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一千顶帽子,不过是从
身体里掏出一千次
缠好的光阴,缝进帽中。
苦闷随线而走,电流般飞逝。
对于速度,我曾见过汽车的。
那更像是一阵风撞入
另一阵风的内部。
也如同我初来乍到的陌生,
被一群崭新的陌生击退。
在机台与机台之间,我自由地走动。
无数个旧我一遍遍将新我推出,
我使我,成为她们眼中新颖的部分,
暗自窃喜:一群孤独的船只,
望见了新的帆影。
一个扎着马尾的姑娘,在纸盒
灰色的那面,画出濒危的花朵和手指。
因喜悦而涌来的绝境,扑向视野一方。
沉默,如死亡的暗铁。一束
绚烂的纸壳花,献祭于
冰冷的机台无风自舞。
这些用帽子抵抗时间的斗士,
已经久久没有春天。
但我还是没有,为磨难而忧伤,
我和她们一样年轻、一样孤独。
看到鸟雀回巢,
忽然心中不忍。
我们若能倒退该有多好。
从祥华丝绸,退到缫丝工厂、刘塘桑园。
从一匹布,退到一只蚕。
桑叶间吐丝,作茧,接纳
会飞的灰尘。
更远、更广泛的宿命是:被投进
滚水。机器咬住丝头,拉出
千米之外的一端。
此时谁也说不清,一只蚕
或一只蚕蛹的悲痛。
车间,热气弥漫,机器长鸣。
抬头仰视仓顶,没有异物
飞行。而水中,无数开腹的茧
正在漂浮,越透明,越无辜。
工人们把蚕丝搬到对面的屋子,
织布机在那里吐出丝绸。
当一根蚕丝涉及另外一种伟大,
人世对桑蚕的误会,也进一步地加深。
很多人爱过就不敢再爱了。
写完这句,爱,就要中止。
我也转向冬阳。
阳台空余之所,有鸟雀暂停,
寂寞的瘦影有如遗物。
而风,也翻飞如鸟。
光阴被尘埃推远时,你说:
“一个人若为另一人所困,
就会变成玻璃。”
我把手掌贴于窗中滑行,
开始设想两块孤独,
擦出沙子的
碎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