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忠华 章谛梦
(浙江大学城市学院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5)
改编自法国图像小说的动画电影《我在伊朗长大》是一部特色鲜明的历史文化题材影片。作者玛嘉·莎塔碧参与了制作过程,将自己的成长经历以回忆叙述形式恰如其分地展示出来。虽然电影与小说一样采取黑白线条描绘故事,但所涉及的政治高压、宗教迫害、人性禁锢及身份认同等厚重主题依然被诠释得淋漓尽致。自公映以来,《我在伊朗长大》得到了业界的广泛好评,横扫国际各大奖项。因立足真实的伊朗社会文化语境,深入挖掘人生不同阶段的嬗变历程,且较为细腻地刻画了多元文化冲突下的复杂情感,该片具有较高的艺术审美价值和国际影响力。图像叙事的流畅与灵动是其大获成功的主要原因,本文拟从视觉符号认知视角对其进行剖析与鉴赏。
视觉语法为多模态语篇分析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人们解读图像的方式也随之产生变化,不再将其视为单一的静态元素,而是具有意义建构属性的社会符号。在图像集群的复杂模态系统里,视觉符号具有显著的比较优势,它可以促使观众直观体验故事,深化主题认识,增强作者与观众互动,故当图像小说制作成动态电影,语篇叙事张力和艺术效果会得到进一步提升。
Painter et al.认为,“视觉图像与语言的不同在于视觉图像不能明确地建立提供和求取关系”,据此,他们补充、修正并扩展了视觉语法,重视作者、文本与读者的有机互动,增加了聚焦系统、情感系统、氛围系统等内容。图像电影《我在伊朗长大》以主人公玛嘉的独特视角倒叙追忆了自己的成长经历,镜头的灵活转换巧妙地将观众带入整个故事。电影开头定格在法国机场,被父母送到法国的玛嘉内心挣扎、情绪低落,不禁让人好奇究竟什么原因致使她感时伤怀、背井离乡(聚焦)。图像表征构建了人物与观众的联系(情感),随后层层推进,如得知信仰共产主义的叔父艾诺饱受巴列维王朝镇压而被无情斩杀,她的脸上露出恐惧与胆怯;坠入爱河无法自拔却发现喜欢的人对自己不忠,她的表情充满悲愤与落魄;伊斯兰主义专政及两伊战争背景下的年轻人渴望民主、自由,坚持我行我素,她的内心同样狂放不羁。通过视觉符号的信息释放和意义构建,人物形象被塑造得有血有肉,观众不禁融入其中产生共鸣。虽然简单的颜色搭配不太容易渲染气氛,但贯穿全片的黑白线条反而效果惊人(氛围),让观众在不知不觉中体验强烈的色调反差,实现导演、作品与观众的情感互融。
Painter et al.对概念意义的框架进行了重新诠释,认为“概念意义涵盖人物表征、事件关系与背景关系,超越了语言小句界限”,涉及系统功能语言学的参与者、行为动作、发生过程、环境因素等。电影中单纯的玛嘉经常幻想与先知对话,这种虚拟事件极具现实投射意义(事件关系)。玛嘉从小被灌输巴列维王朝天赋神权思想,其家人却对宗教基要主义和极端主义认识较清,一直鼓励她在文明与传统对立中解放自己,争取自由。电影的前后画面相辅相成,不断制造冲突,并在矛盾中展现了人物的彷徨、无奈与迷失,再到最后的勇敢和坚毅。视觉符号无法完全反映现实的三维空间,因此图像表征会通过转喻聚焦人物的某一特征(人物表征),如面部表情、衣着饰物、言谈举止等,从而实现叙事的精雕细琢。《我在伊朗长大》背景图像的错落有致也同样使画面别具风格(背景关系),如爸爸在向玛嘉讲述巴列维王朝时,电影出现了机械木偶画面,导演有意以戏谑方式将当局政府被国外势力操控的事实呈现出来,现实与历史、金钱与权力、教育与反思多元交织,自然流畅,看似简单的描绘暗含批判,黑色幽默的效果非同凡响。
图像与文字存在扩展这层重要的语义维度,电影就是图文融合的典型范例,若图像与文字互为阐释,则视觉传播效果显著增强。语言丰富图像含义,而图像又有助于话语解读。电影中的动态图像、字幕语言、声音效果、线条色调等模态彼此协调且融合互补,拓展了观众的想象空间;同时,建构了影片语义关系,产生了既有深度又有内涵的视觉效应,使多模态叙事语篇的组篇意义得以延伸。电影画面的灵活变化是单一图像无法比拟的,不同时空、场景和人物的层层叠加突破了传统绘图局限,将视觉符号传达信息的媒介功能表现得酣畅淋漓。影片主要包括四个重要场景:动乱不安的童年记忆,孤独寂寞的欧洲求学,海外归国的坎坷转变,再到命运抉择的异乡定居。不同阶段的叙事风格略有差异,纵观组篇全局,影片视觉冲击力及思想深度持续增强,给观众带来极具震撼的艺术魅力和审美体验。
《我在伊朗长大》并未采用当下流行的三维立体动画技术,其略带版画和剪纸的平面视觉效果反而标新立异,这种缺乏动感的技术处理和鲜艳的色彩搭配是作者呈现画风的特殊用意,拍摄手法的返璞归真,不禁让人联想到法国漫画始祖杜米埃的绘图风格。影片主要围绕以下三个主题描述主人公的流散经历以及时空交错的复杂矛盾。
黑色与白色是明亮度的两个极端,相互撞色产生的视觉感受异常突出,影片的表达形式虽然略显质朴,但“单纯的色彩变为一种重要的表意元素,所有的情感、反抗、回忆、成长、温情全部利用这一元素来体现故事,因而也就能够产生不同的剧情感染力”。黑白简化了纷繁芜杂的客观事物,人物塑造变得更加简洁、直观,所蕴含的特殊烙印也让人耳目一新。例如,两伊战争爆发前的夜空由诸多黑点拼接而成,旨在烘托环境压抑的气氛和人物紧张的神情;伊斯兰清真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作者调用白色进行描绘,场景设置点线结合,明暗对比显著突出,将人类的痛苦、愤懑、无助等多重情感展现得生动立体。此外,黑白两色还有许多隐喻含义,表达了黑暗与光明、封闭与开放、落后与先进、浮躁与庄重等冲突,通过颜色搭配和构图比例的不断调整刺激观众心理预期,使情景讽刺和语辞反讽的效果栩栩如生,从而实现了画面冲突与情景叙事的有机统一。
“动画具有表层记录以及本质记录的性质,因此在表现非虚构事件时确实存在现实意义和理论意义。”玛嘉出生在中道没落的资产阶级左翼知识分子家庭,她的家人并未受封建思想禁锢,相比其他家庭更具进步性,也正是受教育程度高及家境殷实等原因,玛嘉才能在父母的帮助下前往奥地利求学,接触先进的西方文化,新旧世界的强烈差异让成长中的玛嘉不断更新自我观念。伊朗社会的女性被严格约束,她们不能纵情喝酒,必须包裹头巾,行为举止还要符合教规礼仪,否则就是伤风败俗,会被纪律委员会人员强行训诫,环境让人失去了自由和天性,更不用说文化思潮。伊斯兰共和国成立初期,民众被勒令禁止收听西方“音乐毒药”,喜欢朋克的玛嘉无奈只能偷偷赏玩。在异国他乡,玛嘉目睹了什么叫作解放、平等甚至希望,于是心灵创伤被不断擦拭。现实的残酷、周围人的歧视以及个人出身的自卑始终困扰着敏感、多疑的玛嘉,这种伤痛并非任何药物可以治愈。该片是作者基于自身坎坷经历的艺术再造,它对伊朗历史文化的幽默阐释及现实社会的针砭时弊无疑成为亮点。
玛嘉成长在巴列维王朝渲染的天赋神权国家,从小信仰并服从伊斯兰教义,但随着叔父艾诺被处死,她开始产生对真主的质疑,隐约可见其流浪放逐的命运。14岁的玛嘉从一个绝境来到了另一个绝境,奥地利的求学生涯并没有让她完全融入当地社会,作为局外人,她难以适应西方社会的普世价值观和生活理念,从而导致在纸醉金迷的生活中空虚散漫,身体与灵魂无法得到慰藉,文化失语和身份迷茫让玛嘉不得不重新认识自我。我们能深深地感受到孤独的玛嘉本想对父母欺骗生活状态,但家人的理解却给了她重回祖国的勇气。不过,伊朗政府的高压统治以及充斥旧思想的环境最终还是触动了根部神经,使玛嘉毅然决然踏上异国寻梦之路。从开始不敢接受自己的伊朗身份到影片结尾敢于正视自己,玛嘉的内心世界变得更加强大、成熟,“家人的爱、豁达与坚韧,以及通过奶奶等人的行为所透露出来的伊朗文化传统中的精髓,代表了伊朗社会的本质,这正是玛嘉对国家的信心所在”。电影单色为主的基调配以伊斯兰曲风的背景音乐,再结合跌宕起伏的多层叙事,使得剧情发展扣人心弦,引发观众深度思考。
图像小说成功改编电影的案例比比皆是,《雪国列车》是富含乌托邦色彩的影片,勾勒了世界末日之时列车上的幸存者如何与权力阶层展开生存与尊严斗争的故事;《V字仇杀队》中的超级英雄强烈反对独裁政府,誓死捍卫自由、民主、爱情;《罪恶之城》通过三个故事讲述了何为罪恶根源并进行了人性反思。在国外,作为专门图书分类的图像小说拥有庞大的读者群体,当被拍摄成电影时,市场反响比较强烈,原因之一在于图像小说作者本身就是绘图大师,他们的参与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主题的本真、叙事的流畅以及冲突的震撼。
“伴随视觉文化时代的到来,图像已经成为当前一种前锋性的社会趋势,它对以文本话语为主的传统小说作品造成了新的冲击,不禁让人思考图像与人类认知、心理、社会文化等的关系。”《我在伊朗长大》无论是小说还是电影皆兼具艺术性和人文性,因此可将它视为严肃内容图像回归的参考样板。图像小说在我国尚处萌芽阶段,随着电影市场的日益成熟,宣传渠道的多元化以及大众认可度的不断增加,这类改编电影的发展前景十分广阔。《我在伊朗长大》的成功还给我们带来诸多启示,国内影视行业可以借“走出去”东风讲好中国故事,通过挖掘根植本土的优秀绘本小说,借鉴好莱坞技术特效和市场推广经验,打造具有中国特色的电影佳作,继承和弘扬我国传统文化,展现中国人的独特精神风貌。
《我在伊朗长大》围绕黑与白的冲突与融合、历史与现实的碰撞、文化失语与身份回归等主题描述主人公的流散经历,生动地展现了时空交错的复杂矛盾,叙事手法极具张力和穿透性。虽然它采用黑白线条叙述故事,画面的绘图技巧也略为单一,但作者将其亲身经历的革命战争、宗教禁锢、文化差异、青春叛逆、家庭教诲等悲欢离合以最直观、质朴的形式展现出来,视觉语篇的宏大与细腻错落有致,人物刻画、故事阐释以及情感共鸣融合得恰到好处,作为图像小说改编经典之作,电影实现了艺术性和思想性的完美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