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主义视角下的《机械姬》

2018-11-14 06:07蔡晓慧
电影文学 2018年3期
关键词:内森凯勒中心主义

蔡晓慧

(湖北汽车工业学院,湖北 十堰 442002)

亚历克斯·加兰在担纲了克隆人题材的科幻电影《别让我走》(

Never

Let

Me

Go

,2010)的编剧之后,自编自导了同样涉及科技伦理题材的《机械姬》(

Ex

Machina

,2015)。电影秉承了加兰一以贯之的对当代科技的反思态度。对于这部电影,我们有必要从生态主义的角度进行解读。

一、人类中心主义

人类中心主义是一种价值观,即人是宇宙中唯一的,具有内在价值的存在,是世界的中心与主人。人类中心主义是生态主义否定的对象。

人类中心主义的观念早已存在,并长期作为人类推动自身文明进程的一种支配力量存在。早在亚里士多德时代,人类就已经被认为是万物的尺度,是主宰宇宙万事万物的主体:“植物的存在就是为了动物的降生,其他一些动物也是为了人类而生存。驯养动物是为了便于使用和作为人们的食品,野生动物,虽非全部,但其绝大部分都是作为人的美味,为人们提供衣物及各类器具而存在……自然是为着人类而非为了所有动物。”随着时代的不断进化,人类对人类中心主义的解说与实践也在不断地发生变化,并且由于人类中心主义必然指向人类对大自然的剥削、污染和破坏,它与主张人与自然实现和谐相处的生态主义思想进行着此消彼长的对抗。

《机械姬》中的全球最大搜索引擎CEO、人工智能的研究者内森就是一个人类中心主义者,而被他选中前来帮助他完成图灵测试的程序员凯勒布,尽管不一定是一个生态主义者,却是一个有着朴素的,希望重建人类与人工智能关系的人。对于内森而言,人工智能是比人类低级的,尽管在电影中,内森曾经对凯勒布说,在不远的未来,人工智能发展到一定程度,他们眼中的人类就犹如人类现在眼中古老的直立猿人。内森精心打造的,能通过图灵测试的强人工智能艾娃就是这样的一种高等生命。但是内森依然认为自己是可以凌驾于人工智能之上的,他是决定对方究竟是强人工智能还是弱人工智能的“上帝”。电影中的主要角色是四个“人”,内森和凯勒布这两个男人以及京子和艾娃这两个被赋予了女性性别的人工智能。其中京子被赋予了低人工智能的属性,如听不懂英语,只能简单地感受“主人”的情绪等。这正是内森在摧毁了前几个人工智能后故意开发出来服侍自己日常生活的产物。在内森看来,只有人工智能是学习能力弱,缺乏思考能力的,对于人类来说才是安全的。而远较京子高级,更具威胁力的艾娃对于内森而言也仅仅是一个京子的升级版。内森赋予了艾娃胶状体的,拥有自我改进机制的大脑,通过海量搜索得到的信息,以及与人毫无二致的表情和语言能力等,自以为能够步步为营地掌控艾娃的一切行为。他视艾娃为一种更复杂、更聪明的造物。可见,尽管人类科技相较于亚里士多德时代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这种驯养和利用思维却是一脉相承的。

值得一提的是,人类中心主义发展到了一定阶段也就带来了殖民主义,在人类努力使自然屈服于自己的同时,也在让同类屈服于自己。在《机械姬》中,殖民主义已经出现了变化,即并不是一个阶级的人对另一个阶级的人施加明显的暴力,而是一种隐性的剥削和利用。内森的搜索引擎占有全球90%以上的市场,他利用这一点占有了同类的大量搜索信息,如凯勒布的单身状况,他对女性类型的偏好等,并黑进了全球的手机以获取人类语调、语言和表情等信息,最终用这些信息来打造人工智能。这就是一种新型的、在当代科学技术下的殖民。而凯勒布则是一个被利用、被统治的人类代表。他之所以会来到内森的身边,是因为内森要他帮助自己测试艾娃是否能通过图灵测试。在测试过程中,凯勒布制订了帮助艾娃逃出这个别墅的计划。但是内森直到任务快结束时,才告诉凯勒布包括这个逃跑计划在内的一切都是自己计划中的。内森正是想看到艾娃能否通过自己的一切现有资源(如性魅力等)误导凯勒布让凯勒布喜欢上自己,从而帮她走出别墅。如内森之前的酗酒,也是做给凯勒布看的假象。凯勒布深深地感觉自己被玩弄了。毫无疑问,在内森和凯勒布的关系之中,两人的地位是绝不平等的,内森的整个实验也完全从自己的利益出发,而丝毫没有考虑凯勒布的利益和情感。最终凯勒布作为人类和人工智能争夺的对象,倒向了人工智能的一边,正是人类关系被异化的体现。

二、黑色生态

如果说,人类中心主义仅仅是《机械姬》中悲剧发生的动因,那么黑色生态则是通过悲剧的过程来展现的。此外,人类中心主义作为一种主观意识,其主体仅仅是人类,而黑色生态则是一种客观存在,它在电影中是人类和自己的造物人工智能共同参与形成的。

黑色生态是相对于绿色生态的概念。绿色生态指的是一种理想的生态状态,生态批评早年就被称为绿色研究(green studies),而梭罗等具有生态意识的人物则被称为绿色人士甚至是“绿色圣徒”,可见绿色生态是生态批评渴望达到的境界。黑色生态则反其道而行之,黑色意味着消极与负面,黑色生态指的便是一种存在重重问题的、亟须改造的生态,并且黑色生态的成因主要在于人类。体现黑色生态的艺术作品有如D.H.劳伦斯《女人》中呈现黑色的矿区城镇,这里遍布冒着黑色浓烟的烟囱,黑色的煤灰笼罩了田野,公共菜园也是肮脏的、黑乎乎的。这背后都是自然环境和人性在工业文明下的破坏与颓堕。

生态主义对于社会现实的意义是不仅停留在理论批判上的,生态主义还影响着人类的社会实践,是人类对社会进行积极革新的有力武器。因此生态主义关注社会中需要改进的黑暗面,暴露人类的人性缺陷,引导人类正视自我、解剖自我。拥有一个悲观结局的《机械姬》无疑是一部具有批判性的电影。人类和人工智能之间对抗的起因在于创造了人工智能的人类,在不断完善人工智能的同时,人类的无知、刚愎自用和自以为是完全暴露。在《机械姬》中,这些主要是由艾娃的发明者内森表现出来的。内森在被凯勒布询问起为什么要发明人工智能时,表示这并不是“发明”的,而是“进化”的产物,并且内森高度赞许凯勒布的话,即一旦艾娃通过了测试,那么内森改写的不仅仅是人类的历史,而是“上帝的历史”。无疑内森将自己置于上帝的位置,通过插手人工智能的“进化”而认为自己能如同上帝一样控制世界,重新创造一个世界。但是,如果就西方文化的语境而言,内森对上帝的傲慢代表了一种造物对造物主的僭越(或可视作是自然产物对大自然的一种傲慢),那么艾娃对内森的背叛则同样是一次造物对造物主的反噬。

观众在电影的叙事中是始终跟随着凯勒布的视角的,导演加兰也由此设计了多个“障眼法”,这也是观众和凯勒布一直没能意识到这种反噬的原因。例如,内森撕毁艾娃画的情节,在电影中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凯勒布(观众)从画面中产生了这样的认识,即艾娃是因为对凯勒布产生了情感,而听从凯勒布的建议画了一幅画,然而内森却粗暴地将其撕毁。艾娃只能失望地面对地面上的片片纸屑。这一场景以及之前内森多次对凯勒布表现出来的傲慢,如拒绝听凯勒布介绍自己的编程能力,打断凯勒布关于人工智能的分析等,都使得观众对内森产生了厌恶之情。而这一情节的第二次出现则是内森为凯勒布播放录像。从内森的角度而言,他想知道停电时艾娃和凯勒布有什么样的交流,但是又没办法当着艾娃的面装上一个新的由电池驱动的摄像头,于是导演了这一出撕画的戏,趁着艾娃面对纸屑假装发呆时用一个手靠门框的自然动作装上了新摄像头。而从艾娃的角度来看,作为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都会被凯勒布看到,于是她的所有行为都是表演。内森也早已知道艾娃是在表演,包括跪坐在地对着纸屑发呆这个表演也在内森的算计之内。然而天才、狡诈的内森机关算尽,却还是低估了自己精心挑选出来的凯勒布。在三个“人”之中,内森认为凯勒布是智商最低的一个,是处于“利用链”的底端的,这种对凯勒布的轻视导致内森最终被艾娃和京子杀害。

可以说,内森是电影中恶性生态的罪魁祸首。如果一开始内森就能对凯勒布有开诚布公的交流,重视凯勒布的能力,并且对自己的行为有所限制,如不使整个别墅区的安保和日常服务都如此高度倚赖高科技,在别墅区留下更多的活人等,那么悲剧就有可能得到避免,正是因为他的高度傲慢,他对自己与人工智能之间地位的错估造成了他和凯勒布的死亡。

三、理想家园

加兰以一个血腥的结尾警醒人类保持对科技的理性运用以及人际交往中的谦卑态度,用两重对比,委婉地提出了对理想家园的建构思路。

一是自然与人工的对比。电影的外景部分在挪威取景,开头以大量优美的自然环境震撼了观众,随着直升机的行进,观众得以看到清澈的溪流、碧绿的草地以及皑皑雪山和冰川等,还有内森和凯勒布对话时的瀑布。这里有着向雷德利·斯科特的《普罗米修斯》(2012)致敬的意味。在《普罗米修斯》中,外星生命在一个瀑布边服毒自尽,其身体和意识终结于瀑布之中。而在《机械姬》中,艾娃则作为一个独立的、崭新的生命体走过这一片美丽的、令人感觉舒缓的自然,融入人类社会当中。这二者都有可能引发人类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凯勒布在离开直升机后最终止步于一个小木屋之前,并且很快在禁语音和门卡的自动生成中感受到了小木屋中的现代化程度。在被内森带入他的房间的过程中,凯勒布也感受到了这里作为一个研究所的冰冷氛围,如冷硬的人造水泥、带有棱角的玻璃造物,以及由红蓝两色代表能否通行的、警示意味明显的门禁提示灯等。这一切都和之前的自然景观形成鲜明对比,一种压抑的气氛油然而生。尤其是在凯勒布的房间,内森告诉他这是没有窗户的,容易引起人的幽闭恐惧症,而凯勒布则为了迎合上司而表示没关系。有窗户和没有窗户实际上正是是否隔绝自然的体现。这就暗示了凯勒布要完成的这次历史性的图灵测试其实是反自然的。

二是道德与非道德的对比。在对话中艾娃询问了凯勒布若干问题,如“你是一个好人吗?”“如果我没有通过测试,我会怎样?”“我想跟你在一起,你想跟我在一起吗?”等,这里其实意味着艾娃在通过凯勒布的道德来利用他,而艾娃作为人工智能本身是毫无道德可言的,凯勒布的道德对她来说只是搜索引擎带来的关于人类的海量信息的一部分。而无道德者能够利用有道德者,动摇后者的立场,这样一个“非人”最终融入人的世界中,是极为可怕的。

加兰在这两组对比中,提出一种理想生态,即在自然和人工面前,偏向自然;在道德与非道德之间,选择道德,只有这样人类的家园才是安全而美好的。

《机械姬》在一个密闭的空间中,通过四个生命体完成了极具戏剧张力的叙事,也让人们看到了人类和人工智能之间的相互利用和角力。最终加兰以人类被毁灭的结局,煞费苦心地为人类敲响了生态主义的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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