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景二题

2018-11-15 07:22李炳锋
海燕 2018年9期
关键词:骄阳河水河流

□李炳锋

六月的河流

六月的河流是雨赐的。

六月的阳光是炽热的,六月的树木是葱绿的,六月的大地是蒸腾的……六月,一切都在蒸蒸日上。在这万事万物日新月异的变化中,印象最深的当属六月的河流了。北方,在我们生活的北方,六月是夏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天空会在这个时节把积攒了一年的雨水降下来,降得痛快淋漓,降得无拘无束,降得欢天喜地,让人把冬春干旱的景象忘得干干净净,忘得恍若隔世,盈眼的是一个水汪汪、绿莹莹生机勃勃的世界。

看吧,随着几场大雨的到来,原来那些瘦削的河流开始变得丰满起来,变得澎湃起来,变得欢快起来。当然这丰满、澎湃、欢快,都是因水而生的,因水而来的。水的到来使得那些几乎干涸得奄奄一息的河骤然有了活力,有了汹涌澎湃的力量,河流就像一个羸弱的少年突然长成一位健壮的汉子,是一位不修边幅的莽撞汉子,带着狂放不羁的野性横冲直撞着。这种成长的过程是短暂的,短得几乎是一瞬或半夜之间的事,一场大雨就能改变河流的模样。

这种突兀的改变与天空突变是密切相连的。当你在湿热的天空下沿河道走着,猛地遭遇一阵狂风,紧接着是黑云密布,天地昏暗,凉风四起。这时,那些平日里生长在河道边挺胸直腰的树儿立即被风刮得东歪西倒,刮得几乎要匍匐于地。燕子、蜻蜓乱飞,天也越来越黑,黑得如漆如墨,黑得几乎令人窒息发慌。狂风稍歇,昏暗中大雨瓢泼似地从天而降。雨的激情一旦释放,天地间就会慢慢放亮,就会传出哗哗的声音,这是雨水在大地上狂欢。仔细听去,与这声音相伴的还有一种声音,呼呼隆隆,那是河水暴涨的交响。

循着声音望去,平时里那些长在河槽里轻歌曼舞的草木突然消失,即使能看到也仅仅是一截梢儿。鱼虾没了踪影。那些嶙峋的石头也没了高傲得不可一世的样子,在汹涌的河水里溺着时不时勉强露出半个小小的脑袋,有的干脆看不到它们的身影,仅从水面那一个个旋涡上推断出它们的存在。

河水汹涌着,咆哮着,挤挤撞撞地奔向前方,在河床落差较大的地方形成了或宽或窄的瀑布,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瀑布是六月河水的得意之作。你看那轰鸣的瀑布上下,河水如乌云翻滚,如高山坠石,如万马奔腾,大有吞吐天地的气概。尤其是瀑布的下方,湍急的河水溅起的浪花足有几米高,有的还以水柱状跳跃着,溅起片片云雾。大雨初歇,阳光乍现,水的上方隐约出现一弯彩虹,云蒸霞蔚,气象万千。

大雨过后,再看那些站立在河岸上的树吧,此时的它们完全没有了雨前那昂扬的精神,在湿漉漉的空气里羞答答地站立在岸边,低垂着脑袋,就像一个个刚刚出浴的女子,它们应该是满怀惬意表示对河对水的敬意吧?貌似在风雨中受了些委屈,但它们心里是明白的,河是水的载体,水是生命之源,没了水一切都无从谈起,当然包括自己。还有那些刚刚经历雨水的洗涤身上还挂着水珠的草木,雨水已把它们击打得七零八落,但看不出丝毫的伤感,而是精神抖擞地在微风中起舞,用碧绿的身姿和着河水的节拍,咏唱着一曲夏的颂歌。

雨后的河水是浑浊的。这种浑浊几乎是与黄土同色,是大地的颜色,是只有泥沙俱下才有的颜色。这种浑浊,更彰显出河的野性、河的气势、河的力量,呼啸着雄性的豪迈和粗犷。这种浑浊,让人明了混沌的含义,在河水的一往无前中体会人生的大河奔流。面对这种浑浊,立即会让你头脑里有了洪水的概念,立即会想到一方百姓、一个民族的命运,想到多灾多难,想到那些漂浮于河水上的家具、牛羊和没了生命的人体,想到那些抗击洪水的镜头。是啊,一条大河总是与一方百姓甚至是一个民族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捆绑在一起的。浩浩荡荡的大河养育了生命,造就了文明,同时也带来了灾难。趋利避害,永远是我们对待河流的态度。

这就是北方六月的河流,桀骜不驯永远是它的性格,奔腾向前永远是它的追求……

七月的骄阳

七月,北方的七月。这个时节是由火构成的,这个时节称之为伏天。在这个火一样的时节里,与火热伴生的还有湿气,湿气给伏天添了一份堵,就像熊熊烈火里夹杂的浓烟,热且闷,肆无忌惮外还多了几分阴险,使人有说不出的难耐。所以人们赋予这段时光一个无可奈何的名字——酷暑。

在这个时节里,所有的热都是围绕着如火如荼的阳光展开的。此时的太阳不知从哪里借来了这么多的能量,由火热渐至毒辣起来,从天上疯了似地烤下,使大地成为蒸笼,没了早晚的温差,没了凉热的变化,烤得风儿蔫了,河流呆了,花草耷拉了脑袋,烤得人们汗水从头顶流到脚底……甚至人躺在马路上瞬间肉就熟啦。

农人最知道伏天的厉害,但此时又是庄稼疯长需要锄草的时候,他们不得不改变外出劳作的时间和节奏,利用清晨或傍晚稍稍清凉的时候踏进田地,打理同样被蒸烤的庄稼。尽管这样,他们的脸上背上还是会流淌着一条条汗溪。这时的农人,无论男女,肩上都会搭一条早已失去本色的黑乎乎的毛巾,不断地擦去身上的汗水,但刚刚擦掉旧汗新汗又汩汩地冒出来了。此时的男人们干脆脱掉上衣,光着膀子劳作休憩,出来进去到处晃悠,人人都一样,谁也不笑话谁,这是千百年流传下来应对伏天的最佳选择。晒上一个伏天的膀子,与大地同色,在田间穿行,与天地浑然一体。女人们尤其是结婚生子的女人,穿衣也是简洁明快的,只用薄薄的一层罩住身体,两只大大的水汪汪的乳房在衣服里边晃来荡去,就像两只不安分的兔子。她们这样做,一来为了防热,二来可以随时随地奶孩子。方便是第一位的,美观是第二位的,这是农家妇女劳作和对生命传承的真实体验。无论男人女人,他们会提醒自己的孩子,伏天的晌午是不能下河的,因为天上一个太阳,水里还有一个太阳,越在水里泡会越热。提醒归提醒,吓唬归吓唬,孩子们是不听这一套的,伏天的河水最温和,伏天的河水最旺盛,下河是不二的选择。

在七月如火的骄阳下,最兴奋的莫过于田地里的庄稼了,这是它们最得意的季节,此时能听到它们窸窣拔节生长的声音,一个昼夜就可以蹿出很高的个儿。那些麦收后还小不点的玉米、高粱、大豆、水稻等,转眼之间就由干瘪瘦弱的幼童跨越到充满活力的青春期,肤色也由清新的淡绿变成了健壮的墨绿。牛羊也到了一年中最美的时光,茂盛的草儿令它们吃不愁喝不愁,大地任它们纵横驰骋、任意撒欢,它们的心情格外欢畅,它们的身上膘肥毛亮。还有那没完没了欢唱的知了,它们高亢的歌声,永远是夏伏天最鲜明的标签。

城里人更是害怕七月如火般骄阳的,他们想方设法躲避着。富足的城里人总是携子带妻,出了空调房迅速地钻进同样有着空调的轿车里,出了轿车再走进空调房,一天到晚把与阳光打交道的机率降到最低,偶尔外出散步也是趁太阳还未露头或等夕阳落山之后。不坐轿车外出的女人,为防阳光的曝晒,要么手里打一把遮光伞,要么头戴一顶法国贵妇人式的麻姑帽,要么手臂上套上白色的套袖,要么沿着街道建筑物的阴影行走,避阳光如寇雠,护皮肤如神圣。城里的老年人自然是不太在乎这些的,他们已到了返璞归真的年龄,懂得了阳光是好东西,所以他们会借助早晚的时光涌进公园或到街头巷尾接受阳光的沐浴。

一旦七月到来,还有一帮有钱的城里人跑掉了,跑到了海边或高原,他们有一个美妙的名字——候鸟。他们自认为是城里最荣耀最风光的人,要钱有钱,要闲得闲,他们会在亲友打来的电话里大声地吼:“我在哪里哪里来着,等出了伏回去再说……”等秋风送来清凉的时候,他们就飞了回来,回到注满亲情和友情的城市。他们用金钱和实力上演着一部部“冬到海南,夏到海边高原”的神话。

而那些在马路边劳动的城市边缘人是没办法也没能力讲究的,他们本身就来自于乡下,有着土地般的质朴。他们依然保持着农人的习惯,肩膀上也搭着一条毛巾,只是毛巾比在家乡时要干净许多。他们有的清扫马路,有的专搞绿化,有的现身于建筑工地。无论是干什么,个个脸是黑的,胳膊是黑的,黑的如同灰炭、如同枯树老枝一般,他们背上常常有一个大大的饼,这是阳光当笔汗水当墨勾画出的图案,是七月的写意。

七月的骄阳下,无论城乡的树都会变得无精打采。它们已被强烈的阳光驯服,成了阳光的奴仆。仰望刺眼的阳光,就会发现七月的天空有时是灰白的,是一副不讲道理的白,一团团云彩在天上移动着,如远古的时光一样缓慢地飘移,有几只高飞的鸟儿在天空中搅着,总想把云搅匀吧,搅着搅着雨就下来了。七月的雨或激越喧嚣或轻描淡写,只是都没有常性,如梦一般的短暂,雨一停,阳光立即就会复出。雨后的天气就像“还乡团”反攻倒算,会更湿热,是弥漫蒸腾的热,是没头没尾的闷热,像有无数条虫子在身上在心里爬上爬下。

在天下所有的人群中,中医大夫是最喜欢这火热的七月的。中医讲究冬病夏治。很多病尤其是冬天落下的病都等待着伏天的到来。伏天一到,大夫们就会招来自己的老病号,用膏药、艾灸、热敷等办法,把病人身体内郁积的毒素湿气通过淋漓的大汗排出来,什么腿伤、腰伤、扭伤、硬伤,就会在伏天的煎熬中,在七月的炼狱中抽丝般退去的。求医去病,离不开七月的火热熏蒸。从这一点看,七月——岂不是上帝的恩赐?

七月,如火的七月,一天天在默默忍受承受中慢慢度过,慢慢地体验生命的滋味,慢慢地感受万物的蓬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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