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雁南飞
没有长河,唯有落日;没有孤烟,唯有一堵堵墙。原始的、修复的,高高低低。
好东西和好日子已经被我们挥霍完毕。
城市越来越挤,这里也越来越挤。
我们行色匆匆。
闪烁的刀光,隐在风中的号角,瓦片图案的背后,竹简木片之间,清晰着男人或女人的悲壮。可是我们,无论身在都市,还是小居乡村,都不能永久地旺盛起尊重和爱戴。
泥土和泥土,堆积撑起壮观和安宁。感慨或慈悲,真真假假。
我深深地痛心:遥远的钟声,一群人站在高山流水的壁画之下。只有擦肩而过,没有知音潸然。
留白,在这里,变了味道。
白骨、驼马粪,烽燧、墙垛口。七零八落,兴衰沧桑着我的心惊肉跳。
阳光的风景,等待着我们,等待着与我们一一相认。枕无限山河,我们怎能熟视无睹,两手空空?
在悠长的驼铃里,在一棵老树的皱纹里,在文字的刀光剑影里,我们要认真挖掘、捡拾、淘洗。用一些破土而出的惊喜,构筑我们精神的铜墙铁壁。
坍塌的墙,满眼灰黄。水道,曾经的水道,改流远去。将炊烟和繁盛,无情抹掉。
一切都在消失,而且是无声无息。
围栏、锁链,扶摇风尘之中:游客止步。
这远远不是珍惜。就像我们习以为常地开垦荒地,砍伐树木,挖掘机豪迈地拆建。一边是真理,一边是谬误。我们都是过后反省,却毫不羞愧。
只有一个高僧,名叫玄奘,布法讲经塔尔寺,于古城东北的一角。
满腹经纶,一脸虔诚,忧伤地耸立。
西去东归,冷冷沙洲中的傲骨,逶迤一片片金黄的胡杨。不倒,千年!不朽,千年!
干涸的古渠,规则的排列,等待着灌溉。我先是失语,然后是恐惧。
我们用一个声调,去经营规划好的郁郁葱葱。心里茂密着绿色、花朵、牛羊,还有翅膀和歌唱。
但面对干净的泥土,我们何时能够手拈祖传的针线,给心灵打上一块毫无杂念的补丁!
沙漠一角,油菜花盛开。粉饰的场馆,一把青铜剑,锈迹斑斑。它的价值,高悬在墙上的玻璃罩内。
可我们对自己的来路不清不楚。游客,包括我的妻子,手执相机狂拍不已。
要从另一角度透视它的意义。就像我的每一次远行,那不厌其烦的叮咛:外面冷。
其实,外面真的不冷。但很少人知道,那是母亲或妻子的温度。
一把青铜剑,我疼痛地凝视。我此刻的宁静,有些人永远无法明白。
这个时代,勇敢无畏鼓励过多。在这里,青铜剑,应该划开人们心中留存不多的战栗。
我们已经有太多太多时间,在温暖的阳光之下。
纯粹的蓝,高高在上。朵朵白云,袅袅炊烟,成群的牛羊,隐遁遥遥。
眼前,我的眼前:一株或几株骆驼刺,一丛或几丛红柳,淡绿浅红。在干裂的沙土之上,在光硬的山峰之下。
生长,悄无声息。贫瘠中的傲立,让我四顾讶然。
路灯、斑马线、栏杆,引导我们秩序穿梭,苦苦寻找。
今天,就是此刻。远方的驼队,妻子在其间衣袂飘飘。
这绝不是我的寻找。
我看见同样一个,一个如丘壑一样,纵横干裂的老人。破旧的毡帽,古老的农具。深一脚浅一脚,尘土如烟。
我莫名泪流。有一种东西在回荡,但绝非荡气回肠。
砂砾、漠风,席卷并掩埋着万里江山。
草类、鸟类,在秋声里腐败,要么遁逃。
少数植物,譬如白杨、胡杨、左公柳,在一片沦陷中艰难向上,忠贞守望。就像导游口里的、洞窟故事里的、史料记载的、丝绸之路上的马队或驼队,迷途不返,昂然而前。
我们有目的地准备了远足的盘缠。早就熟悉,只差相遇。就怕粉饰,一如眼前的彩色泥塑、壁画。
崇高和伟大、格调和境界,同样易碎或者坍塌。
一个导游,几个美院的学生,可劲地声情并茂。
拽牵我,把这里重新热爱。一遍,又一遍。
柳下乘凉,我们无忧无虑,欢喜无比。一树树高风亮节,与我们在大漠不期而遇。
流水清瘦,我们很多人不知沉睡有罪。尖叫和遗忘一样,不时隐居尘沙之下,我们心甘情愿的沉睡。
左公,您一路西征,用坚硬对待坚硬。满身泥泞和艰难,栽下了一棵棵清醒。
如今的西部,消逝了刀光剑影、马的嘶鸣。
隆起的秋声里,左公,您的手势和捍卫,熠熠生动。
我此刻的翻读,每一页都风情万种。感恩阴凉,我俯下身来,向高贵敬礼。
蛰伏暗长的生命,野性不羁的生命!
我膜拜你,膜拜你对萧条和寂静,不动声色地占领。
感恩左公,在大漠深处,留下一丛丛,辣眼的,铁骨铮铮!
自此之后,我决定脱胎换骨。行走世间,步履轻盈。
落日、荒草、大漠。凝固一线,一线的悲壮和苍凉。
春风永远很远。
我的脚步,沿着古诗词的平仄,一点点走近。
草秸和粘土,夯起一道屏障。万马奔腾,隐藏在风沙之内。关内关外,已不再人来人往。即便连着汉唐,我们的到来也难免有些勉强。我们乐于顶礼富丽堂皇,却疏于膜拜废墟的壮美。
广也苍苍,重也苍苍,思也苍苍!
昏暗的光影里,我们可能是纯粹的沙粒和土块,也可能是有文字记载的古董。都会被漠风和时光,掩埋。苦难或幸福,辉煌或黯淡,有谁会出土解读。
行走在古道,念及此处,我的脚被硌得万分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