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君锋
假设当年國家的计划生育政策执行得更坚决更彻底一点的话,那么这篇小说就不用写了,因为我就没有弟弟了,当然也不会有我媳妇的弟弟了。所有的废话也就不用多说了。
我的弟弟天生聪明,我媳妇说她的弟弟也是超级聪明的。后来才知道我们两个人的弟弟相同的地方太多了。我弟弟和我一起长大,我当然了解。她弟弟我俩快结婚时我才见面,之前他在西安当保安。
先说我弟弟的聪明吧。从小到大,我家的农活都是我比我弟弟干得多。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年放寒假,我妈派我和我弟弟去玉米地里干活,把玉米秆子从地里砍下来。然后我妈给我和弟弟分工,大概5亩多地,我砍多一半,弟弟砍少一半。然后我妈妈回去了。我两人开始干活,然后我弟弟就不见了。几天下来,等到我把我的多一半都砍完了,我弟弟的少一半还没砍几棵。于是,我妈又给我分了我弟弟的多一半。最终,我几乎干了所有的活而我弟弟却没干多少。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我弟弟他比我聪明多了。日常的各类诸如打扫卫生、抬水、拉水、向地里拉粪等等的农家活,几乎都是我干得多,他聪明我笨。一开始的时候我还向我妈提出抗议:凭什么他什么什么都能少干不干,我为什么每天都要干这么多活呢?我妈说你是哥哥,应该多让让弟弟。
那行吧,我让着他。时间长了,我也就习惯了。我是个笨人:笨人都反应慢,老实,愿意吃亏。
我弟弟的聪明还表现在他的学习上。我比他大2岁,读书时比他高两级。我们都在村子里的小学校读书,那时候老师会布置很多家庭练习。老师布置的练习,我胆小,我老老实实地写完;可我弟弟胆大,他不怕老师揍他,总能想出各种办法来应对。比如,同时用两支笔一次性写两行,比如把昨天的记号撕掉再续写点蒙混过关,还比如给小组长好处等等。放学回家,他老玩,即使写练习,也是胡乱写写了事。
即使这样我还是经常被老师扣在学校,我有时就把练习内容记混了,有时被我妈派去干活,练习完不了,没办法。我弟弟却很少被扣住,就是扣住了他也敢偷偷跑回去。
就这样,我这个聪明的弟弟从小就淋漓尽致地发挥着他的聪明才智,从不老老实实做一件事,他亲手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断送了自己的学业,小学还没毕业就被赶回了家。
下来说说我媳妇的弟弟。
据我媳妇说她弟弟比我弟弟还聪明。她弟弟也不喜欢读书,更不喜欢干活。同我弟弟一样也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做了一系列的传奇故事。
她的弟弟喜欢作弄别人,更喜欢干一些“坏”事。他领着村里的几个孩子,跑到窑背上把村子里所有人家的烟囱都拿砖头压住,村里人做饭时,滚滚浓烟从炕洞口、灶台口向出冒。他们连自己家的烟囱都不放过。那些做饭的女人们,站在院子里一边咳嗽一边抬头看窑背一边破口大骂,你妈妈的在窑背上干什么哩,老娘上来把你个碎子摔死。我媳妇说她弟弟做这些事,我丈母也站在院子里骂,然后就派她到窑背上去看烟囱。他去偷西瓜,他向水井里撒尿,他去放牛能把人家牛尾巴弄下来等等等等,诸如此类事他都能创造性地玩出新意。这些都不足为奇,奇的是她弟弟所做的一系列事从来都没有被我丈母娘惩罚过,不是不惩罚,是她从来都追不上她儿子。我媳妇的弟弟在前面机灵得像条泥鳅似的奔跑,我丈母娘在后边追赶。他奔跑着穿越着他的村庄,穿越着他的童年,穿越着我媳妇的记忆。而我丈母娘一直在后边追赶,有时拿根棍子,有时拿个鸡毛掸子,有时不知道拿个什么。但是她从来没有追上过。
我媳妇的弟弟特别早就会打麻将,他刚上初中就学会了抽烟。她弟弟凭着自己的聪明,总能变着法从我老丈人那多要到钱,除了花光自己的生活费,还能骗着花我媳妇不少钱。我媳妇的弟弟聪明过人,但他从不肯用功干一件事,他不喜欢出力,他不喜欢流汗,他比别人都聪明。最终初中还没毕业,就和村上的几个同学一块被学校赶回了家。
当然这时候我还不认识我媳妇,我媳妇也不认识我,我们两人的村子离得很远,根本没机会。许多年后我们结了婚,再许多年后我们两口子的弟弟都当了大脑娃,从家乡出逃躲债以后,我们叹息地谈起了两个聪明弟弟的诸多相似之处,我们不由得为此而惊叹不已。
在一篇小说里我们不必要计较我们在什么地方。这没有意义。更不能去纠结于这是不是真实的事,难道现实和虚构有区别吗?我喜欢香港凤凰卫视中文台的一句台词:本节目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但是总得有个地方吧。所以就在我的家乡,在陕西洛川,有为数不少的年轻人,这些人大多数是因为赌博的原因,欠下外债,多到无力偿还,家乡人把这种人称为洛川大脑娃。债主追债,这些人又没钱还,于是就背井离乡跑到外地躲债。乡亲们把这种行为称为起飞,又称作跑路。
我和我媳妇我们两个家族现在就有两个这样的人,这真不知该叫作幸运还是不幸。
我的家乡中国洛川,因苹果出名,洛川苹果甲天下。据说它是世界上少有的苹果优生区,苹果口感绝佳。没吃过洛川苹果等于没吃过苹果!这不是广告。我们这代人的成长见证了洛川苹果的成长。我和我弟弟当年砍的那块地,后来就成了我们家的苹果园。苹果园很快成长起来了,苹果卖了不少钱,我们村的很多人都种了苹果树,周围村庄的人也都种苹果树,苹果树就像一棵棵的摇钱树,很快就让我的家乡富裕起来了。记得这个时间大概是20世纪90年代。村里面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盖新房子,买新拖拉机。
我在外面读书上学,我弟弟在家里陪我母亲务苹果园。这个话题确实有些伤感。哥哥读书弟弟在家干农活。所以那时候每次放假回家我都会主动干很多活。我弟弟过早地参加了农村的劳动,过早地成为一个果农。春夏秋冬的太阳把我弟弟晒得皮肤黝黑。我心疼,我母亲肯定更心疼。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弟弟他不愿意读书上学呀。
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苹果不但让我有钱上了大学,还让我弟弟有钱娶了媳妇。按理这样的生活就相当不错了。再后来我也工作了,也结婚了。但是变故来了。这是后话。
我和我媳妇结婚的时候,我弟弟和她弟弟有了第一次见面。这两个人年龄相仿,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也不知道都谈了什么,最后都喝到桌子底下了。真是英雄相惜。酒席过后,人们用了很大的劲才把他们从桌子底下拉出来。
我弟弟的豪爽是出了名的,我媳婦的弟弟也是个意气之士。直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两个这么江湖的人怎么都做下了这么没智慧的事。这和他们的非凡智慧是不匹配的。看看我弟弟,他媳妇是这样给我说他的:“你兄弟把别人家的事看得比自己家的事重得多。”“给别人家干个啥,快得很。”他的朋友多,今天给这家帮忙,明天给那家帮忙。到朋友跟前实在好得不行。
我有一次见我弟弟和别人喝酒,他聪明、技术好,行酒令输不了,老赢。但是他老是主动替别人喝酒,结果到最后就他一个人喝多了。我知道不是他能喝酒,他也有痔疮,有一年他痔疮犯了不能下地收割麦子。他这样喝酒完全是因为自己的个性使然。
我弟弟爱喝酒,爱帮助别人,爱结交朋友,人缘好。他和别人一起去吃饭,去买烟,他总是抢着结账,买烟,给自己买一盒给别人买一盒,到最后打火机都送人了,然后自己又去买。我弟弟给他自己修房子,举行仪式的时候,前前后后坐了十几桌子的人。好些都是我不认识的陌生面孔,这也证明了他为人豪爽。
参加工作后,我很少回家,我是个教师,忙于上课。有一次回家,听母亲说我弟弟被选为村干部了,当了个小村长。我从内心里为他高兴,我弟弟为人聪明,仗义豪爽,能被乡亲们推选为村干部是不奇怪的,虽然他年龄小。
我媳妇的弟弟也是个个性豪爽之人。有一年我去老丈人家去拜年。新年新节,村里人都围在一起打麻将,我也喜欢打两局,但是打得少,出牌慢,牌抓到手里都不知道和牌,没有几个人愿意和我玩麻将。他们把我赶下来,这时我看到我媳妇的弟弟,他补了我的空打牌。我媳妇的弟弟打麻将,那真是神了。他抓上来的牌不用整理都能记住,手指轻轻一捻就能知道是什么牌。他一边打牌,一边抽烟,一连串的顺口溜:先打南不输钱,先打北不吃亏。见二不要。二八一六,两拐角一蹴等等。一会赢了一大把,我看得大为惊叹:你姐说你神,你真神。一会我就瞌睡得回去睡觉了。第二天问他战况如何,他嘻嘻一笑,不输不赢,欠的欠,借的借,黄的黄,连本都不够。我从内心里佩服我媳妇的弟弟,他真是没问题。他真是个豪爽的人啊!他看上去像赢了,实际上是输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我的这两个弟弟,他们为人聪明,讲义气,喜欢结交朋友,喜欢帮助他人,喜欢打麻将,这些都不算什么缺点。甚至都可以说是优点了。但是很多年以后,他们都起飞跑路,成了大脑娃,不敢回家的处境,和他们张扬的个性是分不开关系的。
年轻人拥有一往无前的野心,这看上去没问题,但是问题可能就出在他们无限放大的野心上。他们指的是我的弟弟和我媳妇的弟弟。他们当然也指我家乡的这些为数不少的大脑娃。
有一年,我弟弟找到我说他觉得收烂苹果可以挣不少钱,让我帮忙。当然是借钱,我借给他了,他收苹果,据说也挣了不少钱。这些苹果被他一车一车收起来,交到果汁厂,几年下来就买了一辆大汽车。于是又拉着这些苹果跑到白水、渭南去卖,到处追好价钱。这样他一个人在我们村的收购点有点少了,于是他就在好多村子让别人给他代收。行情突变,他个人却没有把握,在这个没有多少风险的收烂苹果的生意上赔得一塌糊涂。
这并不是弟弟做的第一次生意。他做的第一次生意是养猪,当时他来找我说养猪如何赚钱,养猪国家补助很多钱,但前提是至少要养够50头猪,让我借钱给他。我很苦恼,我一个教师能有多少钱,据我所知养猪风险极大而且很苦,50头猪的嘴合起来有一口老瓮大,不能养,风险太大,他不信,养了。在他的院子里改造了一个大猪圈,到处买猪娃,黑压压一片买回来。夏天,天气太热,猪一头头死去,到最后没剩几头。恰好那年的猪肉价又和白菜价差不了多少。很明显,我的弟弟一门心思想占国家的便宜,在他人生的第一个生意上就赔得一塌糊涂。
弟弟做的第三件生意是建水泥板厂。拉来水泥、石子、沙子,又雇了几个人,做起了水泥板。这个生意按理说赔不了,石头水泥做成的东西不会过期,烂不了。当时我说你别雇人,自己一个慢慢做,做多少卖多少,肯定挣钱。他不听,雇了几个人,一雇半年,到最后连工钱都付不起。直到我弟弟成了大脑娃,这些石板被人拉走顶了账。
我弟弟从不脚踏实地地做一件事,他把他的聪明才智都用在了一些“大事情”上。在他做各种生意大几年内,他从不好好管理他的苹果树,生意赔了,到处借钱。再说借钱,我弟弟找我借钱,基本上没还过。开始的时候我没结婚,没人管我,后来结婚了,我弟弟来借钱,我就得跟媳妇商量。这些年下来好几万块钱,他一分都没还过,我自然不能再借给他了。
我弟弟要修家里的房子了。说他准备修平房,我说你不是有地方住?他说不行,别人家都修得多好,他的院子还是个开口,太没面子了,他要修。我说你修房子,有钱吗?他说了一句我印象极深的话,他说“我没钱,世上有钱,世界上的钱多得很。”我说世上的钱再多又不是你的。我不同意他修房子。他最后背着我找到我姑姑托人从银行贷了二十万,修起了平房,保人是我舅舅。
房子修得很排场,装修也上档次,家具旧的不要,他都换成了新的。回去看到这些,我内心都在嘀咕,我不让人家修房子,到底对不对?
弟弟的房子修好不到三年,弟弟就外出躲债了。这时候我才知道,他不但欠了银行的二十万和我的钱,还欠了其他人很多钱。把他逼跑的是他欠人的黑款。那群人找他要钱,没钱就要剁手砍脚。他跑了,丢下自己的媳妇和儿子跑了,到现在也不敢回来。
我弟弟成了洛川大脑娃外出躲债,不敢回家,他可怜的媳妇和儿子靠着几亩苹果园艰难度日。一想到那个情景,我就难过。父亲、母亲见不到他的二儿子,心情不悦,身体也每况愈下,一看到这个情景,我就眼泪直打转转。我不由得要问自己,幸福离我们这一家子人到底有多远?
就在我弟弟成为洛川大脑娃后不久,大概四五年的样子,我媳妇的弟弟也成了洛川大脑娃,被迫起飞,外出躲债。
我媳妇她娘家,日子比我家富裕得多,我老丈人和我老丈母娘为人勤劳且精明,他们家从来都不缺钱。苹果园也多,管理得也不错,自然就富有了。我老丈人出嫁了三个女儿,给两个儿子娶了媳妇,还修了三院地方。每个儿子都有十多亩果园。我媳妇的弟弟苹果园的收入是相当不错的,一年七、八万到十万,最好一年卖了将近二十万。一家四口人,在外人看来这就是幸福得不得了。
我很羡慕我媳妇的弟弟。我说媳妇你看弟弟多幸福,房子有一院,果园有几个,一年十几万,干活还有你爸你妈。我就不一样,没有一棵树,没有房子,什么都没有。我媳妇说你还有脸说。
我跟我媳妇两个穷干部,又要生活,又要管家,又要管孩子,还得行门户随份子,不敢买这个,不敢买那个。生怕花钱花多了,就连打电话都是捏着时间打,从不敢在手机里说我爱你,我想你,怕花钱。
我媳妇的弟弟就不一样,看看他是怎么花钱的,手机拿个翻盖的,没过几天,看见村上有人拿直板的,两口子一人买了个直板的;又没过两天,听人说苹果手机好,又一人买了个苹果5s,这是能看见的。看不见的手机里的QQ游戏,他们买装备。我媳妇弟弟的消费观念是极前卫的。看看他是怎么穿衣服吃饭的,看见别人穿西装,买了一套一千多的,穿了两天,不喜欢了,说现在没人穿西装了,然后就送给了我。我视若珍宝,每每外出露脸都找出来穿上。自从他有钱后,他从来不穿不是品牌的衣服,就连他的裤头一条都一百多。后来我发现这货简直二了,买的袜子和手套一样有十个指头。我说,你二了,这穿上能舒服?他说没办法,这袜子贵,贵了肯定好。再看看这货在果园干活,李宁的裤子,安踏的鞋,新百伦的上衣,还戴个明晃晃的腕表。然后汗流浃背全都湿了,全都泥了,然后就把这些装备都脱下挂到苹果树上。
他们一年十多万的收入就这样花光了。然后就找别人借钱,然后就找我媳妇借钱。
我经常能见到他找我媳妇。姐,买化肥没钱,借点;姐,买果袋没钱,借点;姐,手机没费了,交点……借了不少,还过几次,没几天又要回去了。我媳妇的弟弟人聪明,嘴巴甜,几句好话,就把我媳妇说愿意了,然后又给他拿钱。有时候我就想,人家是亲弟弟,不借怎么办呀!有时候我又想,一个年收入十几万的人经常来打劫一个可怜的不能再可怜的国家干部,还真不像话。
我媳妇的弟弟也做了不少生意,全是“大”生意,收苹果,贩玉米,修板房,这都需要大本钱,他自己的钱不够用,他就找他的朋友合伙干。他的生意都很有面子,开始开个面包车收苹果,后来嫌没面子又换了个十几万的越野。开始好像是挣钱了,就雇了个女秘书。那女娃贼漂亮,于是又和媳妇吵架。再后来就赔了,苹果的行情怎么能是个毛头小伙能把握得了的?再后来就去银行贷款,谁也劝不住。我就想不明白,和他合伙做生意的人都挣钱了,结果他一个人赔了。这可能和他打麻将一样,看上去赢了,实际上输了。
银行的钱都得还利息,他就从好几个银行都贷款,办透支卡。风光了一阵子,就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恶循环。等我们知道的时候已经外欠大几十万了。脑袋彻底大了。但是他的果园多,又有我老丈人支撑着,还没有跑。
让我媳妇的弟弟彻底没办法在家劳动的一件事大概是这样的:他们村上一大批年轻人都喜欢赌博,花样多,赌注大,好多人都负债累累,这些人找放贷公司借钱,找他当保人。几句好话,一场酒,他这种义气之人,就为朋友两肋插刀,出面当担保人。没几天,那几个人起飞,外出躲债跑掉了,人家找他要钱,电话、QQ、微信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联系不上那些人。我媳妇的弟弟只能匆匆安排了一下也跑了。我说过,在我弟弟成为洛川大脑娃后不久,大概是四五年的样子,我媳妇的弟弟也成为了一个洛川大脑娃。
我媳妇的弟弟成为大脑娃起飞已经快五年了,我丈人和我丈母娘既要干自己家果园的活,还得给儿子干果园的活,还要给儿媳妇管三个孩子。我丈母娘天天念叨,我老丈人一句话也不说。两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一下子衰老了许多。
媳妇没人管,孩子没人可怜。连国家的精准扶贫也不管。“你家的这种情况不在国家的扶帮范围内。”人家说。
现实的情况是别人,包括我这个当哥哥、当姐夫的人没有一点办法帮他们。在课堂上我给我的学生讲起了我的弟弟,我告诉我的学生说不能像我弟弟那样。“这个世界上谁拉多少,谁就得吃多少,没人能帮他。”我有个学生竟然把这句话引用到她的作文里。这个也让我吃了一惊,小学生也知道这样不对。
看看我弟弟的媳妇。住在当年我弟弟修得很排场的房子里,孤零零一个人,看着电视,又去果园里干活,我的小侄子在外面念书,住在学校里,洛川四季的风吹日晒是任何护肤品都起不了作用的。我弟弟的媳妇,一个人疏苹果,一个人套袋,一个人卸苹果,一个人推着手推车卖苹果,一个人默默地管理着一块四亩地的苹果园。她又黑又瘦,她实在是太可怜了。看到这些情况我不由得在心里恨我的弟弟。
从我二爸那里我才知道,生意失败只是弟弟变成大脑娃的一小部分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他去赌钱了。现在大大小小的赌场遍地都是,弟弟没钱了就去赌,赌场上有专业给人借钱的,一来二去,输进去了,第一晚上几万,第二天晚上就十几万了。于是他就不得不为自己的一失足买单了,就不得不跑路了。
现在我也隐约感觉到我媳妇的弟弟也是因为赌博而输得不可自拔了。所以我从内心深处仇恨那些麻将桌子,恨那些开赌场的人,更仇恨那些放板(款)的人。
据我媳妇弟弟的媳妇说,我媳婦的弟弟每天都泡在麻将场子里,有时还回来转转,有时几天都不回来。家里的苹果园打药呀,套袋呀,他急匆匆回来干完就又走了。他在做生意的幌子下,每天干着赌博的营生,不赔钱才怪呢!一旦没钱了,自然就会向旁边专业放款的人借钱,输着输着就输大了。他给我们这些亲戚和家人说的原因和他真实的原因肯定是不一样的,这些人都是坏人。
我写到这里的时候,窗外轰轰隆隆的雷声惊动了我,又是一道闪电,我知道雷阵雨要来了,拔电源,关电视,关窗子,雨还是叭叭叭下起来了,真是一场倾盆大雨,从16楼远眺洛川的原野,天地间都是雨水,看不清楚。这是一场可怕的雨,又是响雷,又是闪电,黑压压的没有一丝停的意思,微信一直在响,打开一看到处是下冰雹的视频。
冰雹不但袭击了我的村子,也袭击了我媳妇娘家的村子,从这两个弟媳妇的朋友圈我看到了冰雹。我在心里说道,老天爷还让不让人活了?
那么幸福到底离我们洛川大塬的人有多远?鬼知道。
路遥写《平凡的世界》,写他的陕北;陈忠实写《白鹿原》,写他的关中;贾平凹写《秦腔》,写他的商州,写他的棣花。我那夹在陕北和关中中间的洛川人的苦难没人关注,我那夹在陕北和关中的洛川大塬的人的祖祖辈辈的苦难没人关注。
其实幸福离我们很远,我不打算用一篇小说来改变一种社会现象。鲁迅都做不到,我怎么能做到!
我看不到我弟弟和我媳妇弟弟的出路。这俩人很少给我打电话,从他们偶尔给我打来的不知地址的电话中,我听不出他们性格、说话方式有什么改变。没有一点点学好的迹象,没有一点点脚踏实地的想法。在外浪荡让家人陷入绝望而他们自己却没有一点后悔的样子。
我常常对我媳妇说这俩货完了,这俩货没救了。我媳妇问谁,我说我弟弟和你弟弟。我媳妇说她也没办法。我说那你怎么管我一个顶俩?你看我不敢抽烟,也不敢喝酒,还不敢打麻将。我媳妇说你滚一边去,我说这俩货真的完了。
有一次我回家,去看我弟弟的媳妇,在小平房里看到他家的两个热水瓶,我弟弟的媳妇拿其中一个热水瓶给我倒水,这两个塑料皮的热水瓶,已经被风吹日晒得变了颜色,两个底座已经破损,但是这么多年了都没有换新的。
我弟弟的媳妇告诉我,我弟弟前几天回来了,偷偷躲在后边的房子里,我去见他。他给我打开门后又坐到床上不说话。我说你啥时间回来的,他说几天了,我说你在外面都干些啥?他说前一段时间和人合伙开了个饭店,过一段时间准备去北边收一些烂苹果。他说话没精打采,眼神迷离。我说你在外边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干违法乱纪的事情,我就走了。在回来的路上我问我媳妇,我说他们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呢?他什么时候才能把欠人家的大几十万还了?
事实上我弟弟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了,但他仍然不能认清这个现状,在逃债的路上还是想着他的大生意。去工地上当民工一天挣100元这样的事他永远不干,天天做着发大财的美梦。
我媳妇的弟弟也会突然来个电话,或者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这孩子傻傻的,黑黑的,嘻嘻一笑说“姐夫,姐”,然后就进门了。
我说你在外面干什么?
他说:“贷款买了个车跑滴滴呢!”
我说:“那应该还行吧!”
他说:“这次回来倒个贷款。”
然后,先去卫生间洗了个澡,洗完澡出来一边和他姐说话,一边刮脸什么的,我媳妇给她弟弟做饭,一碗面条一会就好了。他一边吃一边接电话,吃饭的过程接了好几个电话,显得特别忙,饭没吃完就走了。
第二天打来电话说他走了,事办好了。电话挂了又来了个电话,说他脖子上的一个挂件落在我们家了,让给他收拾好,说这个好几万块买的。
看看这个货,都跑路了还是这个样子,大势不倒。
又过了大半年。
我媳妇的弟弟,我的这个弟弟他又回来了。坐在我家沙发上,显得很疲惫。他说他坐了一天的车,他说滴滴跑不成了。我说不是都跑吗,怎么就你跑不成了?他说跑不成了,不挣钱!我说那你怎么办,他说买个大车,跑大车。大车风险大,一是不安全,二是容易赔钱,这个我知道。但是他说得很坚定,我也不好说什么。
我喜欢他的这种冲劲。这个三个孩子的父亲,这个虽然三十多岁但仍然没有长大的孩子,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不知道他在跑车的时候还会不会去赌钱。我不能给他别的东西,我只能送给他祝福。
现在是2017年8月,我爬在床上写我的小说。写字的时间少,看电视的时间多。我一边看电视一边写着字。电视上在播放沙场阅兵,还有其他,我一会就睡着了。
没有做任何梦,脑子里想着该怎样写下去,一会就又醒过来了。
在高楼的落地窗前俯瞰我家乡的田野,一片片的苹果树连在一起,生机勃勃,满眼细绿。在夏日的季节里,我看到了像珍珠一样闪闪发光的果袋,它们点缀在枝叶之间,为人们的生活带来了希望。作为洛川人,我能透过苹果套袋看到那一颗颗慢慢生长的果实;我能透过季节看到它一年四季的模样;我能透过它看到管理它的人是如何辛勤劳作;我能透过它,看到它是如何采摘收获卖钱的;我能透过它看到他如何卖到钱来满足人们的生活,让人们富裕。
小小的苹果总是能满足人们的生活需求,一家家、一村村的农民比原来都富裕多了。当然贫富只是个相对概念,只要有富人,就会有穷人,古代有,现在有,将来也会有的。每家的苹果树不一样多,管理的水平也不一样,遇到的行情也不一样。一冷一热,一刮风,一下雨再一冰雹,这些都造成了每家的收入不同。人的穷富其实和收入无关,不是说你家收入十几万你就富,也不是说你家收入一两万你就穷。主要在花销上,有些家年收入一万元,他每天有钱花,还没外债;有些家年收入十多万,他还每天没钱花,还欠了一屁股外债。这个问题出在哪儿?我也想不出来。
为什么我们的劳动收入就永远不能满足我们内心膨胀的野心?它把我们一代代年轻人都拉下了水坑。
在家乡的土地上,我看到了一个个年轻人的堕落。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去花自己手里突然多起来的钱。像我弟弟和我媳妇的弟弟一样的年轻人,他们不知道该怎样去花自己手里的钱。
花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一辆车,一座房就能花掉不少。吃饭穿衣服都能花钱。人生活在世界上,几乎每天都在花钱,花钱是一回事,会花钱是另一回事。时至今日社会又为我们提供了太多的方便:大街小巷到处都是银行,各種各样的银行都能贷到钱,透支卡满天飞。银行大概是想多一些业务,多些利润吧,什么人都能办来透支卡,就有很多熟人给我办这样那样的卡,我都谢绝了。倒不是觉得不好,实在是没地方放了。更是记不住密码,实在伤脑筋。我还知道除了银行还有其他的借钱方式,民间借贷,简单方便,利息稍高,只要找人担保即可。还有一种是高利贷,更简单方便,只要你提供真实的身份证明就可以了,缺点是利息极高。那么,我的两个弟弟被压飞的应该就是最后一种借钱方式。这种借钱方式都配套着一整套还款催款方式,他们像黑社会一样,拿着借款人的借条,到处追债,先是一顿暴揍,接下来再是其他方式。这些人拿着条子追到我弟弟家问他要钱,他给我打电话,我上课着没时间回去,就给我小弟打电话另换了一张欠条,担保人又换成我小弟。众所周知,我的弟弟最终变成大头娃跑了。自然我小弟成了还钱的人,还这笔钱,我小弟用了整整5年时间,他俩从此成了仇人。当然我弟弟还把这些人带到我家,我只能象征性给点。因此,我小弟也对我有很大意见。
后来我才知道,这只是弟弟外债的微乎其微的部分。那么他坑完哥哥坑弟弟,坑完弟弟坑亲戚,到最后没人给他担保了,为了避债,他只能跑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去了。作为一个大头娃娃,我弟弟起飞了,鬼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反正从来都不给他的老婆孩子寄一分钱。
在我村子里,像我弟弟这样情况的年轻人还有十几个。这让我很震惊,二三十岁的小伙子,怎么都这样呢?不光我弟弟,还有其他人家的哥哥弟弟。他们都以这样的方式消失了。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找不到了,再过几天就被证实了,这些人都起飞了,都外出躲债了。悲剧是悲剧的叠加,命运像一张无形的网,它就像孙悟空的紧箍咒一样,越挣扎越紧,还好像越有点本事的年轻人越容易被网住。
我常常去参加各种各样的婚礼、葬礼,生日、满月、搬迁、开业的仪式。这叫行门户,都得给主人随礼。看看人们谈论的话题:最近忙什么?今年苹果怎么样,今年卖了多少钱?只要一谈到钱上,话题必然会转到大脑娃娃上。
“唉,今年卖的少,冰雹打了一点。卖了八万多,投资了三万多,剩下的勉强够明年投资。”一个说。
另一个说“我跟你差不多,能多卖两万元,没有冰雹,卖的还可以,但是光景过不下去了,难……”
一个问,那为什么?
“我这个人面情软,看人家有难处就不由得想帮。村里两人一人借了一万,一个借了两万,平时都看着不错,结果都起飞了,都成了大脑娃了,把我给坑死了。”
周围几个桌子的人听见了,都把头转过来,大家都围绕大头娃的话题谈起来了。不同的人,大同小异的故事,都和我两个弟弟差不多。
某人的儿子,家里果园一年能卖二十万,刚刚过好了,到城里宾馆去赌博,一星期,房也输了,车也输了,钱也没了,欠了一屁股债不敢回家。
某人给儿子还了几十万外债,没想到没几天,儿子又给他欠下几十万,这下喝老鼠药的心都有了。
某人儿子成了大头娃,飞了。儿媳妇也离婚了,老两口又管孩子又管果园。
各种版本的故事都有。每个村子都有这么一大批大脑娃娃。这一大批大脑娃娃有的结婚了,有的没结婚,有的离婚了,都和我两个弟弟一样,成了名副其实的大脑娃了。这些人中还有国家干部,还有一些四五十岁的人,他们不一定跟苹果有关系,但大脑娃起飞的命运是一样的。
我师父曾告诉我,“一个小说可以跑题,但是不能什么都不说”。按照他老人家的意思,我谈一下“精准扶贫政策”。时间是2018年夏天,人人都能理解这个全国上下说的通用解释。我媳妇是乡镇上的精准扶贫干部,我问她什么是“精准扶贫”,她说:“精准扶贫就是国家的一个政策,和计划生育是国家政策一样,就是按照一定的标准在群众中找出贫困家庭,然后再由具体的干部去帮扶。”就这个政策,我问过一个当领导干部的同学,他说国家要在2021年建党的一百年实现小康社会对不对?实行小康社会就不能有大面积的贫困人口对不对?所以就有了这个政策,我听懂了。
这段话是为了照顾前边那一段话,我两个弟弟通过自身的不懈努力变身为大脑娃,起飞了,他的媳妇和孩子过着可怜的生活,针对这一情况,不在国家的精准扶贫政策内。人家说“你家的这种情况不在国家的扶贫范围内。”我媳妇也说“咱家的这种情况不在国家的扶贫范围内。”
我心里是这样想的,也许国家政策会改变的,国家不帮他们,谁帮他们?这是一大群人,不知道其他地方有没有,但在我们这儿确实是一大群人。再说这些人确实会拉国家实现小康社会的后腿的。关于国家政策变化这点我深有体会。比如计划生育,以前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一对夫妻只准生一个孩子,谁家违反就罚款。我家没钱我爸妈却生了我们兄弟三人,最后家里的家具和半导体收音机都被抬走了。还有个人带着媳妇跑了,有一年中央电视台黄宏、宋丹丹演的小品《超生游击队》就是具体的表现。关于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罚款这件事我记忆中还有一件事:我尊敬的一个全国著名导演,有人举报他和她媳妇违反计划生育政策,最后被证实多生了几个孩子,被罚款748万元人民币。他们两口子竟痛快地交了。怎么罚这么多呢?当时我这么想的,我几辈子都挣不来这么多钱,事情过去时间久了,记不大清楚,大概就是这么个事。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对他的尊敬,他拍电影的神乎其神的想象力真的是不服不行。
众所周知,现在计划生育政策放开了,多生一个孩子合法了,可是由于生存压力的原因,人们都不敢多生孩子了。可能政策还得变,最终会变成:只要你肚子足够大,想生几十个也没人管了。到那时候,那位导演就不用交罚款然后用省下的钱多拍一部电影了。
回到主题上,我弟弟和我媳妇的弟弟成为了大脑娃,把两个家庭拉进了可怜的贫困泥潭,生活没有一点出路了。其他人的哥哥弟弟成了大脑娃应该也是一样的。他们同样把自己的家庭带进了深渊。他们已经变成了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了,这和计划生育无关、这和精准扶贫无关,他们是政策以外的人了。
有一种流行的说法:小说应该关注人的生存状态。
我弟弟已经跑出去好多年了,他漂在外面是一种什么状态呢?
我弟弟没多少钱,他在外流浪,不敢回家。事实上我见过他回家,但状态不是很好
让谁长年在外回不了家狀态都不会好的。从我弟弟的媳妇那知道,我弟弟有时候也回家,不好光明正大地回家。讨账要钱的那些人在每个村子里都安插了眼线,据说就像抗日战争时的间谍一样,被他们发现让要账的堵住就完了。所以他只能偷偷地回来,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不敢露面,不敢开灯,当然不敢给自己的媳妇到地里干活了。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更不敢多在家待些时间,住不了几天就又悄悄地走了。
我弟弟的电话号码经常换,我是联系不上他的,每次打过来的电话都不一样,更不要说什么微信、QQ了。我甚至怀疑他可能有时候连手机都没有。听说他在西安混。在没事的时候,我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就开始想象我弟弟的身影穿行于西安的高楼大厦之间,我仿佛看见他骑着电摩,穿着颜色鲜艳的衣服送外卖,我仿佛看见他推个三轮收破烂,我看见他跑得飞快,躲避着城管的追赶。有好几次,我去西安办事,不时地注意着那些辛苦劳动的人们,我期望着能看到弟弟,可是从来没有看到过一次。
这是有一次我与他媳妇的对话。
“他最近怎么样?”
“能怎么样?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说是痔疮犯了,连买药的钱都没有,我给把药买了寄过去。”
“……”
我不知道说什么。
我母亲住院了,一次一次,他不敢回来。我父亲去世了,他也不敢回来。在长长的悲伤的丧事期间,我们谁都没有提他。提了也没有用。我父亲去世了,我给他打过电话,电话那头我听到了太平洋一样的悲伤,我只能安慰他,让他自己照顾好自己。
什么时候他才能正大光明地回到家呢?这是一个谜,只有他自己能解开的谜。
总之我的弟弟在外面的状态我知道的不多,他很少联系我。我对他的了解很大程度上是靠在房子里瞎想以及通过他媳妇的转述。
我媳妇的弟弟我知道得清楚些。他原来爱玩游戏、玩手机,所以,我们有他的微信、QQ,但是他打来的电话却也经常换。不管怎么说还是偶尔能联系上。
之前说过,我媳妇的弟弟生活很讲究,他对名牌的追求达到了痴迷的程度,连简单的裤头袜子都不例外。他虽然起飞跑路成大脑娃了,但他的生活水准好像并没有变。看上去状态不差,他把他成为大脑娃的事总结为“时运不佳”。他给自己买了个财神项链子为了给自己带来好运,现在还在我家的抽屉里扔着呢,据说好几万。
我媳妇的弟弟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买了一辆大货车,全国各处跑货。起初还很顺利,生意一单又一单,如果照这样就能咸鱼翻身了。就在他跑大货车的大半年里,还给他媳妇寄过几次钱,也不多,但总让人看到了希望。
希望很快就破灭了。
他从桂林向兰州送一车香蕉。在广西市郊的一条国道转角处,和一辆停在路边的私家车肇事了,结果大车把小车撞报废了,据说这辆车上百万,而且车主还是这个地方的黑道老大,听上去像演电影,但确实如此。只能找交警,交警的处理黑老大不满意,后来又偷偷地给交警队长送礼,才勉强说好,这样一来几天过去了,但是人家不让车走,更不让倒运车上的香蕉。事故的赔偿有保险公司,但车上的香蕉保险公司不管,一车香蕉烂完了。
最后只能把车草草卖掉,这最后一根稻草也断了。旧账没还,又堆了一堆新账。说他到新疆去混一段时间,又那样灰溜溜地走了,这就是我媳妇的弟弟的情况。
苹果是一种古老的水果,在圣经里就反复出现过,众所周知还有一颗砸过牛顿脑袋的苹果让牛顿产生灵感。下来我讲讲一颗洛川苹果的生命历程。
树枝上的花苞在第一年的冬天就基本上成形了。春天,树上开满了苹果花,这些娇嫩的花不敢受冻,如果气温急降,那就吃不上苹果了,还不能太热,雨水也不能太多,热了叫焖花,雨水多了叫淋花,不管哪一种都会影响苹果的坐果率,一树繁花,变成苹果,实非易事。
好不容易花经过授粉变成果子,一个一个的小苹果又得用剪刀剪掉很多,这个过程叫疏果。如果全留下,那么一树的苹果就成了糖葫芦了。疏果完成,又需要给苹果套袋,这样能减少农药残留,也能降低冰雹带来的伤害。
套上袋的苹果,在袋中大概要呆一百天左右,苹果要度过一百天的黑暗与苦闷,它还得继续生长。整个夏天的苹果园里,展现在父老乡亲面前的并不是苹果,而是苹果的套袋。这期间会有风、雨、雷电、冰雹,大风会把一部分苹果连袋子刮掉;冰雹会把苹果连袋子打碎,像人的一生要经历各种磨难一样,苹果也要经历诸多磨难。
最终一颗鲜红脆甜的苹果,要修成正果,必遭受九九八十一难。幸存下来的,完美的果实弥足珍贵,值得每位遇到它的人珍惜,自然培养栽种这颗果实的人更值得尊敬。
对苹果的描述与我弟弟无关,也与我媳妇的弟弟无关。但它与这些洛川大脑娃的亲人们有关。苹果在我父母和我老丈人、老丈母娘的眼里不仅仅是苹果,他们把苹果看得跟自己的孩子一样重。
我老丈人无论春夏秋冬大部分时间都在果园里,伺候着他的苹果。施肥、打药、锄草、疏花、疏果、套袋、卸袋、摘苹果、卖苹果、剪树、刮树枝上的腐烂等等,这就是他的生活。他没有一点点抱怨,不会因为苹果的好坏而停下来。即使我老丈人一年四季日夜忙碌,他们一家子人手仍然不够,时不时还得雇人。
所以很难想象我弟弟的媳妇是如何一个人完成一颗颗苹果从开花到销售的这一宏大工程。她一个人在果园里忙来忙去,干什么都是一个人。这没办法,她和她的孩子都得生活呀!
现在,2018年的秋天,蘋果成熟了,孩子们去上学了。
马路上车水马龙,仔细看看,全国各地的车到处都有。小轿车、卡车、大货车、电动车、三轮车、手推车,速度有快有慢,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热闹非凡。
街道两边一堆一堆的人头攒动,农民们忙着卖今年的早熟苹果。鲜红的苹果远远看上去像一个个小孩的娇媚的脸蛋。根据苹果品质的差异,各种苹果卖着不同的价格,但差异不大。
每年都会有数量巨大的洛川苹果销往世界各地,数以亿万计的地球人接受着这一大自然的馈赠。人们吃着香甜的洛川苹果,赞美着它的醇香,人们却不知道这一颗颗苹果背后的鲜为人知的故事。
人们依然忙忙碌碌,苹果醉人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责任编辑:井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