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海丽
小时候,家里生活条件不好,我上学时,只能用二姐背过的旧书包,这个书包是母亲用半旧的花直纹布缝制而成,二姐已经背了二年多,底角还破了个洞。仅有的一两支手指头长的铅笔根,和还没有指甲大的几块橡皮丁便常从破洞中漏出去。当我发现时,那些东西早已被别的孩子捡走了。懊恼之余,心里便十分渴望自己能有一个能装铅笔和橡皮的小盒。
那时候,我们班里大概有四十几个学生,大都像我这样的没有小盒。有一次,我发现班里一个小女孩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盒,是那种装过注射药水的医用纸盒。她把铅笔、橡皮等文具装在纸盒里,每到下课,这个同学便把小盒放在书桌最显眼的地方,立刻招来一片赞叹声。尽管这个同学平时学习成绩很不好,而此时却骄傲得像个公主。于是,我便向往自己有一个那样的纸盒。
我知道大队的赤脚医生王医生那儿有那样的小盒,便想跟他要一个,但我跟那王医生不是很熟悉,我不知道自己张了口,人家会不会给。所以,又磨蹭了两天,我才决定向王医生张口。在这三天里,我坐不稳,站不牢,吃不香,睡不实,这件事简直成了我的一块心病。
大队医疗点就在大队部的隔壁,我很怕被在大队部上班的父亲看到,挨一顿臭骂。就隐藏在大队部门口的大柳树下,想等王医生出来时再向他张口。
正是初夏时节,长满绿叶的柳树像瀑布般倒垂着枝条,几乎遮掩了我的上半部身子,我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医疗点。别人看不清树荫里的我,我却能清楚地看到大队部和医疗点里出来的每一个人。忽然间,从大队部院子里传出一阵悦耳的笛声,吹的是苏武牧羊的曲子(这当然是我长大以后才知道的),那乐曲如泣如诉,让人听了禁不住想流泪。我被笛声深深吸引着,靠墙根溜进大队部的院子里。站在医疗点窗前两步远的地方向屋子里望着,屋子里光线很暗,玻璃窗上映出大柳树的影子,根本看不清屋子里的一切。
我靠近窗台,踮起脚,趴在玻璃窗上努力想向屋子里看个究竟,谁知道这时笛声停了,门声响了,王医生已背着印有十字杠的药箱出来了。他看见我趴在玻璃窗上,就问:你干什么?
我红着脸嗫嚅了半天,才鼓足勇气把心里憋了许多天的想法说了出来,王医生听了我的话,重新返回屋子里,并招手示意我也进去。我慢腾腾地蹭进自己从小就厌恶与恐惧的,带着来苏水味儿的医疗点,怯怯地站在门口,见王医生把药箱放到桌子上打开,拿出一个灰白色的纸盒,用手抓出纸盒里的两三瓶药水儿,把它们挤放在另一盒药水中,很和善地把纸盒递给我。我当时心跳得很厉害,如获至宝地捧着小纸盒,一溜小跑回到家里,小心翼翼地打开,把铅笔头、橡皮丁、半截小尺一股脑儿放进纸盒里。
为了使小盒使用的时间长一些,我又特意从姑姑那儿弄来糊鞋底的糨糊,用自己平时积攒下的花花绿绿的烟盒纸把小盒外面裱了一层,这样更惹人眼了。一连好多天,每逢下课都有好多同学围过来看我的小盒。
两年以后,参军的哥哥从部队复员回来,花三角二分钱给我买了一个铁文具盒,铁盒上面是深蓝色的海水和几条活灵活现的红色小金鱼,盒子里面还印着乘法口诀表。我很喜欢这个铁文具盒,但那伴随了我两年多的小纸盒一直没舍得扔掉,大概是因为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渴望自己有一个装文具的小盒的产物吧。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我的童年时代是伴着这首童谣度过的。
那时候,一过农历腊八,人们便开始忙碌了,掐年糕,蒸饽饽,推豆腐,杀年猪,这些都是大人们该忙碌的。我们小孩子此时要做的顶顶重要的一件事儿,那就是买小鞭儿。
那时候,家家户户日子过得都紧巴,你看那大大小小的一帮孩子,每个人冻得通红的小手心里摆着积攒了半年或更多时间的几角钱,这些钱也许是平时一分一分攒下的,尽管夏天晒得喉咙冒烟也绝舍不得买一根二分钱的冰棍儿,等的就是这一天,过了腊八好去买一盒小鞭儿。
因为钱攒的不容易,所以买小鞭时,必须得经过一番周折。最开始,我们先是上附近的几家商店里打听各种小鞭儿的价钱,再跑几里、十几里甚至几十里的路,到更远一点的供销社去比较哪家卖的小鞭儿更便宜些。有时,为了买一盒小鞭省下几分钱,我们要在家和供销社之间往返好几次。
记得那时候有一种叫谷草节的小鞭儿,只有火柴棍那么粗,也就一寸来长,大盒的一百响,小盒的只有五十响,都用比火柴盒大不了多少的鞭盒装着,纸盒上还画着两个小孩手扯着手,上面有“手拉手”三个字。小鞭的包装在颜色上也各不相同,有全盒是红色的,也有一整盒是绿色的,还有的是红绿相间,也就是十颗红色十颗绿色的参杂包装的,看上去甚是美观。
听大人叨咕说鞭放在炕席底下炕一炕更响,于是,我们买回小鞭后,便掀开破旧的苇席子,小心翼翼地把纸包纸裹的几盒小鞭儿放到炕席底下,单等过年好放。
在从腊八到小年的这段日子里,炕席底下的小鞭儿不知道要被我们翻腾出来多少次,到年底时,包小鞭儿的书纸连同带手拉手字样的鞭盒都揉碎了。
至于小鞭每天要放多少颗,那是绝对有计划的,除夕早上放几颗,除夕夜接神放几颗,大年初一早上放几颗……我们在心里早把这些策划了无数次,一旦过年这两天高兴,多放了几颗小鞭儿,那就必须得从正月十五元宵节到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里扣除几颗。
大年初一的早上,天还没有亮,我们便从炕上爬起来,赶紧到没有小孩子的人家门口去捡头天晚上接神时放的未响的鞭炮来充实自己的“弹药库”。偶尔有捡到只响了一个响的高升炮,那心情简直比过年吃了饺子还要高兴几分。这个人会把高升炮未响的炮药扒出来,和其它一些断捻的鞭炮药合在一起,用纸包好,再划一根火柴点着,一阵蓝光闪过,周围便弥漫了浓浓的火药味儿,那是浓浓的年味儿。
过了正月十五,年味儿渐渐淡了下来,每个人的小鞭儿所剩无几,一些有心劲儿的孩子又暗暗地做好准备,一分一分积攒下一年买小鞭儿的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