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爱民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广东 广州 510665)
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动画迎来了第一个创作高潮,以“中国学派”为代表的创作者联手打造了属于中国动画的黄金时代。在此之后,中国动画一路在走下坡路,尤其是在欧美和日本等国的动漫文化影响下迷失了前进的方向。进入21世纪以后,电影作为一种商品的属性越发得以体现。
电影《大护法》是导演不思凡创作的第一部动画长片,也是近几年继田晓鹏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和梁旋、张春的《大鱼海棠》之后国产动画的又一“话题作品”。这三部作品都是新世纪国产动画的经典代表作品,都以“回归民族化创作”和“创新国产动画美学”为核心思想。然而,电影《大护法》不仅仅局限在对民族文化的刻意描绘上,无论从叙事内容还是视觉呈现上,都表现出更具个人风格化的艺术美学追求。
“回归”是新世纪国产动画不可规避的重要[关键词],回归民族化创作已经成为当前中国动画人的重要课题。“中国学派”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创造的动画艺术高度甚至让世界人民侧目,同时期的美国和日本尚处于动画创作的起步阶段,远不及中国动画人对动画美学创作的先知先觉。毫无疑问,虽然“中国学派”创造融合了多种中国传统艺术形式的动画美学,达到了各国动画人无法企及的艺术高度,但是我们无法简单地将他们的美学成果照搬照抄到当代,无法直接应用在当前的中国动画创作上。因此,“回归”意在使动画艺术的创作思想与“中国学派”无限靠近,深刻学习中国动画黄金时代经典作品的美学思想,学习如何将多种民间艺术形式精彩地融入动画艺术创作当中。
中国动画黄金时代生产的动画作品,除了有着浓厚的中华民族传统文化韵味之外,“融合”就已经早早地成为那个时代艺术创作的[关键词],一方面是指创作方式借鉴了多种艺术形式,另一方面是指不同美学内容与风格的融会贯通。“融合”也是针对动画及广泛类型的电影艺术被最多提及和讨论的词汇。当欧美动画和日本动画美学已经深深改变了人们的审美方式时,我们在创作动画电影时也无法彻底规避外来的美学内容,而是需要与我们自由的美学相互融合,取长补短,融合成为新的美学形态。
于是,《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一方面有着中国传统美学的显著特征,另一方面又与当代外国动画有着相似的美学特征。即便是有极具中国文化内蕴的红色、黄色等大面积颜色铺陈,人物造型、场景设计依然有着日本动画的美学痕迹。备受争议的《大鱼海棠》更是如此,主创从《庄子·逍遥游》的“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提取的文化意象和世界观,虽然整体视觉风格上有着显著的中国风,但最终呈现出来的人物造型、场景造型等视觉表象却是与日本漫画大师宫崎骏作品雷同的,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融合的文化与美学的表现。
因此,“回归”与“融合”成为当前国产动画电影美学的标志,无论是国产动画对《西游记》等大IP的持续深耕,还是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度挖掘,都无法做到与日本、欧美动画的美学风格“划清界限”,似乎在中国动画人心中,“回归”意味着仿效20世纪的“中国学派”。于是,《大护法》就像新世纪中国动画市场中的一个“另类”,这部动画电影对于内容形式与动画美学的创新,是《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和《大鱼海棠》都无法与之媲美的。影片《大护法》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回归并不突兀,并没有凸显传统文化元素,也没有用大众熟知的文化元素装点,该片的民族化创作以一种不露痕迹的方式融入整个创作过程当中,如影片的整体背景采用中国水墨山水画的形式,讲究大面积的留白和意境,非常能够显露出影片的民族美学特征。同时,影片《大护法》也将颜色与文化表述、人物性格刻画、人物身份表述等方面紧密相连,令观众透过颜色的视觉审美进而解读其中蕴含的文化与美学信息。电影《大护法》在多个角度都对中国动画美学进行了创新,值得进一步研究。
暴力美学这一美学概念源于美国电影,在长期的对于暴力场景的仪式化、艺术化呈现之后,人们逐渐总结出将暴力与美相关联的审美经验——可以透过一些仪式化、诗意化的方式消解暴力产生的不适感,让暴力场景当中有了更为宽泛的表达内容。暴力美学在吴宇森的早期电影当中发扬光大,甚至一度成为香港枪战片的特色之一。暴力美学对观众感官的独特刺激与审美享受,以及在欣赏过程中产生的复杂的情感共鸣,都令暴力美学在观众当中颇受追捧,以至于暴力美学成为促进票房的利器,成为主流商业电影主要的基本美学构成之一。甚至在一些动画片当中,暴力美学也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攻壳机动队》《剑风传奇》《红辣椒》《进击的巨人》等,动画电影也对暴力美学的发展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不思凡导演的电影《大护法》是国内少数展现暴力美学的动画作品,由于片中的暴力情节还将影片划分为PG-13的限制级别,直接将低幼儿童受众群体排除在外。即便《大护法》中的暴力美学已经弱化了暴力杀戮的视觉呈现效果,但依然令本片更倾向于一部成人动画电影,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视觉上,都有着浓厚的暴力美学韵味。
《大护法》的暴力美学是支撑影片叙事内容与视觉表征的核心美学,这也使其与以往国产动画电影有着截然不同的审美趣味。影片的主人公大护法矮矮胖胖、憨态可掬,经常神经质一般自言自语,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地对着跟随自己的不是鸟的鸟发脾气,身穿鲜红色斗篷的他会非常有礼貌地问路,耐心地跟对手讲道理,最终只能用暴力解决问题时,大护法也会面不改色地发出致命的一击,直接杀死对方。为了避免画面太过血腥,影片将片中不同人物的血液颜色进行了设计:花生镇的执法者的血液是蓝色的,普通的花生镇居民的血液是绿色的,而片中的主角奕卫国大护法的血液是红色的。可即便是更改了人物的血液颜色,片中的暴力场面依旧惊悚。花生镇的执法者对叛逃的花生人心狠手辣,一旦开始追捕,最终只能以叛逃的花生人的死亡结束;奕卫国的大护法虽然外表可爱,但面对花生镇执法者同样是以暴制暴。面对与自己暴力相向的花生人,大护法先是警告对方生命的可贵,劝说无效后再用自己的乌金棒斩掉对方的脑袋;冷血杀手罗单用一只血红色的眼睛注视着外面的世界,他身后背着几把乌黑的长枪,随时随地准备打爆对方的脑袋,在他眼里杀人和呼吸一样简单容易;一心想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厨子的庖卯,不断敲开死去的花生人的脑袋,并取出吉安老爷需要的黑色石头,为了学成一刀取人心脏的本领,临死前甚至拿自己做实验。然而,影片当中这些充满暴力的情节、背景都是发生在山清水秀的花生镇,这个太子流连忘返写生的地方,秀美的环境与血腥的暴力形成鲜明的对比,尤其是影片的场景美术以水墨国画的形式进行设计,淋漓尽致地将花生镇的幽静避世的感觉凸显出来,场景设计的诗意与暴力情节的反差构成了影片暴力美学的主要表征,令暴力的滋生与蔓延更显恐怖,也让观众对于暴力的根源产生深入思考与解读。
影片《大护法》的暴力元素不仅体现在人物之间的暴力对决上,影片展现的暴力还有精神和思想层面的,如吉安老爷对花生镇人民的暴力统治、小鸣给太子设计的层层圈套、花生人之间的背叛、庖卯对一刀取人心脏之理想的疯狂等,这些都构成了电影《大护法》更深层次的暴力美学,本该单纯的人却是最邪恶的,本该邪恶的人却又有着单纯的一面,讽刺之意不言而喻。
如果将动画电影《大护法》划分到黑色电影的范畴毫不为过,无论是影片对于现实社会的映射还是对人性的讽刺,使影片已经完全超出了低龄幼儿的审美极限。一方面,影片从情节设计、人物造型入手勾勒影片的黑色电影轮廓;另一方面,影片在画面的美术设计上入手,用大量的色彩和构图诠释黑色电影美学。
电影《大护法》用中国风的影像书写了发生在风景如画的花生镇的荒唐事,人性的复杂与现实的黑暗构成了影片的黑色电影美学。影片用奕卫国大护法寻找太子回宫的故事作为引子,牵出了花生镇越来越多的肮脏的秘密和一个复杂的故事。太子又逃出宫了,奕卫国的大护法只能再次出宫找太子,保护太子就是他的职责。然而,大护法追寻着太子的踪迹来到了一个风光旖旎的地方,这里的不会说话,都贴着假眼睛、假嘴巴,背着斧头的花生人动作敏捷、行动诡异,头上还会瞬间盛开一朵朵鲜花,举起斧头杀人不眨眼。进入村庄以后,大护法发现每家每户门口即便是大白天也点燃诡异的油灯,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人们紧锁房门躲在屋里。此时,远处枪声响起,持枪的花生人追着手无寸铁的花生人不放,最终将其“爆头”击毙。发生在这个镇子的事情都太过诡异,即便是见过世面的大护法也深感不可思议。最终在山坡上找到太子的大护法,发现太子交了两个新朋友——小鸣和小姜。就在大护法觉得已经可以成功将太子带回宫的时候,小鸣精心设计的圈套才刚刚开始,太子和大护法注定逃离不了花生镇,不断落入小鸣事先设计的陷阱当中。
如果《大护法》中的吉安老爷是一个外表和内心一样丑陋的角色形象,那么小鸣则是有着童真外表、奸诈内心的反面人物,他内心的黑暗要远远超过自己的爷爷。吉安老爷为了能够掌控花生镇,不断地培育花生人、不断地杀花生人、不断地获取剧毒黑石头,他装神弄鬼,对他一手培养的花生镇的居民洗脑。而小小年纪却城府很深的小鸣早就看透了爷爷的计划,他认为只有攀附权贵,进入国家的核心权力机构才是自己的唯一出路,这样要比爷爷这种培养计划更快获得成功,在他的头脑里,有朝一日国家都是他的。因此,小鸣威逼利诱太子,使大护法陷入危难之中,企图用自己的计划颠覆整个花生镇的现状。也正是小鸣在对太子摊牌之后,影片的故事脉络才得以全面展示。
太子的纯真、大护法的忠诚、小鸣的阴险、小姜的勇敢将影片《大护法》的黑色故事构建丰满,原本观众以为影片只是讲了一个大护法寻找太子回宫的故事,然而,这个引子却牵扯出了更为黑暗惊悚的阴谋,小鸣设计的圈套才是影片的故事核心。吉安老爷为了巩固权力欺诈百姓,小鸣为了获取权力欺骗太子和所有人,而太子身为权力掌控者却甘愿为了儿女情长放弃权力,归根究底,权力与阴谋才是故事的根本与核心。如此具有黑色美学的故事内容与影像风格,是从20世纪至今的国产动画极少涉猎与展现的。
总之,电影《大护法》的主要受众群体并不是儿童,而是成人受众群体,影片因此设定了PG-13的分级标准。电影《大护法》彻底跳出了新世纪中国动画一直在执着的“民族化创作”的怪圈,并没有用民族化的视觉艺术包装一个民族化的故事,而是以民族文化为艺术灵感,讲了一个更符合当代人审美趣味以及当代商业电影文化的悬疑故事。影片几乎成为新世纪中国动画的里程碑式作品,抛开影片对于现实的多重映射不谈,影片对于中国动画的创新是非常值得肯定的,“民族化创作”不能仅仅成为一句口号,也不能成为如今的国产动画模仿20世纪中国动画黄金时代作品的借口,审时度势地把握当代人的审美趣味与文化走向,才能创作出口碑与票房双丰收的优秀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