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冉茂福[土家族]
如冷凝的面容,在清霜的背后消逝。我们背负时代的暗伤,孑然一身,恍惚的镜子折射心灵的忧伤。
雪,憔悴的花瓣,匍匐在田畴与山谷,泛黑的石头沉睡着春天的梦。
月,清辉一样消融,仿佛藤蔓攀缘在岩石上,伸长的枝叶寻找阳光的虚空。阔大的世界,澄澈中通体透明。我们静静地倾听,露珠滚动的清晨,一切事物都将崩溃。
尊贵或卑贱与道路无关;
衰败或繁华与道路无关;
诚实或虚荣与道路无关;
道路的尽头,就是密林,就是村庄。
承载着生命的绝响,静卧一千年,展示一千年。智者之水,洗濯污垢之魂;苍山洱海,凝结蓝天之远。无风,无雨,无雷,无电,自然而顺畅。
这是一条险峻之路,娴静而神秘;
这是一条失望之路,忧愁而悲伤;
这是一条希冀之路,兴奋而温暖;
沿着峡谷,沿着这条通天之路,我们到达了宇宙的极地。
一束清冷的风在季节的狂欢里舞蹈,如庄生击盆而歌,梦里的蝴蝶追随生命的阳光远行。
山的深处,那片明艳的秋水泛滥。
金黄的田野,果实颤动,心颤动,唯余灵魂的光波在夕阳的余晖里拉长。
山峰、影子和丝茅草像端庄的爱情,冷静而肃穆。
于是,岩石的表象,一些幻象滋生,一些超现实的语言漫天飞舞,思绪无节制疯长。天空和大地变换了颜色。
我们蜗居在城市的角落,看红尘滚滚、灯红酒绿,而我们的耳朵却伸进乡村的泥土,聆听大山亿万年前的声音。
这是发自生命本源的声音:穿透时空的隧道,穿透沧海桑田的悲鸣,穿透宇宙的亘古与灿烂。
我们顶着月光,越过那片山梁,把思念种进母亲的望眼,在山石和荒草的间隙,等待一个梦的轮回。
这里没有爱情。阳光之吻高悬于山岗,像一把利剑威逼越来越沉的记忆,幸福之花在哪里?我们沿光谱而行,去追随灵魂的足迹。
高擎着湛蓝的大旗,寻找日冕寂息的颤音,寻找日月的光与影。进一步,就是通天之塔,灵性的翅膀将会打通诗歌的经脉,让思绪飞扬;再进一步,就是上帝之路,上帝之手将启迪愚昧的心智,门扉轻启,空灵而浩渺。
我们开山劈石,挖路搭桥,走前人未走之路。
我们放飞自由,敞开智慧,植前人未植之树。
像雾,像风,我们颠倒了宇宙的逻辑。
秋天,这里没有爱情。
这里只是一片废墟:在沉沦与阴郁中破碎的废墟,在欢笑与泪水中告别的废墟,在失落与怀想中幻灭的废墟。
一棵大树经受不住雨水的重量,一枚叶子经受不住岁月的抚摸。
是谁敲醒了土地古老的神经?是谁踏破了土地寂静的睡眠?是谁托着星星的翅膀,在深夜,网出幸福的游鱼?
我们矗立在废墟之上,高擎湛蓝的大旗,寻找生命的强音。
一片叶,带着枯竭的忧伤,在天地间漂泊。
荷塘月色的夜晚,有生灵出没。
沿一条羊肠小道就抵达了智慧之门,推开虚掩的门,禅意弥漫的院内,一些哲学的词汇或卧或立,或奔或走,或笑或哭,它们没有表情。而先知,在书案静默无语。冷冷的枝条,伸出了窗外,意志的崩溃导致时间的硬伤。
“哦,来吧!这是人间的天堂。”一位先知对我说。
“哦,来吧!这是智慧的乐园。”一位先知提示着。
“不,这是率性而为的场所。”秋蝉在廊前回答。
我无法感知纪伯伦的哲理,更体会不了波特莱尔的忧郁。
于是,我只有朝着泥土的方向,拥抱大地。一片、两片……让地热温暖我的躯体。哦!我多么怀念冬季的一场雪以及雪融后的残梦:山川、河流、幽谷、牛羊以及情人的面庞和眼泪。
我多想潜入幽暗的地核,凝固成千年化石,向世界展示一万年。
晚霞飘散,高原逐渐沉寂,而大地呈现虚渺和疲惫,所有的山石幽蓝,如野火般闪烁。空灵之影,在充满神性的夜空奔走。泥沙翻滚、天空昏暗,阴与阳、光与影、黑与暗,它们在交汇、重合又相互撕裂。
我感到大地的心脏如情人的乳房颤动。
村庄抑或岩石,暗香浮动,镂花窗背后的眼眸,温暖而多情。
氤氲的梦境沿峡谷升腾,绝壁之上,一缕阳光落地生根。无数的森林,伸长着手臂,唱响生命的颂歌。而灵魂之果,攀缘于四季随花香凋零,唯信念坚守着那一片成熟的风景。
沼泽之滨,有翅膀滑过的邈远之音,有无数远古的精灵在踏节而舞;
荒野之地,智者之水枯竭,绿洲消逝,幻景重叠,野兽之泪满蕴岁月的伤痕;
断崖之上,筑巢的苍鹰声振林樾,且歌且哭,激越千里。
就这样,我们坐在黄昏的脊梁上,看晚霞飘逸。
如一位老人,幸福而安详。
一场雨,踏过了土地的心脏,所有的灰尘沉寂,一些阳光的声音从植物的内部传来,被滋润的生命开始红润了起来。
雾迷漫,整个乡村扭转着脖子,寻找岁月的年轮。没有稻香的田野,青蛙却在庆祝它们的丰收,而风懒散地输送着音乐,穿透那座山脊,也穿透我的内心。
山冷,树静,夜黑,唯宇宙张大茫然的嘴。
忧郁、阴暗的墙影,火光一闪一灭。
是谁拨亮了乡村的鸡鸣,把我的灵魂抚慰?是谁撕破了黑夜的宁静,让我的心灵战栗?哦,智慧之源枯竭,思想者不再思想。灵魂之塔,透进一丝温情之光。
羸弱的土地、瘦削的肩膀,敲不开上帝之门。
我只有手捧一粒雨,等待下一场雨的来临。
如一段枯藤,穿过我们的心灵,也穿过这片炙热的土地。我们在山涧与沟壑间爬行,高原的脊梁上,常常洒落我们辛勤的汗水。
坚定地沿着这条崎岖的小道,在夕阳灿烂的黄昏。
跋涉一道又一道山梁,翻越一条又一条险坡,我们躺在冰冷的山石上仰望幽蓝的天空,那些不曾消逝的梦想在涌动;喑哑的石墙,枯涩的草地,乱石与皱纹铺设的小路,使荒凉的心境泪光莹莹。
不要试着让我停下来,虽然思想之路漫长,而回家之路也并不遥远,天籁之音已从天际飘来。
不要问我为什么,我知道,行走就是运动,停止就是死亡,山的图腾早已涂满生命的亮色。
我的灵魂在哪里呢?
收起疲惫的翅膀,支起苍老的身躯,舔舐内心的伤口,智慧之光在岁月的长河愈显圆润而多姿。
跨过这道门槛就是昼与夜,也或许是忧与乐、生与死。天堂与地狱是生命中无法解开的结。
如山野淡淡的幽香、淅淅沥沥的细雨,如高原刮过的寒风抑或白雪覆盖的草垛,自然而不着痕迹。
在黄昏的小道,我们看到了窗口透出的灯火。
我们跪拜并祈祷。
一缕清辉消融,灵魂之舟在暮色笼罩的天际摇曳,生命的帷幕在徐徐拉开。
在黄昏,我们扛着犁回家。
一盏孤独的灯透过门扉,照亮远行之路。
黑夜降临,栀子花悄然绽放。馥郁的花香里有我的忧郁。
墙影,浮动。
一只野狗在酣睡。
荒野之地,野火在行走,那是传说在舞蹈。
冷冷的石,静卧。
地气蔓延,攀援的枝叶疯长,眼的光芒崩溃,思想者已沉醉。
焦虑、烦恼、愤怒,这些欲望之火在燃烧;
献媚、傲慢、伤悲,这些世俗之光在摇荡。
面对一盏灯的诱惑,我们神往不已。
一场雪,于昨夜悄然飘在了山岗。空旷的野地,荡漾丝茅草干枯的发丝。骚动的乡村,沉寂之后,愈加孤独。
那只斑斓的梅花鹿呢?是否还沉浸在往日的春梦里。
天地空蒙,昔日八卦呈现。八万只风铃集结,销蚀、凝结,像风一样幽柔的落叶,在阴阳交汇的时刻,抒写世纪的童话。
菩提树下,明灯高悬。佛旨的意念,空灵、纯净,幻象的种子落地生根,而雪随缘入尘。我们把力量种进雪地,待到雪融的季节,迎接爱情归来。
一场雪,荡涤了心灵所有的杂念,鲜花铺陈的山崖,泪光闪耀。我们追随时空的足迹,直达苍穹的深处。
一场雪,在不经意的时刻就抚触了心灵的伤痛。
一场雪,在不经意的时刻就熔铸了我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