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雪,马银琦
(浙江师范大学 教师教育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人的社会化终其一生,非朝夕之功。大学生社会化是大学生个体在新的认知系统、情境系统和行为系统中通过与周边环境的相互作用,凭借自身努力而进行的包括学业调适、人际调适、心理调适,并逐步融入社会的过程与结果[1]。它是个体社会化进程中最关键的一环,是前期社会化的结果,前期社会化亦因此成为这种跃级的土壤。影响大学生社会化的因素很多,有个体的态度及其努力程度、有现时性的高校环境因素及就读城市文化与社区的因素,也有学生的身份及成长史等因素。当下对此问题的研究与实践,更多是从高校内部、学生个体两个角度做功课,缺失了其个体历时性变量对其当下社会化的影响分析。所谓个体社会化的历时性变量是指既往经历、体验、拥有资本、所处环境等对其现在发展的影响。这是导致大学生思想政治工作失灵的原因之一,也是社会舆情喟叹“知识难以改变命运”的体现,更是“学得好不如嫁得好”“拼过高考也拼不过学生会,拼不过就业”等的真实写照。通过历时性阶层要素对大学生社会化影响的模型建构,有助于高校全过程、全要素和全方位地关注大学生社会化,因人施教。
西方学界对大学生社会化过程提出了四种理论模型[2]1-41,分别是个体行为发展理论、认知—结构理论、类型学理论及个人和环境互动理论。这些理论模型主要关注影响学生发展的个体本质、特点以及学校教育和社会背景等因素。经过传统理论的发展,自20世纪60年代之后,国外学界更加关注从学生性格特征、学习行为、学习动机等角度研究其社会化发展的影响因素。科尔曼(Coleman J.S)在研究学校投入、学生家庭背景和学生学习成就关系中发现,学校投入因素在决定个体学习成就上并没有发挥重要作用。[3]1-23这一观点虽然引起了广泛的学术争议,但是科尔曼的教育公平理论中家庭、同伴要素对学生成长的影响,却直接促进了其后对大学生社会化发展的影响模型的研究。一是阿斯汀(Alexander W. Astin)的IEO模型(Input, Environment, Outcome)。他主要从学生个体特征角度,认为学生的学习参与和投入是学生发展的主要决定因素。[4]7二是帕斯卡瑞拉(Ernest T. Pascarella)提出的大学生综合发展模型。他指出大学生综合发展受到了学校规模(如师生比例、招生规模等)、学生个体特征(性格、品质、入学成绩等)、高校环境以及师生与同伴关系等因素的直接或间接影响。[5]50三是库(Gerrge D.Kuh)提出的大学生发展影响因素模型。他认为大学生发展受到大学生入学前经历(如入学选择、学习兴趣等)、在校学习行为(如学习习惯、师生关系、学习兴趣等)和高校条件(如学术支持、校园环境和教学方法)等方面的影响。[6]
国内对大学生社会化发展影响因素的理论与实证研究是高校扩张性发展的衍生物。数量扩张的后续就是对公平的吁求,现实高等教育体系中,普而不惠的现象还非常明显,学生受教育的机会、过程和结果、享受的教育资源的公平性,阶层背景促使强势群体以高等教育为路由器,放大了竞争资本的信号,加剧了个体社会化的差异度;人民群体对优质且个性化的高等教育产品的追求与高等教育服务的不充分、不均衡之间的矛盾愈发凸显。那么,阶层要素对大学生社会化是否有影响呢?影响哪些方面呢?影响程度如何呢?如何因势利导,将阶层劣势变成阶层优势呢?就上述这些疑问,国内学者为此深耕细作,主要从结构及过程两个维度去探讨。结构维度是指阶层要素的静态特征,即“要素是什么”,比如家庭的社会、经济、文化资本,学校类型及规模等。[7-8]过程维度是指个体与成员的行为、互动和价值取向的动力或动态特征,如个体成长经历、师生关系、朋辈关系及家长的教养方式等。[9-10]多数学者将结构与过程两个维度有机结合,进行交叉式探究。[11-13]但这些划分都还比较粗糙,在不将阶层要素肆意割裂的前提下,本研究尝试从历时/现时的个人经历维度上,以模型建构的方法探究其中影响大学生社会化的历时性要素,特别是其阶层要素,将这种研究进一步细化,为大学生思政教育的精准化提供理论指导。
综上所述,前人理论主要集中于大学生社会化的个体层面和学校内部层面,而学生个体层面尽管对个体的背景变量有所涉及,但从阶层要素角度进行系统论证的并不多。为此,本研究提炼出六个变量,形成原假设:H1:社区环境要素,即社区(村落)要素;H2:家庭资本要素;H3:个体经验要素;H4:教育经历要素;H5:朋辈影响要素;H6:自然环境要素。它们对大学生社会化发展有着历时性和现时性的显著影响。
根据理论前提与假设,我们拟定影响大学生社会化历时性阶层要素的测量问卷,包括了假设中的6个一级维度,每个维度下设置若干二级维度,二级维度下再设置若干观测因子。
A:社区环境要素即社区(村落)环境。该分问卷主要包括4个因子(A1-1入学前的生活地区经济水平、A1-2入学前生活在农村或城市、A1-3交通是否便利、A1-4民族因素)。B:家庭资本要素。该分问卷主要包括五个维度,18个因子。分别是B1家庭经济水平因素(B1-1家庭经济条件、B1-2家庭收入变化、B1-3家庭教育投入);B2家庭社会地位因素(B2-1父母职业地位、B2-2家庭是否有权势、B2-3父母社会关系);B3家庭文化水平因素(B3-1父母的水平程度、B3-2家庭学习资源、B3-3家庭学习氛围);B4家庭的教养方式因素(B4-1协商式或说教式、B4-2子女是否参与家庭事务、B4-3父母是否亲自抚养、B4-4入学前父母是否指导、B4-5入学后父母是否指导);B5家庭结构的稳定因素(B5-1父母是否健在、B5-2家庭氛围是否和谐、B5-3是否独生子女、B5-4父母是否离异)。C:个体经验要素。该分问卷主要包括四个维度,9个因子。分别是C1个体经验的稳定性因素(C1-1家庭是否有重大变故、C1-2是否转学/休学过);C2个体经验的流动性因素(C2-1居住地是否经常变更、C2-2是否为留守儿童);C3个体经验的互助性因素(C3-1邻里是否和睦、C3-2亲戚是否和睦、C3-3升学经历);C4关键人物与事件因素(C4-1是否有榜样引领、C4-2失利时是否有人相助)。D:教育经历要素。该分问卷主要包括三个维度,11个因子。分别是D1学校环境因素(D1-1所读中小学规模、D1-2学校管理制度、D1-3所读中学生源、D1-4中学时的社会实践经历、D1-5所读中学的学习硬件设施);D2教师教育因素(D2-1中学时期受老师重视程度、D2-2中学时期教师教学水平、D2-3家庭和教师的合作程度);D3在校其他因素(D3-1中学时同学间的学习水平、D3-2中学时同学间合作程度、D3-3是否担任班干部)。E:朋辈影响要素。该分问卷主要包括4个因子(E1-1深交朋友的数量、E1-2与朋友的互动程度、E1-3兴趣相投的朋友数量、E1-4朋友与自己的各方面水平)。F:自然环境要素。该分问卷主要包括2个维度,4个因子。分别是F1地理环境因素(F1-1所处气候环境、F1-2所处空气质量);F2周边人口因素(F2-1生活周边人口数量、F2-2生活周边人口流动大小)。
将初步假设的6个维度设置成变量,采用“语义差异量表”,对描述其因素的短语进行两端评价。另外,测量卷中设置了重要性排序选择题,共7题。主要涉及主变量影响因素的重要性排序及各个主变量中的次变量的重要性排序,为主测量卷的量化因素做进一步的证明。
本次测量通过预调查与正式调查两个阶段,面向大学生进行线上收集问卷,获得1495份调研问卷,对无效问卷进行剔除后,得到最终有效问卷为1326份,有效回收率达88.7%。
对问卷进行信度分析结果表明,各要素的信度系数值均大于0.7,且问卷量表整体信度为0.933,说明编制的问卷具有良好的信度。在探索性结构效度方面,本研究课题前期采用了KMO检验和巴特利特球体检验,本次调研问卷检验KMO值为0.953,大于0.80,呈现为良好标准,巴特利特球体检验2统计值得显著性概率为0.000,小于0.05,所以得出结论为问卷具有一定结构效度。
通过语义差异量表的使用,得出了阶层要素原始变量的均值数据(表1)。
研究发现大部分维度因子的绝对均值在0.3以上,唯有2项在0.3以下,分别是B2-2(家庭是否有权势)和B4-5(入大学后父母是否指导子女发展)。前者属于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因素的一部分,由于被调查者属于在校大学生,他们在校学习与生活的过程中并未与家庭的权势产生直接影响,因而导致该因素在调查时影响均值较低。但是通过专家访谈,认为大学生社会化的发展过程中包含了社会融入方面,家庭中父母及其他亲戚的社会人脉关系能间接帮助到大学生在社会融入中更好地就业,且在郑洁[14]、尉建文[15]等的实证研究中也表明家庭中的社会资本越高,更加有利于大学生今后的就业发展。所以B2-2因素仍保留。后者属于家庭教养方式因素的一部分。因被调查者在入大学前所经历的更多是在父母引导下的学习与生活,而在入大学后诸多父母辈的学历及学识远不及大学生,故在入大学后父母对子女的指导影响因素不大,因此B4-5因素剔除。
表1 历时性阶层要素的影响均值表
基于上述的原始变量的均值分析,且根据研究目的,我们将原始变量分别合并,产生了六个新变量,即社区环境变量、家庭资本变量、个体经验变量、教育经历变量、朋辈影响变量及自然环境变量。对于阶层要素的六大新变量进行均值比较(表2):
表2 阶层要素六大新变量均值表
从表2中可以看出各个要素均值排列分布:个体经验(1.28)>家庭资本(1.00)>教育经历(0.97)>朋辈影响(0.78)>社区环境(0.72)>自然环境(0.58),且总体均值为0.9661。且通过调查“在大学生的成长过程中,对自己影响最大的因素”的重要性选择中(表3),发现自然环境要素个案百分比仅为2.6%。故对自然环境要素做单一样本T检验分析,来判断自然环境要素与其他各要素之间是否存在影响均值差异。
表3 重要性排序(影响最大的因素)表
根据T检验结果(表4)显示:自然环境统计量t=-8.786,P值=0.003<0.05,因此认为自然环境影响均值与其他均值存在显著差异。且自然环境均值在其他均值中为最小,表明自然环境影响均值与其他均值相比较,对大学生社会化影响效果不显著,原假设H6不成立,将其剔除。
表4 各阶层要素新变量均值样本的T检验表
注:*p<0.05,**p<0.01,***p<0.001.
个体经验统计量t=4.994,P值=0.001<0.05,因此认为个体经验影响均值与其他均值存在显著差异。且个体环境均值在其他均值中为最大,表明个体环境影响均值与其他阶层要素均值相比较,对大学生社会化影响效果最为显著,原假设H3成立。其他统计量P值均>0.05,因此认为社区环境、家庭资本、教育经历及朋辈影响均值不存在显著差异,且这些均值均大于自然环境的影响均值,所以原假设H1、H2、H4、H5成立。
基于阶层要素影响均值分析及前期的信度与验证性结构效度分析,将本研究课题的阶层要素模型做出调整,如图1所示:
图1 影响大学生社会化的历时性阶层要素模型
在对调整的模型做验证性结构分析时,本文采用LISREL软件进行处理。它能够同时处理潜在变量及其指标,也允许自变量和因变量均含有测量误差,还能同时处理多个因变量、估计整个模型的拟合程度。
在对“社区环境”“家庭资本”等五个要素分别建立其因子相关系数矩阵,然后建立结构方程模型,分析其各自的模型拟合度。结果如表5所示:
表5 各阶层要素模型的拟合优度报告
根据模型的拟合优度来看,一般认为当RMSEA低于0.1,NFI、NNFI及CFI大于0.9,RMR小于0.05时,模型就是好的。[16]126自由度(df)和卡方(2)的大小很难说明模型的好坏,但对比多个模型是有用的。各项指标均达到了精准拟合要求,综合考虑,各量表具有很好的结构效度。
在对各阶层要素进行差异分析后,对各个阶层要素之间也同样进行因素差异分析,由于家庭资本要素、个体经验要素及教育经历要素设置了二级维度,所以在分析前将这些原始变量进行合并,各自形成新的变量。结果如表6所示:
表6 各个阶层要素内的因素差异表
注:*p<0.05,**p<0.01,***p<0.001.
由于家庭资本及个体经验要素内部间的因素差异不明显,表中只呈现社区环境、教育经历及朋辈影响内部间的显著差异因素。
在社区环境要素方面,因在社区环境中只涉及到一级维度,在4个因子里,入学前城乡因素其影响均值大于社区环境要素整体均值0.356,且t=8.323,P值=0.000<0.05,该因素的影响程度最为显著。分析原因在于:城乡的差异反映了一定的经济差异,能够提供的教育经济基础投入也就有所差异,进而城市社区与农村村落文化能够很大程度影响到人的社会化。同时通过调查“社区环境”的重要性选择中,62.7%选择了“城乡差异”,占比最大,同样证明了这一点。
在家庭资本要素方面,主要存在五个子维度,其结果发现各维度的P值均>0.05,表示各维度之间的影响均值不存在显著差异,且与其他要素相比,家庭资本均值整体较高,可以说明家庭经济水平、家庭社会地位、家庭文化水平、家庭教养方式及家庭结构的稳定因素都对大学生社会化的发展产生了较大的影响。而通过调查“家庭资本”的重要性选择中,“家庭教养方式”因素占比最大,为73.3%。分析原因在于:良好的教养方式能够对子女今后的大学发展产生观念上的巨大变化,如学习方式、人生价值观等等,而这些思想上的观念一旦形成且根深蒂固后,就很难改变。
在个体经验要素方面,主要存在四个子维度,其结果与家庭资本要素大同小异,各维度的P值均>0.05,表示各维度的影响均值之间不存在显著差异,且与其他要素相比,成长经历的整体影响均值为各要素中最大,说明个体环境稳定性、个体环境流动性、个体环境互助性及关键人物与事件因素也同样对大学生社会化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通过调查“个体经验”的重要性选择中,各个因素的重要占比也都相差甚微。分析主要原因在于: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社会结构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社会环境的改变随之引起生长环境的变化,这些生长环境具体表现在家庭是否出现重大事故、居住地是否经常变更、曾经是否为留守儿童、邻里亲戚周边关系是否和谐等,进而影响到大学生社会化进程。
在教育经历方面,存在三个子维度,其中教师教育因素其影响均值大于学校教育要素整体均值0.268,且t=5.696,P值=0.029<0.05,该因素的影响程度最为显著。分析原因在于:在学校教育的大环境中,教师是学生成才成长的主要导向人,对其社会化发展起着助推作用。根据科尔曼的研究,在这个要素中对学生的影响强度依次是按教师、课程、学校文化和学校设施递减的。同时,通过调查“学校教育”的重要性选择中,“教师教育水平”这一选项占比79.0%,同样证明了这一点。
在朋辈影响方面,存在四个主要因子,其中与兴趣相投的朋友数量因素其影响均值大于社会背景要素整体均值0.223,且t=4.859,P值=0.000<0.05,该因素的影响程度最为显著。分析原因在于:作为历时性的朋辈因素,既是个体成长的动力,又会成为其日后发展的人脉。传统研究也证明,同伴间在成长过程中的认同度要高于学生对于教师和家长的认同。同时通过调查“朋辈影响”的重要性选择中,“朋友间的兴趣爱好”这一选项占据了61.2%的比例,也证明了上述观点。
本研究对影响大学生社会化的历时性阶层要素进行模型建构,发现社区环境要素、家庭资本要素、个体经验要素、教育经历要素及朋辈影响要素对大学生的社会化发展产生了直接或间接的影响。
然而,阶层要素对大学生社会化的影响是全程的,在起点、过程和结果影响的广度和深度上都不尽相同。上述历时性阶层要素的综合结果已使个体在入大学以前就已在发展位阶上形成了成长梯度,而这些梯度的结果导致其入学机会严重不均衡(尽管在政策上有“三项计划”在不断加大重点高校对中西部和贫困地区生源的倾斜),但在我国高等教育的一路纵队(研究型、教学研究型和应用型)的评价体系下,作为大学生社会化起点的高等学府及所在区域的选择和学业适应上是不公平和非正义的。当个体脱离了原有的阶层空间而进入大学这个新的发展平台后,即时性的阶层要素及其下的子维度和具体观测点,对大学生社会化各方面(学业调适、人际调适、心理调适及社会融入等)的影响又不尽相同,形成犬牙交错的排列组合,构成大学生社会化要素的全景,而这恰是我们进行大学生德育工作思考上的缺位。本研究将历时性阶层要素这个自变量进行了提炼,不同于国内多数学者利用家庭资本、社会资本等变量对大学生成长、成材的分析,使研究的视角更为独特,变量更为多元,结果更为精确。基于此研究,也建议高校在进行学生德育教育时,要注重时间轴、社会轴的影响,进而形成立体的高校德育工作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