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刘素珍
你有你的天地,你有天下人的天地。
我没有。
我只有我的小山坡,还算好。
从山坡一样的肚皮出来,靠山吃山,披荆斩棘,最后还得埋进山坡里。
山坡小,山坡简单,山坡有风也无浪。晃悠悠的树枝,不慌不忙的飞鸟,岁月匆匆,心比云闲。
在山坡上奔波生计,看不远处的湖面风生水起。静听风中的风,静看浪中的浪。
小山坡是方向,是归宿,而焦灼和烦躁是山坡上的逗点。
站在小山坡上望天,山坡小得可怜。小的它和小的我相互依偎,相互拥抱,相互融汇。
当风再一次穿过,落叶感伤,飞鸟雀跃,我都已习惯。
而守候,是小山坡最初和最后的方向。
这场雨,它没有违背初冬的本意,微冷微寒。目送秋天这匹野马从容走远,天边留下金灿灿的浮云,与山水一并付诸东流。
灯光亮起来了,而此刻是冬天。冬天的炊烟依然是香的,香气弥漫在雨中的村庄,村庄的面孔一片潮湿,水光罩住一片空旷。
因为雨,风一遍一遍地吹拂,一只鸟傻傻地站在路边的一根电线上,你想沦为一只落汤鸡吗?它听不懂我的话。它应该飞上枝头,应该向往一只凤凰。为什么它不去往别处过冬,莫非想吊死在这根电线上?
总有一天这玩意儿会消失。一根电线搭不成一座通天的桥。此时,雨正挂在院里院外的几棵樟树上,在雨中,它们都在想什么?
想风调雨顺?对命运而言,这趋于一种完美的奢求。在季节的深厚里,我不能左右一场风雨,我只是想用眼前的雨澄清尘世中的自己,在属于我的地方承受风雨中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而雨像我一样是那么的无辜……
转身的季节,如飞走的花朵。斜风细雨中,你看见她裸露体外的心摇摆不定,在走远的时光里缓缓入坠。
风吹尘土,山川无眠。她只能一步一步地倒退,无月的夜晚,跨过沉默,每一步都飙在水上。
你弯腰,你低头,你看见大颗的雨水滴落,大地如镜。
今夜,我只想站在风中,风声催人老,于经纬之间,于八方来路。
今夜,那些茅草仍然睡在对面山的坡上,温柔地守望着我灵魂曾经走过的每一条路。
季节转身之后,在尘世辗转或去云端漫走,我都容许命运的任性。重则深陷地下,轻则飞向天空。
必要时削瘦骨骼,削减倔强。
蓦然回首,一个人的一生都藏在一扇门的背后。
那扇门做着这样一些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需要借助一些事物或关系来寻找一些自我救赎。
一生中总有那么些坏事发生在我们身上,关上心门,脑袋就是一片漆黑,呼吸一片云雨,也是一个愁肠百结的迷幻之人。
身处黑暗与苦难的时候,除了指望上帝,没人能拯救自己。除了相信自己,没有上帝真的认识咱并爱上咱。
仰望十字架上的那个人,让心脱离那些虚假的救赎者,我的生命,我的光亮既为世界所造,那就应该是超自然而永恒的最美丽。
蓦然回首,先闭上说不出话的嘴唇,左乳处的那颗心已下落不明。
远方真远,远在山的那一边,远在云的那上面。
一路的奔赴,是那样的波澜壮阔。
阳光、雪光,满眼的远,满世界的远。
时间是一柄长长的钥匙,将长路一寸寸地开启。
远方,两团火焰在滚动。
时而轻轻地呼啸,时而熊熊地燃烧。烧着我的骨头,在深夜,声声作响,使我久久不能入睡。
辽远的远方,不见孤烟,不见落日,只有火焰点燃我、灼烧我。
深陷火焰的美丽里,我一再深度昏迷。
远方,我的远方,火烧云一样的远方,总让我的心蓬蓬勃勃。
一千年,烧着我心中的绿洲,烧着我相依为命的梦想,烧得如此真实。
这是一个谦卑的季节,我的小山坡如此完整。石头、树木、小鸟,它们献出有形和无形的自己,摆出最好的阵势接纳天空。
苍天在上,我的小山坡在下,它是这世间美好事物多出的衍生物,它含蓄,不显摆,不设防。任雨水由上而下,任天地一片萧瑟。
仰望或俯视,一支古老的曲子在风中,像鸟儿一样充满着飞翔的欲望。
小山坡在雨水中孤独而安静。
那几只没有飞走的鸟儿,一声声清脆地唱着自己的心声。
对于我的小山坡,它们仿佛真挚地爱,仿佛过分地迷恋。
迷恋深渊一样的寂静的夜,迷恋寂静中沉默的小山坡。
这万物之间生出的矛盾,这水中的鱼,这盘中的餐,是一阵风从小山坡上刮过之后,无法独自言说的话语。
山坡上的天空真高,高得意识不到它的存在了。有没有人能重新分配阳光、月光和雨水,以及堆在山坡上的寂寥?
风雨飘摇,云在山坡上空适当的地方高高地悬着,一如我无限的憧憬,一如我无边的愁怅。
它们在雨中荡出涟漪,荡满一地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