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白土黑石
在日落前净手,我用鉴江源头一瓢洁净的水。这水有高凉大地亘古的爱,浸润着冼太夫人的慈悲,有草木的馨香。
在日落前净手,我用鉴江河海之口的一瓢水。这水有大海浩瀚的蓝,亦有大地辽阔的绿,有山海一脉的天地之气,有水火之神的济世情怀。
在日落前净手,我沿用祖先千百年不改的习惯,用竹叶、桃叶、艾草、菖蒲一起煮水,洗手。
祭拜的仪式庄严,虔诚容不得玷污。
净手。上香。祭拜。
我祭拜这高凉大地至高的神,祈愿冼太夫人饶恕我迷惘的心灵在混沌的时间里,所犯下的一切过错。
我也祈愿这大地上的亲人平安吉祥,流年六畜兴旺、五谷丰登。
一脉海风逆鉴江而上,直抵云开山脉脚下,送来大海吉祥之气。
一缕香烟,从高凉丛山冼太庙里飘升,滑落高凉大地鉴江平原,弥漫高凉古郡子民的家园,也透润我的全身。
冼太庙,撑起一方神性的天空。
一束一束香火的虔诚,透析我负罪的心血,抽丝般拉出我的迷惘、无知及狂妄。让我逐渐恢复一株青葱庄稼般纯正的质感。
我要让我的亲人们安心,善良,纯朴,坚韧,是这土地上的印记,也是我的印记,那些过往的污垢如一棵树上的腐叶、尘埃,终被雨水和阳光洗刷,我终将以昂扬的姿态,如一株自带光芒的庄稼站上秋天。
然后,自然而纯粹地等待岁月的收割。
在日落前净手,我在暮色的苍茫里,续上香烛,轻诵偈语。
黑夜里,我渴盼一盏神灯,透亮漆黑。
今夜,高凉大地,万物安然。
我坐等黎明,朝阳升起。
拥挤的站台,溢着冷。冬天,在深入。
我搭乘列车,从这里离开,从家乡到异乡,从异乡再到他乡。此去,苍茫。
家乡,在我的身后,被背影推远。
我在繁华的边缘栖居。一间陋室,装下我的生活起居,却装不下我的孤独、忧伤。
我把自己关在屋里,为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写诗。
我写繁华,亦写衰败。我写昂扬,亦写颓废。我写黑暗,更写光明。我不允许我的笔迹潦草歪斜,我要写得工工整整。趁着冬天还没有过去,我也写下繁华都市,煕攘人群中的冷,写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与荒芜。
真正的暖,离火热的季节还遥远。
我在清凉的异乡,思念母亲,思念家乡的一草一木。
我也在学习作画,一笔一画描摹“家乡”,却总是落笔沉重,笔带泪痕。印象家乡,总是在眼前模糊,在思念里清晰。
我画一只孤雁,却难以画出它的真容,就像我写诗,总写不完自己的孤独与忧伤。
我不是一个目光高远之人,望不到人生的辽阔。我只想守着家乡,望它起伏的山峦、秀美的田园。守着我的祖屋,爱着我的亲人。
在家乡那一块自由的土地,种一些朴素的庄稼和理想,在秋天到来时,收获一些甜蜜的果实,供奉祖先并和亲人美美享用。
如此而已。可是,为了生活,我又不得不一次次离开家乡。
今夜,窗外下起冷雨。寒冷之中,我捧出文字里的家乡,用有温度的文字,点火取暖。
然后,我记忆里的家乡,在它一缕缕飘升的炊烟中,沉睡不醒。
我退回到沉默。狭小的空间,不能阻挡我拥抱高远和辽阔的心。
我不说话,并不代表我认同压迫和黑暗。
我对土地表达态度,拥抱,热爱,然后,交出真心。
我在冬天里眺望春天,我在压迫里渴望站起,我在黑暗里呼唤光明。
沉默的日子里,我萌发讨伐的根须。
我在黑色里抒写光明的诗行,我也写向往春天的颂词。
我在生与死的边缘,迸发。决然而行。我冲破压迫,掀开坚硬,破土而出,拥抱光明。
我向下深扎,以一束新根,告别冬天。
我向上高挺,以崭新的叶片,迎接春天。
我的昂然挺立,不用开口,目光跑出八千里,头顶可攀万里云。
地面之下的一切,与压迫和冬天有关;
地面之上的一切,与光明及春天有关。
地面之上,如果黑暗重现,人心是个大问题,除此之外,许多问题可以省略。
站在春天,我以一株庄稼的卑微,渴望见到秋阳。
如果我倒在镰刀丰收的光芒里,我选择歌唱。
穿越洪荒的黑、冰镇的蓝,喷薄而出,以火的烈焰,高蹈。
暗无限退却,水面不断下沉。
我站在海岸,目托朝阳。
然后,转身。
我看到了我的黑影,清晰,巨大。
那些黑暗中的事物,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存在。真相,等待揭示。
在这之前,保持尊重和缄默,是我们对待真相揭示应有的态度。
此刻,我看日出的欣喜已被惆怅覆盖。
日出的背后一直尾随黑暗,火与水孪生。
喜与悲同在,生与死轮回。
大道至简。
可是,很多时候,我们自己把自己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