大盘子里去。
此外,我们在非洲要加强和第三国的合作。和第三国合作有很多好处:从大处说,是践行习近平主席提出的“构建人类生命共同体”;从小处说,不仅可以减少西方诟病、降低工程风险,还可以提高中国企业国际化能力。
非洲需要中国,中国也需要非洲。中国管理、中国技术、中国设备、中国资金都非常适合非洲市场。非洲新一代领导人正在成长,非洲正全面和外界融合,非洲经济一定会有更大、更快的发展,新时代的中非合作也一定能结出更加丰硕的成果。
中国外汇:此次非洲之行,给您带来了哪些深刻印象?结合电建国际的实际业务开展,电建国际需要在哪些方面进行转变?
宋东升:我是一个老非洲,也经常称自己是非洲人,对非洲很有感情。每次去非洲,都能感受到非洲的发展和进步。这次去的是毛里塔尼亚和肯尼亚。毛里塔尼亚华灯初上的商业街,肯尼亚商业中心干净和设备齐全的卫生间,都让我印象深刻。
如今,非洲基础设施市场正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一是开发模式正全面从政府主导向商业开发转变;二是中国、土耳其、印度和欧洲承包商大举进入非洲,加之本土承包商也在成长,项目竞争日益激烈。面对这种情况,中国电建该怎么办?中国电建高层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集团提出了两大战略:一是转型,即实现从传统承包商向建设投资集团转型,也可以称之为由工向商的转型;二是融入,包括融入“一带一路”倡议和融入所在国的社会和经济发展。
毛里塔尼亚是一个400多万人口的西非国家,中国电建进入这个市场已经有十多年,曾连续几年占领该国一半的竞标市场份额。目前毛里塔尼亚工程市场萎缩,企业都在等为数不多的招标工程。在如此残酷的市场,我们该怎么办?有两个选择:一是放弃;二是转型。显然,我们只能选择转型。中国电建在毛里塔尼亚承建的一个渔港即将完工,这是西非最大的渔港,仅规划建设的冷库就以百计。这个渔港离首都30公里,目前是荒无人烟的海滩,但五年和十年之后呢?这里很可能成为一个城镇。我们能为未来的城镇做些什么呢?这其中显然充满商机。我们需要做的是转型,实现由工到商的转型;我们需要做的是深度融入当地社会和经济发展。
肯尼亚有4900万人口,电力装机250万千瓦左右,人均装机不足60瓦,而这是撒哈拉以南国家的平均水平,显然电力市场潜力巨大。市场在哪呢?肯尼亚有丰富的风、光和地热资源,我们有一流的技术,巨大的资金市场也在寻找好项目,但我们为什么签约和开工都很难呢?在肯尼亚,我们需要的同样是转型,由工到商的转型,加大投资力度,创新技术和商业模式,深度融入肯尼亚社会和经济发展,我们一定有广阔的市场。
毛里塔尼亚和肯尼亚都是撒哈拉以南的国家,撒哈拉以南有6亿人口用不上电,这是国际社会共同的责任,同时也是一个拥有巨大潜力的市场。中国电建正把解决撒哈拉以南6亿人口用电问题当成自己的的责任,并有信心为此做出贡献,将责任与商机结合起来,探索出一条新路子。
中国外汇:您如何看待开发非洲市场的风险?对于在非洲拓展市场的中国企业又有哪些建议?
宋东升:看待非洲的的风险,一是从要发展的眼光看;二是要从风险和收益两方面平衡的角度看;三是要从项目本身的特点看。如果从传统的角度或从西方风险评级机构的标准看,很多非洲国家是高风险国家,是不适合投资的。但是许多法国、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企业都在积极投资非洲电力、港口和交通领域。而非洲矿业领域,一直是西方公司的天下。西方对非洲风险的评估和西方公司的实际行动是不一致的。
对大部分基础设施而言,由于是国计民生的基础,项目一般不会受政治变化的影响,因此只要项目本身技术经济指标良好,就具备了投资的条件。从这一角度看,技术进步也使得许多基础设施项目更具可投资性。比如说,预付费技术使得非洲通讯业高速发展,智能电表、预付费和远程监测,使电费、水费收费可靠,损失大幅度减少,大大加强了在电力、供水等行业项目的可投资性和可融资性。在风险与收益平衡方面,我们不妨把非洲投资和西方国家投资做个比较。对于很多中国公司而言,西方国家的风险可能更高。一是因为其市场收益率很低;二是很多企业很难适应西方严格的规定;三是投资西方对中国元素的拉动作用很小。
对于新时代的中非合作,希望中国企业一是能融入非洲的社会经济发展,从可持续角度选择项目,不能和一些好大喜功的非洲官员一起选择一些不可持续的项目,自己建成走人。二是高度重视合规建设。合规可能是在非洲做业务最大的风险。三是对基础设施建设,无论在非洲还是其他国家,中资企业都应多做绿地项目,少做项目并购;因为做项目并购,“走出去”的是中国资金,并没有中国设备、技术等的出口。
中国外汇:基建投资资金门槛高,您如何看待“资金融通”对中非经济合作尤其是基础设施合作的重要性,您对“资金融通”有什么建议?
宋东升:经过改革开放的四十年,尤其是最近十几年,基础设施成为中国所有双边和多边会议中必谈的一个话题。基础设施合作已成为中外经济合作,尤其是中非合作的压舱石。在这个过程中,中国金融“走出去”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是中国金融“走出去”支撑和成就了中国工程企业走向国际市场,成就了基础设施成为大国重器。
资金短缺是非洲经济发展最薄弱环节。因此,金融合作仍是中非经济合作新时代或3.0版本最重要的基础。对新时代的中非金融合作,我想提以下几点建议:一是金融合作要重点支持可融资的行业和可融资的项目。二是金融机构要加大创新力度,以适应以商业开发模式为主体的中非经济合作新时代:出口信保要进一步发挥信用保险的作用,做到应保尽保;银行机构则应该在项目融资方面有所突破。三要探索使用援外资金和双优资金支持商业项目,使更多的项目可以纳入商业开发,比如援外资金和双优资金是否可以支持非洲广大农村的电力项目。四是中非金融合作不仅仅要体现在数量上,还应该体现在金融政策上。我们要加强对中非金融政策支持措施的宣传,把无形的金融支持政策变成具体的中非合作措施。五是鼓励和支持民营资金投资非洲,把民间的中非合作纳入中非合作的大盘子中去。
中国外汇:中国电建作为实施“一带一路”的排头兵,您如何理解习主席“一带一路”倡议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宋东升:习主席提出“一带一路”倡议已有五年时间。“一带一路”倡议在这五年中取得了巨大的成绩。由于工作关系,我有不少机会接触“一带一路”国家的政府高官,也经常以嘉宾身份参加国际基础设施论坛。我听到不少外国朋友对“一带一路”高度评价,但也听到过国际上对“一带一路”误解的声音。比如在一个晚宴上,一位美国前国防部部长就提出“一带一路”是否会造成基础设施过剩的问题;在一次国际论坛的智库对话中,也有人提问“一带一路”倡议中的合作项目中国哪个机构给钱;还曾有美国兰德智库的一位资深专家抛出了非洲政治和经济的东方化以及相应系统风险的论述。不难看出,国际上对“一带一路”仍有误解。
我们应该用更开放的思维来看待“一带一路”。“一带一路”倡议的核心是互联互通,印尼和马来西亚之间需要互联互通,美国和墨西哥之间也需要互联互通,雅加达和万隆之间同样需要互联互通。我们不应把互联互通局限在与中国的互联互通上。“一带一路”倡议不是中国主导的一个全球或区域战略,是习主席为全球经济发展和世界和平开出的一副中药药方,这副药方适用于全球各个国家和地区,谁都可以照方抓药,没有国别和区域的限制,也无需到中国药房抓药。
“一带一路”和“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习主席外交和国际经济合作理论的核心,“一带一路”是路径,“人类命运共同体”是目的。“一带一路”和“人类命运共同体”一起为全球生态和谐、全球治理、世界经济发展和世界和平,贡献了中国方案和中国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