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逃到哪里放得下西藏

四川◎凌仕江

人的生命里总有一个能遇见你最佳生命时期的地方，它使你要多安静就有多安静，侧过身子就能听见花开的声音。它不会让你在不该乱发欲望、幻想、甚至妄想的年代，产生身体控制不住的复杂情绪。

从西藏回到尘世，我一直在努力克制自己突发的急躁情绪。有时，它们就像一些突然袭来的病菌，让你一时找不到病因。这种克制可能是个革命，也可能是个短暂的假期；可能是搬离一个地方，也可能需要长达一生地周游世界，总之，它比起我要试图努力写好一篇文章，或抓紧时间读完一本书更困难。

时间如可爱的洪水猛兽，从背后朝我无限地追来。当它拿我的确毫无办法的时候，只好背着爱情，悄悄地咬我几口，却不让我轻易看见带血的伤痕，更不让我喊出任何声音。

高原归来的君子兰，开得比春天短，比世界长。

在尘世，一个彻底诚实的人不再奢望还会和谁发生真挚的友谊，除了逃不掉的饭局，喝一些毫无感情的酒残害身体，我更畏惧结交更多的人，时间比人更累。所以，每天认真地上下班，按时去食堂吃饭，尽量将自己关在办公室，或独自寻找一条陌生的路，听听鸟儿站在芦苇上自由地表达歌唱，那一刻，自由是真实存在的，然后，再朝着家的方向，慢慢归去。

西藏此时金阳高照，此地已是华灯初上。

如果你真的过充实了每一天，想着明天时一定就是饱满幸福的感觉。可我饱满吗？幸福总让人看见情感的饥饿，更多人处于肌肤的饥饿。在我来不及检讨自己的时候，我已丧失自己给自己设问的能力。还好，我庆幸自己没有在醒来的时候，不堪入目，我对梦中的自己不算憎恶，因为在西藏生存长达十六年的人不怕鬼，只怕人在梦中说鬼话。

一个人逃到哪里放得下西藏。

许多人见面时还会与我谈西藏。有人说，他去了西藏，一定比我写得好，他还说了另一个在场的人也会比我写得好。我说，干嘛要和我比呢。后来，我发现说这话的人十分幼稚。现在凡是谈论作品，我不再说谁的好与不好，我只认他的作品像不像他自己。世界是开放的，无论是个人，还是机构，在我眼里，没有所谓的权威。

我到九霄云外的九寨沟，把身体交给了冰雪与湖水。四天之后，有一天，我和菲律宾友人在穿过气势壮观的冰瀑时，忽然看见水的表情，同时怀疑水有被人工上色的可能，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得赤条条，山坡泛黄，天空偶尔划过一道比雪更白的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枯萎的气息。我在水中看着自己的表情，这时候，我才感到我从文化地理中的西藏走了出来。那么多大美的物象，那么多天然的景致，清清楚楚地呈现在我心的湖面上。

幡影在吹，风在念经。神灵坐在高处！

水车在水边停止转动的时候，白塔一直屹立在漫过雪山的金阳之中，此刻的世界，止于安详。这个时候，我明白了一件比大地更大的事情：在我的身体里，永远藏着一个逃不掉的西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