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林尚杰驾驶大卡车奔驰在路上。
歌声:
满目青山百花放,
万竿翠竹争出头,
初生牛犊不怕虎,
昂首奋蹄朝前走。
跨过道道坎,
跨过道道沟,
路难路险挡不住,
牛气冲天竞风流。
一双牛眼看世界,
脚踏实地来苦斗,
无私借得众人胆,
胸怀壮志敢带头,
风雨伴我行,
日月跟我走,
不用扬鞭自奋力,
牛气冲天竞风流。
歌声中一路青山翠竹,推出片名及演职员表。
群山环绕,桃花盛开,隐在文化广场大树上的高音喇叭传出《春天的故事》的歌声,然后是小学生稚嫩的嗓子宣读:“第六届忠良村村民委员会换届选举委员会宣传组现在开始广播,下面给大家宣读《村民委员会组织法》……”
一辆桑塔纳在行驶,开车的曾志朋把车速降下来听广播。
黄德星坐在一旁,从车镜里窥探曾志朋的心思:“主任,这回换届,我们的动作得快点。”
曾志朋:“不急,不急,看看再说。”
黄德星:“我知道,凭实力我们最强,不过……”
曾志朋:“实力大也要小心水沟里翻船,凡事要多往细处想。对了,德星啊,去年你和少龙干得不错,每人多加一万,你五万他四万,打到你们卡上了。”
黄德星:“啊,这么多,谢谢了。”
曾志朋笑笑。
一辆小皮卡迎面而来,他忙往边上靠,没想到小皮卡却来个急刹车,林尚杰从驾驶室探出头来:“主任,表叔,上镇里是吧?”
曾志朋:“是上镇里去。尚杰,你车上拉什么呀?”
林尚杰:“彩电,给九爷他们的。”
曾志朋:“呵呵,快点送去吧,他们一定等着呢。”
林尚杰:“哎!表叔,婶要的花籽没找到,等下回吧。”
黄德星:“知道了,我回头跟她说。”
林尚杰应声把车开走了,桑塔纳重新启动上路。
曾志朋:“听说他的运输公司办得蛮不错,牛气得很啊!”
黄德星:“还不是他岳父在背后做靠山。”
曾志朋:“听说年轻人都叫他小宋江呢。”
散会的村干纷纷驾着摩托车离去。
李建送韦若吉走出大门:“若吉啊,你们忠良村情况比较复杂,选举中的每个环节都要十分谨慎,凡事都要想在前头。”
韦若吉:“李书记,你放心,我回去一定认真传达选举会议的精神,把海选的意义贯彻到每个农户,做到充分尊重全体选民的意愿。”
李建:“还要把村民自治的意义讲深讲透,让每个选民都清楚什么叫民主选举、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有件事我要特别提醒你,流动票箱必须禁止,上届选举你们村就是在流动票箱上出的问题。”
韦若吉:“我们一定吸取这个教训。我来之前,村选委会开会决定,全村候选人预选阶段设五个投票站,为五个村民小组集体投票专用,每到一站全体选委会成员都要到场监督,这样做行不?”
李建:“好,就这样办。”
韦若吉骑上摩托车远去。
手机响了,李建赶紧接听:“张主编,你好……现在在忙着搞选举呢,你的约稿先搁一搁……目前有一点已经很明确,太平镇12个行政村的村主任候选人将由海选产生,乡党委、乡政府决不指定任何候选人……”
一株龙眼树像把太阳伞遮住半个小院,九爷躺在竹椅上眯着眼睛听广播,唐有松跨进院门,又退回去。
九爷闻声睁开眼:“有松吗?进来。”
唐有松:“我以为九爷你睡觉呢。”
九爷:“我在听广播,谁家的孩子声音这么好听,快赶上电视了。听说你想竞选村主任?”
唐有松点点头:“是有这个念头,可信心还不太足,想跟你老聊聊。”
九爷:“依我说,你得先瞧得起自己,你部队里入的党,这些年帮村支部、村委会做了不少事,没少历练。”
唐有松:“我想只要给我机会,我能行。”
九爷:“可光觉得自己行还不够啊,得让大家都说你行才叫行。”
唐有松:“那我该怎么做才好?”
九爷:“把你的想法摆出来。”
唐有松陷入沉思。
这时,林尚杰开着小卡车停在门外:“有松哥,过来帮帮忙。”
九爷:“尚杰,什么好东西啊?”
唐有松:“大彩电,又是尚杰孝敬你们老人家的。”
九爷:“啊,要花很多钱吧?”
林尚杰:“半新旧的,不用多少钱。”
九爷:“能看节目就行,放八仙桌上。”
林、唐二人张罗着摆弄大彩电。
林尚杰:“有松哥,听说你要竞选村主任,我投你一票,不,我们全家投你的票。”
九爷:“你们家不就几张票,能管多大用啊。”
林尚杰:“那我就叫我的哥们儿都投你的票。”
九爷:“尚杰啊,全村年轻人算你最能干,你想没想过要出来参选?”
林尚杰:“我干公司挺忙的,没想过那事。眼下我打算招兵买马扩大公司,没工夫想那事。”
阿光和一群年轻人跑进来。
阿光:“尚杰哥,我们学开车的事有着落没?”
林尚杰:“学费我给你们垫上了,过两天开学,买车的事以后再说。”
年轻人们欢呼雀跃,九爷伸出大拇指。
唐有松调试大彩电:“好像信号太弱。”
林尚杰拍拍脑袋:“我忘了村里没闭路,别急,我这就去给它配个卫星接收天线。”
林尚杰说着就出门,阿光们跟着他走了。
七伯来了,看上去比九爷年轻些,他盯了盯彩电:“尽是雪花,没闭路不管用。志朋前年就说要出资装闭路电视,现在还不见动静。”
九爷:“恐怕人家早忘记了。”
七伯:“志朋昨天跟我说,他还想再干一届。”
九爷:“那他就参加竞选呗。”
七伯:“他是村支部的支委,我们是不是建议以支部的名义推举他为候选人?这样更有把握些。”
九爷:“现在上级不叫这么做,再说你身边的这位也想竞选村主任呐。”
七伯吃惊地睁大眼睛:“你?有松……”
韦若吉正在和副支书梁同喜商量村支部的事。
韦若吉:“老哥,眼下换届选举正忙着,我分不开身,支部的事你多操点心,看看党员学习‘三个代表’的心得是不是早些上墙。”
梁同喜:“哎哎。”
韦若吉:“党员贫困户也要尽快了解一下。”
梁同喜:“哎哎。”
韦若吉:“镇里定在10号前要完成候选人的预选,24号正式竞选,其中大量的准备工作要立即着手。”
梁同喜:“哎哎。”
韦若吉:“遇上难办的事你别闷着,早开口。”
梁同喜:“哎哎。”
夜深人静,玉娟半坐着靠在林尚杰身上。
玉娟:“刚才小麦他们几个来找你,想跟你说选村主任的事,都挺激动的,说是要请你出山竞选.依我看,你真该试试。”
林尚杰:“想当村长夫人是不?”
玉娟朝他捶了一拳:“谁稀罕呐,还不是为林家争口气,要是大伙都拥护你,你就干。”
他们的话被老母亲听到了,她咳了一声,隔着门说:“玉娟啊,你可别跟外人一起瞎起哄,我们林家在村里是小姓,惹不起啊!”
听着老人远去的脚步声,林尚杰关掉床灯。
玉娟贴近他的耳根:“你不是常说做人就要轰轰烈烈吗?公司的事有我和尚雄呢。”
林尚杰假装打起鼾声,玉娟又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林尚杰差点笑出声来:“你让我想想嘛……”
夜,麻将桌上,坐着曾志朋、黄德星、史少龙和曾志朋的未来亲家巧娘。
曾志朋打出一张牌:“幺鸡。”
黄德星:“来得好,碰。你们听说吗,唐有松要出来竞选村主任。”
巧娘自摸一张四筒:“他?不就是当了几年兵吗,当初要不是亲家你拉他到矿上,恐怕连媳妇也娶不上。”
曾志朋:“别动气,别动气,竞选是差额选举,他不选也会有人参选的。”
史少龙:“竞选靠的是实力,噢,我和了。”
黄德星:“呵,少龙手气真好。”
这时,立贵跑进来:“老板,这是唐有松发给各家各户的竞选承诺书。”
史少龙接过,说:“好。去吧。”
立贵走了。
曾志朋:“他动作真快。少龙,你念。”
史少龙:“我叫唐有松,今年35岁……”
曾志朋:“直接念承诺,几条?”
史少龙:“八条,第一,彻底解决村民的烧炭问题;第二,全部减免村民生活用电电费……”
曾志朋:“拣重要的念。”
史少龙:“第六条,根据煤炭市场的价格,召开村民代表大会讨论调整企业利润分成……”
黄德星:“这可是冲着我们来的。”
曾志朋:“不碍事,我们有合同嘛。”
史少龙:“第八条,如能当选,本人将用自己的钱,按户口给每个村民发放生活补助150元。”
曾志朋接过承诺书再看一遍:“150元,嘿嘿,一碟小菜!”
吃早餐的矿工不少,部分人议论唐有松的承诺书,部分人在听。
甲:“有松承诺发钱好是好,150元太少。”
乙:“全村都发,就是笔大数。”
丙:“说不定有人比他发更多。”
店老板刘二插嘴:“选举发钱是好事,三年一选太久,一年三选才好。”
众人都笑起来。
唐有松老婆梅芬和秋菊在洗衣服。
秋菊:“你家有松要给大伙发钱,这回准选上。”
梅芬:“我愿他选不上。”说着用棒槌使劲捶打衣服。
秋菊惊愕地看着她。
选委会成员在审读唐有松的承诺书。
韦若吉正和李建的通电话:“李书记吗,我们村有位竞选人承诺当选后向村民发生活补助,这样的承诺合不合法?”
李建电话声:“若吉啊,你就记住一条,凡属法律没有明文禁止的都不算违法,关键在于竞选人对承诺的履行,让选民自己判断,谁真正做到取信于民,真正符合选民的意愿。”
韦若吉:“李书记说凡是法律不明文禁止的都不算违法,大家看,有松的承诺书有没有违法的地方?”
众人:“没有。”
韦若吉:“那算通过。我们研究下一步具体工作……”
梁同喜在看唐有松的承诺书,他在第八条下画一道粗粗的黑杠,还打了个问号。
夜,酒桌上全是空啤酒瓶,舌头发硬的田小麦摇摇晃晃站起来:“我……我不喝了,我要酒后吐真言。尚杰哥,嫂子说你不愿出来竞选村主任,这太让我们失望了。你是我们心中的小宋江,你够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你常说要回报乡亲们,有朝一日要带领全村富起来,可你连村主任都不敢选,光吹牛而已。你不选,那你是……是狗熊,是孬种……”
阿光他们连忙把他架出去。
林尚杰被震动了,双眼放出少见的光彩,他打开一瓶啤酒,咕嘟咕嘟地一饮而尽。
傍晚,九爷的小院多了个小型卫星电视接收天线,欢快的笛子独奏远远传来,九爷和七伯吸着水烟筒,静候候选人选举结果。
笛子独奏暂停,广播室里,韦若吉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现在宣读忠良村第六届村民委换届选举委员会通告……”
高声喇叭响彻四面八方,全村都在侧耳倾听。
“遵照候选人预选程序,我村五个投票站的投票全部结束,现将得票结果公布如下,第一项是村主任参选人得票结果,曾志朋375票,唐有松287票,何玉芬201票;第二项是副主任参选人得票结果,黄德星367票,史少龙340票,田小麦280票,曾拥军89票……”
喇叭声远远地传进来,唐有松一脸阴沉,一个劲地抽烟。
妻子梅芬抱着双臂不停地唠叨叨:“我不让你选你偏要选……”
唐有松狠狠地将烟头摔在地上,狠狠瞪她一眼。
梅芬:“瞧瞧,你还好意思动气呢,羊腿斗不过牛腿你还好意思动气?”
这时,田小麦来了,一看这情形都明白了:“芬嫂,少说两句吧,哥心里不好受呢。”
梅芬甩手而去。
小麦上前拽起唐有松:“走,跟尚杰喝酒去,走啊!”
唐有松一动不动。
田小麦再拽一把:“你不能就这样趴下。”
夜色中,小麦用摩托车载着唐有松朝镇上呼啸而去。
唐有松连干了三大杯。
田小麦夺过唐有松手中的杯子:“你别忙把自己灌醉,先把肚里的话倒出来,免得憋坏自己。”
林尚杰拿过杯子斟满酒:“喝,喝够了再说。”
唐有松又灌了一大口:“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我都一败涂地了,我原以为……”又灌了一口。
林尚杰:“我看287票不算一败涂地。”
唐有松:“老弟,你甭笑话我,287票算个鸟。”
林尚杰:“大家都说你的承诺书写得好。”
唐有松:“那又有什么用?打复员那天起,我就想要个机会带全村大干一场。说一千道一万,手中没有权,想也是白想。小恩小惠小打小闹,做个小好人,你不能改变什么。可如今,我就是花钱也买不来信任,我不甘心呐。”
林尚杰点点头:“摊上谁也不甘心。”
刚赶来的阿光他们在外面悄悄地听。
唐有松:“我的旗号是打不起来了,小麦也不行……对了,打你的。”
田小麦也兴奋起来:“说的对,小宋江名声在外。就打你尚杰哥的旗号,准行。”说着立即给三只杯子斟满酒。
林尚杰:“打我的旗号?”
唐有松:“论实力论能力,忠良村数你尚杰第一,我唐有松这点小本都敢搏一把,你怕是不?”
唐有松、田小麦端起杯子:“为了忠良村的明天,尚杰……”
阿光他们突然闯进来:“尚杰哥,搏一把!”
林尚杰眼睛一亮,端起杯子。
三只杯子响亮地碰在一起。
人们围观院墙上放大了的林尚杰竞选承诺书。
叠印:小学校的门口,师生们围观林的承诺书。
叠印:小饭馆外,人们围观墙上林的承诺书。
叠印:村办煤矿的大门外,人们围观林的承诺书。
几个年轻人驾着摩托车散发林尚杰的承诺书。
史少龙从他们手里接过一份,一眼扫过,脸上写满了惊疑。
曾志朋和史少龙等人在研究林尚杰的竞选承诺书,曾志朋在八仙桌前缓缓地踱步。
史少龙:“第五条,成立忠良村农业经济合作组织,改变原有传统经营方式,走适合市场经济发展的路子,带领全村迅速摆脱贫困……”
曾志朋:“这一招挺新鲜的,可惜有点空。”
史少龙:“成立忠良运输公司,力争每户一部卡车入股。”
曾志朋:“谈何容易?”
史少龙:“第六条,努力改变忠良村只有少数人富起来的现状,召开村民代表大会,根据煤炭市场价格,重新讨论村办煤矿的承包金,让所有村民得到实惠。”
巧娘:“什么只有少数人富起来?谁叫他们不富。”
曾志朋:“来者不善啊,德星,你这表侄不简单啊。”
黄德星:“他连候选人都不是,瞎折腾而已。”
曾志朋:“难说。还有吗?”
史少龙:“最后一条,如能当选,当天即用自己的钱按户口发给每位村民300元。”
曾志朋:“少龙,你也把我们原来的承诺找出来,加上一条,我们发600元,比他翻一番。文字上你再动动脑筋。”
在所有的林尚杰承诺书的旁边都张贴曾志朋的竞选承诺书,“600元”特地用醒目的黑体字。
叠印:林尚杰所有的承诺书被更换,承诺由原来的300元变为650元,并用放大的红体字标出。
九爷和七伯在树下吸水烟筒:“有松竞选村主任不顺,改竞选副主任,半道杀出个‘程咬金’林尚杰,好戏才算开场。”
七伯:“不管是程咬金还是王咬金,都得输。”
九爷:“何以见得?”
七伯:“这不明摆着,不懂村务,没有经验,拿什么比?”
九爷:“不会可以学嘛。”
这时,巧娘来了。
巧娘:“二老好精神啊。”
九爷:“巧娘也春风满面啊,有好事是不?”
巧娘:“还不是为曾主任连任忙,二老一定要给他投上神圣一票啊。”
九爷:“原来是拉票啊。”
巧娘:“族帮族姓帮姓,亲家人帮亲家人嘛。”
七伯:“这话让你说歪了。”
九爷:“女儿还没过门,你就急了?开过动员会吧,噢?”
巧娘:“差不离吧,七伯,你先表个态。”
七伯:“没说的,我投志朋。”
巧娘:“九爷,你呢?”
九爷:“这你不能问,本来我是一个样的,你这一问,我倒是有了想法。”
巧娘:“这……”
九爷:“选举法规定要设有写票处,目的是替投票人保密,你这一问,既不合规定,也对志朋不利。”
巧娘:“有这么严重?”
九爷:“呃。”
此时正值交接班时刻。
史少龙:“大家听着,曾老板要竞选连任村主任,希望大家像上次一样,给曾老板投上神圣的一票。曾老板为这个矿操透了心,也为大家操透了心,有了曾老板,你们才有活干,有工资拿,孩子才有上学的学费,父母心里才安稳。大家愿不愿意投曾老板一票?”
众人异口同声:“愿意。”
史少龙:“好,现在我宣布矿上的行动口号,矿工一条心,支持曾志朋。大家高呼三遍!”
众人:“矿工一条心,支持曾志朋……”
傍晚,一群女人在洗衣服。
秋菊:“你们知道不,尚杰的承诺书上许的钱加到650元了,昨天才说三百呢。”
旺妹:“可不是,一下子就比曾主任多出50元。”
桂花:“没准还会往上加。”
阿兰:“要真的这样,我们手中这张票可就值了。”
秋菊:“你想得美,到时说话算不算数还不一定呢。”
巧娘提只塑料桶来了:“什么事让你们这么开心?”
阿兰:“选举发钱的事呗。我算了一下,要是每人650元,按户口本上四人算就是2600元,如果这几天我嫂坐月子,那就是3250,如果加到每人1000元……”
秋菊:“那就是5000元。巧娘,你那神圣一票投给谁?”
巧娘:“那还用问,投给曾老板。你呢?”
秋菊:“我本来也想投曾老板,可又见林尚杰多50元……”
巧娘:“哪能老盯着钱呢,只朝钱看可不对。”
桂花:“这才叫扶贫。巧娘,我老公上个月住院花了5000多,阿兰她弟在市里念高中,旺妹她娘在床上瘫痪,你说……”
巧娘:“说的也是,那我叫曾老板再加100。”
秋菊:“才加100?真小气。干脆加到1000,不然我那票作废,你信不?”提起竹篮走了。
别的女人也一个个跟着走了,巧娘胡乱将几件衣服拧干就追上去。
饭馆老板刘二和工仔阿立边做菜边议论看曾、林的承诺,店内几位客人在吃饭。
阿立:“选举发钱,公鸡下蛋,说有就有。”
刘二:“你脑瓜进水了是不?有时煮熟的鸭子还会飞呢,吃到肚里才算数,懂吗?”
阿立:“老板高见,我们投票如何安排?”
刘二:“听着,我投曾老板的票,你就投林尚杰的票,两边都讨好。喝两边的酒发两边的财,这是生意人的真经,。”
这时,黄德星来了,他走向新贴的承诺书。
刘二从店里出来:“黄总管,里边请啊。”
黄德星挺着小肚子往里走:“刘二啊,矿工在你这里赊饭的饭钱,矿上都替你扣下来了,明天你就去拿,矿上兴隆,你才兴隆啊。”
刘二:“那是那是。”
黄德星:“这回选举,有什么想法?”
刘二:“没得说的,我一定把票投给曾老板和你。”
黄德星:“随你自愿,随你自愿。”
正在吃饭的全福、立贵见到黄德星便站起来:“黄叔!”
黄德星:“你们干嘛吃这么素啊。”
全福、立贵:“挺好的,挺好的。”
黄德星:“刘二,来两份牛肉,记在我账上。全福啊,你老爸的病怎么样啦?”
全福:“好多了,我爸要我好好谢你,好好报答矿上。”
黄德星:“要谢就谢曾主任,是他发话,我才敢去医院结账。立贵,你弟弟现在安心读书了吧?”
立贵:“可安心了,谢谢矿上替他缴的学费,我妈说这回选举一定要投曾主任和你的票。”
全福:“我爸也这样说。”
黄德星感慨万端:“知恩图报,本分人家啊。”
黄德星拍了拍他们肩头,阿立端上两盘热气腾腾的牛肉。
另一头,春宝、秋宝在一张桌上喝酒。
秋宝:“哥,这回尚杰让我去学开车,将来我们也买部车吧。”
春宝:“学好了再说。”
秋宝:“我知道你怕嫂子不愿意。要不,跟尚杰借,他准给。”
这时,黄德星来到桌边:“春宝、秋宝,兄弟俩喝早酒啊?”
春宝:“黄总管要不要来一口。”
黄德星:“不好意思,早酒告免。二位,上一届你们投了曾主任一票,老曾很感激你们,希望你们再支持他一次。”
秋宝:“我们本来打算再投老曾的,可现在改变主意了。”
黄德星:“噢?”
秋宝:“谁说话算数就投给谁。”
黄德星:“老曾有什么不对吗?”
秋宝:“他上届说话不算数,路没修,自来水没建,闭路电视线也没拉,大家意见很大。”
二人低头喝酒,黄德星无奈地瞅着他们的后脑勺。
灯下,丽英做着针线活。
黄德星进屋:“这么晚还没睡?”
丽英:“等你说个事。表嫂刚才来过,说你和尚杰叔侄俩选举唱对台戏,左手打右手,叫别人笑话。”
黄德星:“让尚杰退选,不就结了。”
丽英:“让尚杰退选?那哪成啊。依我看,你不如跟尚杰联手更好。”
黄德星:“笑话。我跟老曾,曾正我副可以,我要跟他,他正我副,天下哪有这种鸟事?再说,他连正式候选人都不是。”
丽英:“难说。“
黄德星钻进卫生间洗澡,水声哗哗一片。
韦若吉驾着摩托车进村,被神色慌张的王婶拦住:“支书,你停下,快去帮我修理我家那倔父子俩。”
韦若吉:“又闹事啦?”
王婶:“还不是为选举闹的,老爷子要选曾主任,儿子要选尚杰,吵来吵去着就要动手,像是吃了枪药,都快爆炸了。”
韦若吉:“婶啊,关心选举,不是坏事。”
王运昌父子在饭桌边对峙着。
喝得半醉的王运昌指着阿光呵斥:“人家曾主任在镇里、市里都是个人物,还上过报呢,你们算老几?”
阿光:“爸,你管生管养还管投票呀?”
王运昌:“我告诉你,当年你妈生你难产,是人家老曾开车送你妈上医院,才平安生下你。”
王婶带韦若吉进来。
韦若吉:“喏,还在对着干。”
王运昌:“支书,你评评,我叫他选曾主任,他竟敢忤逆我,说什么也不干。”
韦若吉:“昌叔,你说重了,这不算忤逆,阿光都23岁了,有选举权了,他愿选谁是他的自由,别人不能干涉,父母不能干涉,老婆兄弟也不能干涉,谁干涉谁违法。”
王运昌:“你拿违法来吓人,我没话可说。”
韦若吉:“你老别动气,选举说到底就是要尊重大多数人的意愿,要么怎么叫村民自治呢。再说选出来的人是要带领大家奔小康过好日子的,别看选举时竞争很激烈,到最后还是要走到一块,还得讲和谐,还得拧成一股绳,要是像干仗那样你死我活,那就错了。”
王婶:“你们都听懂了吗?”
傍晚,秋菊她们闹喳喳洗衣服,巧娘也早早就来了。
秋菊:“这几天只听到选村主任的许愿当选发钱,选副主任的怎么连哼也没哼一声。”
桂花:“只让选主任的出血,副主任一毛不拔,不公平啊。”
旺妹:“巧娘,你去跟曾老板说,让那两位也表示表示。”
阿兰:“他们要不表示我们就不选。巧娘,你说呢。”
巧娘:“说的是,我找曾老板去,看他们敢不听选民的意见。”
众女人:“巧娘去说,准有戏。”“就是嘛,巧娘出马一顶三。”“人家是铁杆亲家,什么话不能说啊……”
丽英在小院里喂鸡,黄德星在屋里叫她:“你进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丽英进屋:“是钱的事吧?”
黄德星:“你怎么知道?”
丽英:“你的事有我猜不出的?”
黄德星:“这回唐有松、田小麦走在前了,他们许愿当选就发每户280元,各负责140元,我跟少龙合计了一下,我们发每户300元,各负责150元。”
丽英取出银行卡交给他。
黄德星:“这回好痛快。”
丽英:“知道为什么吗?我料定你这钱发不出去。”
黄德星:“你别乌鸦嘴。”
丽英:“我不是乌鸦嘴,说实话,你们小的好事是做了不少,可大的承诺一件也没兑现。当初你们许愿每月发学校老师50元补助,可三年来只发一次,全校14位老师不过700元。”
黄德星:“矿上也不是印钞机。”
丽英:“做不到就别夸海口,现在可不比从前了,别以为谁说得好听就选谁。”出去了。
黄德星看着银行卡发呆。
选前的准备正忙碌。舞台上,两位选委会委员正把“第六届忠良村村民委员会换届选举大会”的横幅挂上去,几位委员布置投票箱,电工安启强正从电杆上滑下来。
韦若吉朝安启祥招手:“启强,电路都检查过了吧?”
安启强:“都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韦若吉:“治安队的名单你拟好了吧?”
安启强:“在这,你审审。”
宣传窗前,梁同喜陪同九爷和七伯看曾、林贴的承诺书。
九爷:“果然,两边选副主任的也都说当选就发钱。”
七伯:“这真有点像拍卖,你一个价,他一个价,最后谁出的价高就给谁,这样的选举我是越来越看不懂。”
九爷:“我看挺好懂的,这回群众才是真正的英雄,英雄是不会看错人的,没准出高价的反而选不上。”
七伯:“难说,我觉得群龙无首乱哄哄总不是个事。”
九爷:“我可不这么看,上面说这回搞的是村民自治,讲的是民主选举、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自治一回天不会塌下来。”
同喜跟在后面,只听不说。
夜深了,尚杰夫妻还在床灯下说悄悄话。
玉娟:“你说,明天的选举会是什么样子?”
林尚杰:“你管他什么样子,瞎操心。”
玉娟:“我把钱都准备好了。”
林尚杰:“看你急的,还不知道选上选不上呢。”
玉娟:“选不上钱还能飞走?从前闹革命没钱的就舍命,如今想改革就得舍钱。”
林尚杰:“你听谁说的?”
玉娟:“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蓝天如洗,彩旗如画,《春天的故事》乐曲之后,喇叭里传出韦若吉的声音:“投票结束,计票开始。”
乐曲换成笛子独奏《扬鞭催马》。
大树下,秋菊、桂花们一边做针线一边嬉闹。
绿竹荫下坐着史少龙和一大群矿上的人。
八角亭里,阿光、秋宝、春宝们眼睛紧紧地盯着舞台,一副扑克胡乱地撒在水泥桌上。
笛子独奏在继续,一家人正围在桌边吃饭。
林尚杰:“尚雄,红松煤矿上个月1200吨的账还没结,卓力公司的建材运费要赶紧拿到。还有,长风煤矿要跟我们签一年运输合同,按往常给他们让利,生意场上进进退退是常有的事。”
林尚雄:“知道了,哥,有几部车要入我们公司的伙。”
林尚杰:“欢迎,朋友多了是好事嘛,不过规矩要讲清楚。”
这时,林尚杰的手机响了,边接听边往外走。
林母跟前的饭一动也未动。
玉娟关切地劝她:“妈,快吃点吧,别担心,尚杰他会选上的。”
林母:“我就怕他被选上。”
院门,林尚杰接听电话:“阿光,你说……”
阿光的电话声:“尚杰哥,到目前为止,你名字下的正字最多,哥们商量是不是到刘二饭馆摆几桌?”
林尚杰:“谁的馊主意,荒唐!给我打住。”
笛子独奏在继续,九爷和七伯在龙眼树下吸水烟筒。
七伯:“老哥,占一卦怎么样,看看谁中。”
九爷:“民心如卦,该是谁就是谁,何必再占,那是添乱。”
笛子独奏终止,喇叭传出韦若吉的声音:“现在我代表第六届忠良村村委会换届选举委员会宣布本次选举计票结果……”
堂屋里的曾志朋、黄德星和巧娘立即步入小院凝神聆听。
韦若吉的声音:“村主任候选人得票如下,曾志朋395票,林尚杰348票。副主任候选人得票如下,黄德星354票,史少龙328票,唐有松342票,田小麦304票。由于无一人得票过半,无人当选,本选委会决定择日重选。”
曾志朋:“天意,天意,再有九票过半数了!”
黄德星:“老板,该使的劲我们都使尽了。”
曾志朋:“不怪你们,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告诉少龙,承诺金立刻从600涨到1000。”
夜,林尚杰、唐有松和田小麦在一起,只喝茶不喝酒。
唐有松:“尚杰,表面上你比他少47票,但是我们已经成功地阻止他当选,下一步我们就更有胜算了。”
田小麦:“可曾志朋承诺涨到1000元了,怎么办?”
唐有松:“曾老板这回发狠了,尚杰,你拿主意吧。”
林尚杰:“他涨我也涨,我们1200。”
韦若吉拨通李建的手机:“李书记,眼下竞选双方铁定放手一搏,火药味很浓,承诺发钱还在看涨。想强行制止,恐怕会产生相反效果。”
电话里李建:“那就想办法干预一下,转移选民的注意力。对了,可以组织双方就兴村富民的主题开展公开辩论,让选举回归理性。到时通知我一声。”
韦若吉:“好,我们立刻研究安排。”
曾志朋的桑塔纳缓缓地行驶着。
曾志朋:“刚才你说那辩论的中心思想是……”
黄德星:“如何改变忠良村守着金山叫穷的现状。”
曾志朋:“这样的题目对我们不利,谁的主意?”
黄德星:“听说是镇里李书记的主意,其他村也搞这样的辩论,有点外国人选总统的味道。”
曾志朋:“人家李书记是党校的高才生嘛。”
黄德星:“还说双方可以邀请一名外援加盟。”
曾志朋:“我们上哪里请呢?”
黄德星:“我们矿上有两名来实习的大学生,有位叫刘峰,口才挺不错。”
曾志朋:“那就认真准备,不能在全村人面前丢脸。”
唐有松:“这样的论题有难度,辩论的目的就是争取选民,要找个水平高的外援才行。”
田小麦:“尚杰哥,你赞助的史家小芹不是没回学校吗?她在大学里辩论得过金奖。”
林尚杰:“几天前遇见过她,她说她现在正在作社会调查,准备写毕业论文。”
唐有松:“可小芹是史少龙的堂侄女。”
林尚杰:“越是这样我越是要请她。”
夜,舞台左右红蓝装分别为双方辩论团队,台下同侧为双方拉拉队,看热闹的村民黑压压一大片,李建和九爷、七伯也坐在人群中间。
辩论还未开始,双方拉拉队首先闹场起来。
红方拉拉队:“红方加油,红方必胜,红方必胜!”
蓝方拉拉队:“蓝方加油,蓝方必胜,蓝方必胜!”
红方拉拉队:“东风压倒西风,红方马到成功!”
蓝方拉拉队:“月亮跟着太阳走,蓝方胜利握在手。”
红方拉拉队:“手拿板斧斩铁钉,红方出手就能赢。”
蓝方拉拉队:“蓝火烧熔铁板斧,老天助威雷打鼓。”
红方拉拉队:“拔颗蓝牙带回家,敢叫铁树早开花。”
蓝方拉拉队:“牛尾短短马尾长,蓝花更比红花香。”
台上的主持人韦若吉看出火候已到,立即鸣锣,双方辩手进场。
韦若吉:“大家请安静,辩论会即将开始,今晚辩论的题目是《如何改变忠良村守着金山受穷的现状》,经抽签确定,红方为正方,蓝方为反方,下面由双方阐述自己的论点,限时两分钟。”
红方史小芹:“忠良村守着金山受穷,是不争的事实,我们村去年上报乡里的人均收入近6000,而实际上不足3000元,钱都上哪里去?不说大家也知道。我们脚下有丰富的煤炭资源,是全村的共同财富,可是这笔财富没有给全体村民造福,长期的低额承包金损害大家的利益,因此,我们认为根据市场价格调整承包金,适当提高全体村民应得的比例,增加每个人的实际收入,才是摆脱贫困的出路。”
蓝方刘峰:“资源变成财富,从来都不是简单的过程。据我所知,忠良村的煤矿从上世纪80年代至今,经历了破产,转让,再破产,再转让几个轮回,结果它并没有给大家带来多少财富,反而成为一个沉重的包袱。今天之所以获得一定的效益,完全是承包人投入大量资金,引进先进技术,更新生产设备,采用科学的企业管理和灵活的营销手段取得的,目前承包金维持在较低水平,有利于调动生产积极性,有利于可持续发展,更有利于稳定。”
韦若吉:“下面进行一对一辩论。”
史小芹:“承包人采用种种经营手段,无非是为了提高产量,提高效益,使资本得到升值,当效益提高之后,承包金反而得不到合理的调整,这必然会拉大分配差距,造成新的不合理,稳定从何而来。”
刘峰:“煤炭工业是高风险行业,高风险高回报,这是全社会的共识,忽视风险的存在也是不公正的。”
唐有松:“化解风险完全是承包人分内的事,对风险的评估早在承包前已经完成,化解风险的成本不应该由资源方承担。”
史少龙:“这些年矿上安排了村上的大量劳动力,增加的农户收入,这对脱贫致富也是有贡献的嘛。”
田小麦:“矿上按吨计酬,得多少钱都是个人的收入,而不是全村人的共同收入,这种贡献不能成为拒绝合理调整承包金的理由。”
黄德星:“多年来我们为村里办实事做好事,在公益方面投入不少钱,大家都看到的嘛,碗里锅里不都一样嘛。”
唐有松:“不一样,公益投入是自愿的,承包金是必须的。打个比方,你为学校捐钱,不等于你做生意可以不交税。”
刘二和工仔阿立忙着为辩论双方准备夜餐。
阿立:“老板,你投曾老板的票,你做他们的菜,我投林尚杰就做他的菜,怎么样?”
刘二:“你小子坏点子真不少,好,就各干各的。”
在锅碗盆瓢都加入的总动员中,二人剁肉斫骨,砧板声声,一急一缓,一密一疏,弄出很滑稽的节奏。
突然间,“咣当”一声,一只猫碰落一只不锈钢盆,叼条鱼跑了。
“咣当——”一声响锣,韦若吉宣布:“辩论会到此结束!”
台下人群辩论却刚刚开始,李建四下听着看着,台下的辩论一样吸引着他。
一个年轻人分明赞成红方的观点:“我觉得红方说得在理,要是每年有200万承包金,我们村60岁老人就能领退休金。”
一个中年人:“200万?煤老板可不跟你干。”
年轻人:“他不干就拉倒。”
中年人:“那样连20万也得不到。”
年轻人:“我们村煤质好煤层厚,想挖的人有的是。”
突然一个严厉的声音从暗处传来:“闭上你的臭嘴,还想在矿上挣钱,就给我滚回家去……”
人们顿时四下散走,李建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傍晚,一群洗衣服的女人七嘴八舌地议论昨晚的辩论会。
秋菊:“昨晚的辩论真过瘾,可惜不分输赢。”
阿兰:“史家小芹嘴皮真厉害,杀她堂叔史少龙个回马枪。”
桂花:“人家是知恩图报,大学差点上不成,幸亏尚杰赞助她。”
秋菊的手机响了,急忙掏出来打开:“你们看,曾老板又涨钱了,1500。”
众女人惊呼:“哇!”
阿兰:“先别嚷,人家林尚杰更涨到1800。”
众女人:“这才叫竞选。”“看谁说话算数。”
一阵雨点般的棒槌声。
深夜,两条语音短信在各家各户传动。
“要想忠良富,选人莫糊涂,全村奔小康,尚杰来带路。”
“月落西,日出东,凤凰飞到你心中,神圣一票要投准,要选就选曾志朋。”
田里青苗长势稀疏,王运昌夫妻俩正给春玉米追肥,王婶在前头点施化肥,王运昌使锄头跟着培土。
王运昌:“听说昨天曾老板又许下话来,当选就发1500,林家尚杰口气更大,他许愿发1800。是不是在发高烧?”
王婶:“看看人家,满世界的钱都往他们口袋里流,我们累死累活,多挣一个那样难。”
王运昌:“德星和少龙加到每户发400,有松、小麦500。”
王婶:“也许换班新人,会让我们好过些。”
几沓大钞摆在桌子上,梅芬赌气地坐在一边。
梅芬:“为了选个芝麻官,你和小麦每人六万,什么时候才挣回来?”
唐有松:“你不是老嫌我窝囊吗?老子这回争一口男人的硬气。”
曾志朋低着头不停地转动手中两只钢球来回踱步:“少龙,我们的承诺也加上这样一条,根据煤炭市场价格,调整承包金,用短信发出。”
黄德星:“老板,这是人家的承诺啊,你怎么……”
巧娘:“亲家,你是急昏了吧?”
曾志朋:“既然他能这样承诺,我就不能吗?这是选举啊。”
史少龙:“我明白了,马上就行。”
曾志朋:“还有,钱每人加到2500,看他还敢涨多少。”
林的团队和他一家都聚集在堂屋,所有的目光都注视着林尚雄手中的小计算器。
林尚雄:“总共要发196万元,我们家现在只有96万,还缺100万呐。”
林尚杰:“你没算错吧?”
林尚雄:“我都算几遍了。哥,这可是我们这些年攒的血汗钱啊,你向来说一不二,我求你听我一回,这个村主任我们不选了行不?”
林母:“尚杰,就听弟弟一回吧。”
林尚杰:“妈,尚雄,我要是在这关头上退选,这辈子我就难抬头做人了,钱不够可以借,花完了再去挣,人要是言而无信,要丢几辈子人的。当年祖父逃难到忠良村,病倒在村口大树下,是乡亲们救活了他,收养了他,从此忠良村才有一家林姓。祖父临去世对父亲说,有朝一日,一定要报答乡亲们的大恩。父亲去世前也对我这样说过。如今,我们林家报答乡亲们的机会来了,只要我当选,我一定让忠良村换一个崭新的样子。尚雄,把公司所有的车立刻交银行抵押,贷款100万。”
林尚雄訇然跪下:“哥,不能啊!”
林尚杰:“你不去我去。”
林母:“玉娟,你劝劝他。”
玉娟:“妈,他铁了心了,你们别拦了。尚雄你起来,钱不用着急,我跟爹要了70万,跟姐要30万,已经在路上了。”
林尚杰:“就凭这,我们赢定了。”
五星红旗高高飘扬,换届选举的横幅又挂上去了,到处是红红绿绿标语,两只票箱摆在舞台前两侧,左右是封闭的临时写票室,高音喇叭的乐曲传向四方。
韦若吉陪着李建四处走走,不时地说些什么。
安启强和治安队员都戴上红袖标维持会场秩序。
小学校的老师都被请来做帮手,里里外外地忙着。
微风中,举着“北坳屯选民小组”牌子的石帮全领着他的村民踏着坚实的步子走来,一对年轻夫妇用椅子抬着他们老父亲步步紧跟着,灿烂的笑容写在脸上。
举着“石桥屯选民小组”牌子的冉姑大声催促她的队伍,一个小伙子背着他的母亲跟在她身后,后面赶来的村民拎着小椅小凳笑着闹着,一个残疾青年拄着拐杖紧赶慢赶。
跟在后面的是举着“红岭屯村民小组”牌子的高朝柱和他的村民。
阳光里,各方队的选民们衣着整洁庄重,目光里充满着当家做主的自豪感。
曾志朋谈笑风生,不时给周围的人发烟。
林尚杰比较拘谨,玉娟小鸟依人般地伴着他。
李建搀扶着一位颤颤巍巍的白发老人姗姗来迟。
韦若吉走上主席台:“忠良村第六届村委会换届选举大会现在开始,奏国歌。”
选民们昂首肃立,跟着喇叭里的旋律大声地高唱国歌,迎接一个庄严时刻的到来。
接着,韦若吉又朗声宣布:“本村选民总数902人,经核实到会896人,参选人数过半,符合法定要求,予以正式投票选举。”
这时,石帮全站起来:“报告领导,我们要求候选人先表态再投票。”
冉姑也站起来:“我们石桥屯选民赞成这个意见,先表态,再选举。”
各方队一下子热闹起来:“他们要说话算数。”“不表态就不选。”“我们要选说到做到的人。”……
一位工作人员跑过来在韦若吉耳边说了几句,他点点头,伸出双手让大家安静下来:“大家的意见很重要,选委会立即研究给予答复。”
人群中的曾志朋脸色有点不自然了,林尚杰倒是泰然自若起来。
李建表情严峻,选委会委员们一时束手无策。
韦若吉:“李书记,这种情况我们事前完全没有预料到。”
李建:“这不是你的过错,现在最关键的是稳定选民情绪,让选举正常进行,是不是只要选民要求合理合法,就应该给予满足?大家认真考虑考虑。”
委员们之间小声议论片刻。
韦若吉:“下面请表决,同意选民要求的请举手。”
委员们一致举手表决通过。
韦若吉走上主席台,选民安静下来。
韦若吉:“现在我宣布,选委会同意选民要求,请候选人登台就承诺表态。”
台下立即响起热烈的掌声。
曾志朋、林尚杰分别从两侧登上舞台。林尚杰礼让曾志朋,曾志朋同样礼让林尚杰。
台下又喊起来:“不要磨磨蹭蹭。”“痛快点。”
林尚杰走到话筒前:“我表态,一定兑现我所做过的承诺,一条也不少。”
选民:“包括短信承诺发的1800元吗?”
选民:“你做好准备了吗,我们要眼见为实。”
林尚杰:“都准备好了,请大家当场检验。”朝舞台左侧招招手。
阿光、小刚、春宝和秋宝提着大皮箱走上舞台,迅速打开皮箱。
台下一片惊呼。
选委会上去干预时,阿光们已经一阵风退下去。林尚杰向曾志朋打了个拱手礼,也回到座位上。
曾志朋:“各位选民,各位父老乡亲,我保证百分之百兑现所做的一切承诺,决不食言。”
选民:“包括根据煤炭市价调整承包金吗?”
曾志朋:“当然,那是一定的,我说到做到。”
选民:“当选后发每人的2500元准备好了吗?”
曾志朋犹豫起来:“这个嘛……当然我是要……”
选民:“我们不要空头支票。”
台下黄德星连忙站起来:“我们的钱在路上。”
曾志朋:“大家请放心,钱已经在路上。”
选民:“我们没有话了,开始吧。”
曾志朋原路返回,走下台阶时竟打了个趔趄,工作人员上前扶住才没跌倒。
在热烈的气氛中,韦若吉宣布:“现在投票开始!”
工作人员立刻向选民散发选票,然后依次带到投票区,按规定进入写票室写票,最后排长队井然有序地投票、
李建的眉头终于舒展了,韦若吉也松了一口气。
音乐中竞选双方首先投票,然后有风度地互相握手退场。
冉姑在女儿的指点下,仔细辨认选票上的人名,郑重其事在自己信任的候选人名字上头划圆圈,其余都打个叉。
曾志朋没有回到方队中,而是开车回去了。
投票队伍缓缓移动,王运昌从写票室出来,王婶已经投完票在远处等他,他将红黄两份选票叠齐,顿一顿才投进票箱。
王运昌赶上王婶小声地问:“你投给谁了?”
王婶:“和你一样。”
大喇叭宣布:“投票结束,计票开始。”
《春天的故事》换成笛子独奏,舞台布置成红、黄两种选票的计票区,记录票数的黑板被推向前台。
选民们蜂拥而上,把舞台围个水泄不通。
歌声:
钉是钉来是铆是铆,
好汉一诺胜千金,
千金散尽不后悔,
一副肝胆情最真。
有钱难请鬼推磨,
舍财赢得众人心,
不为意气不为名,
只为仗义讨公平。
铆是铆来钉是钉,
说话算话真君子,
言而无信是蒙人。
谁上谁下一杆秤,
百姓眼里辨得真,
好汉一诺胜千金,
领头大雁冲九霄,
展翅蓝天引航程。
歌声中,唱票人、计票人、监票人就位履行职责。
秋菊和女人们指着计票黑板交头接耳,梅芬也一眼不眨地盯着。
红黄两区计票黑板上的正字越来越多。
满面春风的巧娘在小饭馆向刘二订做庆贺酒席,刘二赔上笑脸。
在台下盯着计票黑板的阿光、小刚、春宝、秋宝们,手把手握在一起表情紧张。
黄德星、史少龙用望远镜轮流观看票数,脸上写满了焦虑与不安。
唐有松、田小麦在棋盘上疯狂走子,一片狼藉。
忍冬花丛中的林尚杰让玉娟教他玩抛小石子的游戏。
歌声止,喇叭传出韦若吉的宣读:“现在宣布计票结果,林尚杰获得482票,曾志朋获得402票,唐有松获得460票,田小麦获得452票,黄德星获得415票,史少龙获得401票。林尚杰、唐有松、田小麦得票超过半数,顺利当选。”
林尚杰和唐有松、田小麦在人们的欢呼声中走上舞台,和李建、韦若吉热烈握手,向选民们鞠躬致谢。
会场里外鞭炮齐鸣。
在欢快的乐曲声中,喇叭传出林尚杰的声音:“现在我宣布,请大家带上户口本到村委会排队领取生活补助。”
人们蜂拥而至,在两个窗口都排起了长队。排第一的王婶把户口本递进去,小刚为她办理登记,让她在表格上盖下自己的手印,玉娟双手把钱递给她,她道声谢便欢欢喜喜退出来。
在另一个窗口前,巧娘满脸堆笑将户口本递进去,阿光为她办理。阿兰、秋菊、桂花、旺妹也挤在长队里,梅芬也来了。
林尚杰和唐有松、田小麦在门口接受人们的谢意。
字幕:换届选举10天之后,忠良村村民代表名单上榜公布。
字幕:换届选举20天之后,忠良村第一个村务公开监督小组成员名单公布。
竹具厂一片繁忙,村民组长石帮全在指挥人们堆放竹子,骑着摩托赶来的林尚杰一看兴奋不已。
林尚杰:“帮全大哥,真忙啊。”
石帮全:“啊,林村长来了!”
林尚杰:“别叫村长,还是叫尚杰吧。我听说你们办了竹具厂,早想过来看看。”
石帮全:“叫村长是提醒你记住责任,没别的意思。你发的那笔钱,我们都用来合股办这个厂。”
林尚杰:“好主意,我正要参观参观呢。”
石帮全领着林尚杰走进工棚。
机器轰鸣,几个年轻人在师傅的指导下断料,破竹。
林尚杰:“每年能赚多少?”
石帮全:“不多,每户有两三千吧。”
林尚杰:“太少了,干吗不想赚大的。”
石帮全:“本钱不够啊,再说销路也是个问题。”
林尚杰:“有贴息贷款嘛,销路我来想办法。先别说什么高档竹木家具,光蔬菜公司水果公司每年用的菜篓子少说也有30几万呢。”
石帮全:“不愧是老板出身的村长,有眼光。”
冉姑端碗热气腾腾的蘑菇汤让林尚杰品尝:“你先尝尝我做的猴头汤,怎么样?”
林尚杰:“好鲜啊,省城高档酒楼不一定吃得上呢,产量怎么样?”
冉姑:“菇棚里什么菇都有,蘑菇、香菇、凤尾菇、金针菇,猴头,每五天收一次,每家也就收十来斤。”
林尚杰:“太少了。”
冉姑:“菇这东西可娇呢,收早了太小,收晚了容易烂掉。”
林尚杰:“我如果每五天跟你们要五百到一千斤猴头的话,你们拿得出吗?”
冉姑:“那得把菇棚改大。”
林尚杰:“那就把它改大。”
一脸倦容的唐有松不时用计算器核对账面的账目。
林尚杰把摩托车停在门外,兴冲冲地走进办公室,倒了碗凉开水一饮而尽。
唐有松:“这么快就回来了,看你高兴的。”
林尚杰:“幸亏你提醒,早就该下去看看。北坳屯的竹具厂办得有模有样,石桥屯家家都盖了养菇棚。明天再去红岭屯,那里的陶瓷窑也要点火了。”
唐有松:“那里有高岭土,他们世代都是做陶瓷,还传下来一部图谱呢。”
林尚杰:“这两天我一直在想,把这些都拢起来就大有用武之地,是不是早点把你说的那个农村经济合作组织搞起来,叫个好听的名,叫农工商联合公司也行,请支书来当筹备组长,你看怎么样?”
唐有松:“当然好,回头你找支书说去。眼下有件事得你来拿主意,账目清出来了,你过目一下。”
林尚杰:“有什么问题吗?”
唐有松:“区区20多万元的账,能有什么问题。”
林尚杰:“那就上墙公布吧。”
唐有松:“你往下看,去年企业的承包金不但分文未交,村里倒欠承包方2400元。”
林尚杰:“什么?”
唐有松:“你看这几项,这些当时都是企业以回报社会的名义的公益开支,都有会议记录可查,总共285600元,可最后都拿到村里报销,这样村里能不亏欠才怪。”
林尚杰:“岂有此理?村民委成了只廋猫,他们愿意喂多少就喂多少。”
唐有松:“这样一来,大村的自来水工程资金就没着落了。”
林尚杰:“小麦去催款有消息吗?”
唐有松:“没回来呢。估计也难。”
林尚杰:“再难自来水工程也得上,要不先施工后结账付款,春旱接夏旱,水井都见底了,不能拖了。”
这时,田小麦无精打采地进来。
林尚杰:“小麦回来了,情况怎么了?”
田小麦:“别说了,人家根本不把村委会放在眼里,我要不是当这个副主任,我非揍那姓史的不可。”
林尚杰:“别急,坐下来慢慢说。”
田小麦:“这几天我三次去了曾志朋的公司催款,第四次才在办公室见到史少龙……”
史少龙半闭着眼睛抽烟喝茶,看也不看田小麦一眼。
田小麦:“少龙哥,村委会让我来通知你们,请你们按时交上半年的承包金,千万别延误。你们是10万吧?”
史少龙:“交承包金?我们没接到村企业办的通知书,田副主任,你过虑了。”
田小麦:“村企业办也是村委会领导的嘛,再说村里要上大村自来水工程,急用资金啊。”
史少龙:“可现在村企业办的主任是黄德星。”
田小麦:“这……”
史少龙:“田副主任,不要激动,我给你透个底,承包金能不能交还不一定,这两个月搞技改,出的煤只够发工钱,村委会不能当黄世仁吧。”
田小麦:“史副经理,你也听着,按承包合同,承包金不按时交纳的要罚款,超过30天罚百分之十,超过两月罚百分之三十。”
史少龙:“你罚,你罚,我等着瞧。”(回忆完)
唐有松:“按惯例,副主任落选就不再担任村企业办主任,史少龙他真是岂有此理。”
田小麦:“黄德星躲开不露面,不移交,是想让我们难堪。尚杰哥,你拿主意吧。”
林尚杰:“打铁铁硬锤更硬,有松哥,你来拟篇通告,就说我表叔不再是村委会副主任,村委会决定撤销他的村企业办主任职务,由小麦接替,原公章作废。”
唐有松:“好的。”
林尚杰:“还有,村务公开,要把去年承包金使用情况列出来,让全村都知道真相。”
村民们瞪大眼睛注视着同时张贴的村务公开详情和免去黄德星村企业办主任的通告。
阿光:“村街路面是运煤车压坏的,修路的钱该煤老板出,怎么能用承包金去修路呢?”
众人:“这不合理啊。”“人家是煤老板,又是村主任,承包金怎么用谁管得着?”
春宝:“孤寡老人和军烈属慰问金,还有文体活动的钱,当初煤老板不都拍着胸膛说要掏腰包回报社会的吗,如今怎么全算到承包金头上?”
众人:“瞧,上高中、大学的赞助,黄德星不是说过由矿上出吗,怎么又归到承包金里去呢。”“屁,拿村上的钱做人情。”
傍晚,电视机开着,九爷和七伯都没心思看。
九爷:“老伙计,村里出的村务公开你去看了么?”
七伯:“没去。”
九爷:“忠良村破天荒头一次村务公开你不去看?”
七伯:“不去我也知道,不就是拿承包金说事吗。”
九爷:“村民的意见很大啊,照志朋、德星他们的做法,村委会拿不到分文承包金,反而倒欠他们几万块钱。难怪尚杰他们要上自来水工程为资金着急。”
七伯:“建自来水,修路赞助,反正都是公益,我看都是一样的。”
九爷:“我看不一样,谁请客谁出钱,天经地义。众人众事更不能算糊涂账,当官以信为本,做人说话算数。去年说要修村街,矿老板都写了认捐书,到现在也没见捐分文,说不定也在打今年承包金的主意,这样一来,村委会不还得当乞丐头叫花子。”
夜,唐有松躺下。
身边的梅芬便说:“你们的村务公开,可点中了煤老板的命脉。”
唐有松:“理财小组整整花了半个月功夫啊。”
梅芬:“什么时候把煤矿拿过来,你们也当一回煤老板。”
唐有松:“别胡思乱想,我们三个发过誓的,决不当煤老板,而是要管住煤老板。”
梅芬:“那竞选时花的钱白砸了?”
唐有松:“砸就砸呗,你不看人家玉娟,比我们砸了多少倍。”
梅芬:“我要有个财大气粗的老爸,我也敢砸。”
唐有松:“别说了,今晚星期六,来,慰劳慰劳。”
梅芬:“我不。”赌气地背过身去。
黄德星和史少龙在喝酒。
史少龙:“上回田小麦矿上讨钱,让我挡回去了。”
黄德星:“对,谁跟我们过不去,我们也不让他顺心。”
史少龙:“你也是,两个多月不见影子。”
黄德星:“我不是陪曾老板看病去了吗。我不在正好看他们瞎忙,忠良村这一亩三分地,是不好侍候的。”
史少龙:“一看见他们那副得意劲,我就来气。”
黄德星:“这顶小乌纱咱是没有了,可矿还在我们手上。”
工程队正在勘探洞底的水源。
钟队长把一块石头扔下去,洞底传来微弱的水声。
钟队长:“有水,我得下去看看。”
林尚杰:“老钟,小心点!”
钟队长:“放心,没事。”他在腰间系上绳子,对身边的几个人说,“抓牢。”沿着岩壁徐徐滑下去。
这时,林尚杰的手机响了,他走出洞外接听:“哎,我听着呢……尚雄啊,金龙矿上个月刚出事,他们欠的账先缓一缓,催得太紧显得我们不近人情,生意上该缓就缓,这样才做得长久啊。蔬菜公司的运费得抓紧去结,顺便给张经理送去几斤石桥出的猴头,看看菜篓子的事能不能早些落实。”
钟队长很快就上来了:“林村长,事情不算太难。”
林尚杰:“你说。”
钟队长:“下面是地下河,离这里15米深的地方有一块8平方米平地,可以安装高程水泵。”
林尚杰:“涨水怎么办?”
钟队长:“装道滑轨就能拖上来,简单得很。”
林尚杰:“水塔建在什么地方?”
钟队长:“就在洞口,造个大水池就行。”
林尚杰:“那就拜托了,我们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一切照规矩办。”
钟队长:“好说,好说。”
这时,神色慌张的安启强匆匆赶来:“尚杰,学校有几间教室屋顶塌了,校长请你去看看。”
林尚杰:“钟队长,你们忙,我得走了。”急忙和安启强下山去。
钟队长感慨地对手下说:“你们都认好了,他就是小宋江林尚杰,砸两百万选村主任,真是一条好汉。”
林尚杰刚到,韦若吉也赶来了。
校长:“幸好是放假,没有伤人。”
林尚杰:“其他教室呢?”
校长:“也不牢靠,都是危房。”
林尚杰:“看来所有的屋顶都得重新翻盖。”
韦若吉:“上级不是安排有维修校舍的经费吗?”
校长:“我们早就报上去了,可乡里说我们村的GDP全乡最高,就一直还没有安排。”
林尚杰:“钱数是有,可钱袋子不在我们手上。”
校长:“二位,必须在开学前做好这事,不然要影响下学期上课。”
林尚杰和韦若吉坐在石凳上,烟头扔满一地。
林尚杰:“自来水那里刚开头,修校舍又得花一笔,两头都得顾啊。”
韦若吉:“这里是中心校,有四个村的孩子在这里上学,各村按理要分担一些。”
林尚杰:“好主意,那你跑一跑吧。”
韦若吉:“你考虑看,自来水工程是不是每家每户也分摊一些,因为大家都受益嘛。”
林尚杰:“可搞自来水是我的竞选承诺,我开不了这个口啊。若吉叔,这些年我只顾埋头做生意,没想到村里做事这么难。”
韦若吉:“那就让我来说吧。我也是去年才当上支书的,有些事也让我头痛,说实话,我没你办法多。”
林尚杰:“那农经合组织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啦?”
韦若吉:“的确是大好事,村委会村支部得有家自己的公司,没实力拢不住人心。”
林尚杰:“那就早挂牌早行动。”
一班吹鼓手奏着喜庆的鼓乐,忠良村农工商联合公司的牌子和村委会牌子挂在一起。
秋宝开着装满送往省城的第一批猴头和菜篓子的中卡停在门外,冉姑和石帮全更是一脸喜气。
红岭屯的高朝柱抱着一个大纸箱赶来,人们围了上去。高朝柱打开纸箱,拿出只精致的酱罐。
韦若吉:“好漂亮的酱罐!”
林尚杰:“这是送给食品公司的样品。”
高朝柱:“一套七个,叫七星伴月,当年酱厂装贡酱用的,听说太后老佛爷可喜欢啦。”
林尚杰:“良辰已到,开张大吉,奏乐鸣炮!”
鼓乐再响,鞭炮齐鸣。。
钟队长陪着林尚杰、唐有松看工人们安装滑轨。
钟队长:“这滑轨一安装好,就可以安装水泵,等水塔一完工,就可以抽水啦。你们得赶快给我准备好机器和水管。”
林尚杰:“工期还有多长?”
钟队长:“十来天吧。”
林尚杰:“好,我们一定抓紧办。”
林尚杰和唐有松走出洞口。
阳光下,水塔已砌成半截,脚手架上的工人们挥汗如雨。
整修校舍的施工预算和自来水工程预算摆在办公桌上,林尚杰三人三双眼盯着这两份预算发呆。
唐有松:“小学教室的屋顶都拆了,预算是校长和支书作的,我们村负担的材料费28000元。”
林尚杰:“这还不算太难。”
唐有松:“自来水预算是钟队长作的30万,如果去年和今年上半年的承包金都收上来的话,完全够用。”
林尚杰:“今天都是7月15号了,几家矿有没有动静?”
田小麦:“没有,昨天我又去催了一次。”
林尚杰:“老虎不发威他当是猫,通知各矿承包方,三天之内必须交齐承包金,否则断电停产,同时通告全村。”
唐有松:“是不是先等支书回来再说?”
林尚杰:“不用了。”
田小麦在张贴通告,一大群人在围观。
阿立:“小宋江新官上任三把火,看样子要动真格。”
田小麦:“不动真格,全村就永远用不上自来水。”
史少龙盯着村企业办的收款通知单,犹豫半天才拿起电话:“德星啊,人家下最后通牒了,三天内不交齐承包金就断电。”
黄德星的电话声:“兄弟,别听他吓唬,兵来将挡,他横大家横。”
史少龙:“还是跟曾老板说说吧。”
电话里黄德星:“他整天关机,联系不上啊。”
史少龙:“那你赶紧回来。”
林尚杰注视墙上的挂钟,唐有松、田小麦焦虑地望着他。
林尚杰:“小麦,通知启强哥,5点30准时断电。”
田小麦有力地点头。
黄德星、史少龙边喝酒边盯着墙上的挂钟:5点29分。
黄德星撕下一只烧鸡腿,大咬大嚼:“拉闸断电?我谅他没这个胆!还小宋江呢!”
话声刚落,所有电灯立刻熄灭。
黄德星恼羞成怒,扔掉手中的鸡腿,拿起截水管:“小侄斗表叔,他竟玩真的,我去变压器看看,你快去叫几个人来接应我。”
田小麦和安启强正准备离开。
几分醉意的黄德星挥着水管冲到他们跟前:“你们马上给我把电接上去,不然我就不客气。”
田小麦:“不交齐承包金,决不接电。”
史少龙带着一群人也蜂拥而来。
黄德星:“上啊,把零隔杆夺过来!”
安启强:“零隔杆电工专用,谁抢谁犯法。”
黄德星:“老子今天不信这个邪,不抢也得抢!”
梁同喜远远地看着。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黄德星挥舞水管直取安启强,安启强闪开,田小麦奋不顾身上前抓住水管,被煤矿的人拖住。黄德星趁机向安启强打去,此刻赶来的林尚杰眼看安启强要吃大亏,随手将地上一块劈柴扔过去,击中黄德星左臂。
黄德星乘机倒地,大喊大叫:“痛死我啦,手臂断了,我的手臂断了——”
煤矿上的人情绪骚动起来,阿光一伙人也赶来。
梁同喜跳到双方中间:“大家冷静,冷静,不要动武,不要动武!”
史少龙:“不接上电我们决不罢休。”
梁同喜:“尚杰,听我一句,先接上电再说。”
林尚杰:“不交齐承包金,决不接电。”
这时,镇派出所的警车来了,人们纷纷让道。
林尚杰、田小麦和安启强向所长述说事情的原委。
林尚杰:“所长,承包人长期拖欠本该上交的承包金,我们多次催讨无效,不得已才断电。我表叔黄德星酒后闹事,有意挑起冲突。”
所长:“被打伤的是你表叔?大水淹到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
林尚杰:“他为的是承包人的利益,我为的是全村的利益,身不由己啊。”
所长:“不管受伤的是你表叔,还是别人,到底是在骚乱中被打伤的,已经对我们镇的社会稳定造成很坏影响,我也身不由己,根据治安管理条例,判处你行政拘留15天,罚款2000元。”
田小麦:“所长,首先动手的是黄德星,他用水管打人。”
安启强:“林村长为了保护我才扔出劈柴的,要拘留就拘留我吧,我们全村离不开他呀。”
夜,院长在给黄德星检查伤情,丽英站在他身边旁,唐有松也小心地陪着。
伤处红肿,院长轻轻一碰,黄德星就嗷嗷大叫。
丽英:“院长,伤着骨头没有?”
院长:“目前还不能肯定,要透视才能确诊。”
唐有松:“那就请院长给透视透视吧。”
院长:“机子坏了,上市里吧。”
黄德星:“我要上省里的大医院。”
唐有松:“那样更好,那样更好。”
院长:“我们先到治疗室包扎处理。”
黄德星被护士带去治疗室,诊室里只留下丽英和唐有松。
丽英:“没想到尚杰下手真狠。”
唐有松:“我要在场绝不会这样,千不该万不该啊。”
黄德星从治疗室出来,他拒绝唐有松搀扶,丽英小心地顺着他。
走出卫生院门口,黄德星说:“他林尚杰要不拿出六万元,我叫他坐牢。”
韦若吉和春宝在看电视,突然电视播出一条最新报道:“现在插播一条最新报道,昨晚赤城市太平镇忠良村发生一起骚乱,起因是催讨煤矿承包金所引起,双方冲突激烈,致人受伤的村委会主任已被当地派出所行拘,事态正受到广泛关注。”
韦若吉大惊,拉着春宝跳上皮卡。
皮卡在公路上飞驶。
梁同喜在接听电话:“是的,我是村支部副书记。记者同志,你问吧。”
电话里记者的声音:“昨晚你们村因为断电而发生的骚乱,你在场吗?采取过什么行动?”
梁同喜:“我是出现伤人之后才赶到,我曾经劝说过村委会恢复供电平息冲突。”
电话声:“请说说催讨承包金前后经过。”
梁同喜两片嘴唇吱吱嗫嗫地翕动着。
电话声:“据说冲突双方曾经是竞选双方,姓林的一方为了当选砸了200万元,能否确切地说这和后来骚乱有联系?”
梁同喜那两片嘴唇翕动得更快了。
李建:“尚杰到底年轻,火气大,你要多泼冷水,既然这事上了电视,一时不会了结啊。”
韦若吉:“眼下是不是就恢复供电?”
李建:“这事你和尚杰商量,相信你们会拿出好办法的。我已经和派出所周所长打过招呼,你接他回去。”
韦若吉和林尚杰走下台阶。
韦若吉:“理在我们这边,你急什么呢。老曾是党员,党组织管着他,再一个,上法庭告他们违约,这两招我们稳赢。往后这样的大事先和我说一声好吗?”
林尚杰如梦初醒点头:“下一步怎么走,我听你的。”
韦若吉:“我们是不是开个村支部村委会联席会议,先把某些事挑明。”
夜,村支部村委会联席会议在进行,各矿承包方都派代表列席会议,烟雾弥漫,气氛严肃。
韦若吉:“这次村支部村委会联席会邀请大家来,目的是互相沟通,将心比心,谁做事都会遇到困难,谁都不容易。村委会搞自来水工程,修缮小学校舍,还要修村街,这些村民多年盼望的事,不必多说。当矿老板,也历尽艰难,什么技改啊,更新设备啊,也不是人人都能撑得起的。”
史少龙:“我们正在搞技改,出的煤刚好够发工资。”
另一矿代表:“我们也刚进了几台机器。”
又一矿代表:“我们矿小,连车轨都铺不起。”
最末的矿代表:“我们挖的都是尾矿,产量上不去。”
韦若吉:“这些问题都很实际,可以理解。实在干不下去,明年合同期满,那就终止承包,村农工商联合公司完全可以接收过来。一时没法开采,就暂时封起来,在忠良村地下,它跑不到哪里去。”
众矿代表愕然。
韦若吉:“至于承包金嘛,你们不必现在表态,回去商量好再答复。”
矿代表们面面相觑。
夜,黄德星在看电视,心情不佳使他不停地换台。
脸色难看的丽英从外面回来,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遥控器扔过一边:“没心思就别看。”
黄德星:“你这是干吗?要干吗?”
丽英:“我问你,那晚是谁先动手?”
黄德星:“我不记得了。”
丽英:“村上的人都说是你先动手,要不是尚杰那块劈柴扔过来,安启强准死在你的手下,这会儿坐牢的不是别人而是你,看你还撒野不!”
黄德星:“可现在受伤的是我,你还是不是我老婆?”
丽英:“选不上就耍刁耍赖不交承包金,故意不办移交,欺负自家侄子去当别人的忠臣,打哪儿拣的德性?我看你把脸往哪儿搁……”
这时,门外有人叫门,他们才停止争吵。
林尚雄提着水果进来:“表婶,我妈让我来看表叔。”
黄德星:“哼!”
林尚雄:“妈跟嫂要了六万块钱,是给表叔上省医院治伤的。”
丽英:“水果你留下,钱你带回去。”
林尚雄:“带回去,我妈也会再送来的。妈还叫我明天开车送表叔。”
黄德星:“我自己去。”
丽英:“我跟你去。”
字幕:林尚杰当选80天后。
期刊《政坛观察》上署名文章《天价村官的警示》占满整个银幕:“最近发生在某市太平镇忠良村因催讨企业包金发生的骚乱,引出数月前村民委换届选举中发生的带有贿选性质的事件……”
叠印:国内多家大报迅速转载该文。
叠印:该文在网络上迅速传播,屏幕上一片雨点般的点击声。
50开外的王海一脸铁青浓眉紧锁,老花眼镜反复摘下来又戴上去,他用笔在《政坛观察》那篇署名文章的关键字句“带有贿选性质”、“把现金带进会场左右选举结果”、“天价承诺”、“恶性竞争”下划上黑杠,把笔往桌面上重重一甩,笔飞出去落在地上。
秘书到他跟前低声说几句,他才起身。
会议室坐满人,王海一到,大家立即安静下来。
王海:“各位,召开这次紧急会议的原因想必大家都知道了。邓书记在省党校学习,昨夜我跟他通了半宿电话,才决定请大家来。出了忠良村这件事,就等于在我们市委鼻梁上画了块豆腐干,现在要想办法把这块豆腐干拿下来。省委领导指示我们要认真研究,分析情况,妥善处理……”
李建也在上网阅读《政坛观察》。
他十只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忠良村选情真相案析……”
韦若吉、林尚杰走出校门,沿着村街走去。
一部运土的手扶拖拉机陷入路面的坑洼处,二人急忙过去帮忙,把拖拉机从坑洼里推出。望着躺在眼前破烂不堪的村街摇头无语。
夜,会议仍在进行,有人打呵欠,有人交头接耳,所有烟灰缸烟头堆成小山。
王海饮了口浓茶,秘书凑近他耳朵低声说几句,他点点头。
王海:“各位,现在是午夜,我们准备了夜宵,吃完了继续开会。”
水塔已经砌到顶部,韦若吉和林尚杰沿着铁梯下到平台,钟队长摊开图纸向他们比划。
李建接电话:“你好,我是李建。”
电话声:“我是市党办秘书,明天上午市委王海副书记带领专案组到你们镇传达市委关于忠良村换届选举中存在问题的处理决定,请通知全体镇干部参加。”
天边一声炸雷,震得玻璃窗直抖动。
李建久久才把话筒放回去。
雷声在继续,小车在雨中行驶。
许丹青:“王副书记,提前向你恭喜了。”
王海:“喜从何来?”
许丹青:“省委组织部公示了嘛,副厅级,熬出头了,不容易啊。”
王海:“我何才何德,全靠组织上培养组织上关怀。对了,我正式向你通报,忠良村事件我们开了一天一夜的会,总算达成共识,由纪检委形成最后的处理决定,劳你许大记者帮我们挽回影响。”
许丹青:“你可真是雷厉风行啊。”
王海:“什么雷厉风行?亡羊补牢而已。”
李建率镇干部在迎接专案组,王海却毫无表情视而不见地往里走。
许丹青倒是微笑地过来和他握手,一同走进会议室。
气氛非常压抑,因为已有意料,李建很平静,讲台上许丹青坐在他对面。
王海威严地咳了一声:“开会啦,我们这个小组的全称叫处理太平镇忠良村换届选举问题专案组。忠良村这次换届选举一开始出现天价承诺的恶性竞争,最后甚至将大量现金带入会场直接左右选举,这些带有贿选性质的行为,影响极坏,埋下祸根,引发了最近因催讨企业承包金而造成的骚乱,严重违背了市委平稳过渡的方针。为此,市委宣布忠良村的换届选举无效。对于上述行为不阻拦不制止,甚至抱姑息容忍态度的李建同志,市委也给予他免去镇党委书记职务的处分。李建同志年轻有为,口碑也不错,出了这样的事,也只好挥泪斩马谡,端正选风以儆效尤。文件这会儿就不念了,连同省委领导的批示发下去,希望大家认真学习。李建同志对市委的处理有什么意见,在这里可以说。”
李建:“谢谢专案组给我这个机会。我有两个意见,第一,我对市委的处分持保留态度,希望专案组安排时间让我申诉。第二,我是全镇换届选举的总负责,选举工作中所出现的问题由我承担,请不要连累其他同志。”
王海:“敢负责任,很好嘛,根据党内民主生活的规定,你有申诉的权利,那就下周市委会议室见。下一站,我们去忠良村。”
许丹青向拘谨地坐在角落的村干递上名片:“你们好,认识一下,我叫许丹青,省报和省电视台记者。”
唐有松接过名片恭恭敬敬地站起来。
镇秘书说一声开会了,大家坐回原处。
王海:“你们哪位叫林尚杰?”
林尚杰:“是我。”
王海:“你就是竞选中砸两百万元的林尚杰,好慷慨啊!”
林尚杰:“谢谢领导鼓励,我做得很不够。”
王海:“别谦虚,别谦虚。还有那位承诺发每人两千五百元的曾志朋呢?”
韦若吉:“他是我们支部的支委,在外地养病。”
王海:“你一定是支书吧。秘书,宣读市委文件吧。”
镇秘书小心打开文件开始宣读:“中共赤城市纪律检查委员会20某某年第9号文件,关于处理太平镇忠良村第六届村委会换届选举中若干问题的决定。经查明,忠良村在这次换届选举中出现了天价承诺的恶性竞争,甚至发展为巨额现金左右选举的恶劣后果。这些带有贿选性质的行为,影响极坏,为该村催讨企业承包金造成的骚乱埋下祸根。对此,我们镇党委遵照市委领导指示,会同市人大、市民政认真研究,分析情况,认定忠良村换届选举无效。”
村干们一个个呆若木鸡,在林尚杰眼里镇秘书身体在上头朝下,念什么他都没听懂,接下来王海讲话更是嘴唇在上鼻孔在下,一张一闭不知在说什么。
会散了,镇秘书向梁同喜招手:“同喜,王副书记叫你去一下。”
梁同喜犹豫一下才走出去。
林尚杰紧紧咬着嘴唇,韦若吉在他肩上轻轻拍一下,他的表情肌才松弛下来。
专案组在用午餐,四菜一汤的便餐,梁同喜坐在王海身边。
王海:“同喜同志,你是村副支书吧,我们研究了,让你暂时负责村支部村委会的全面工作,有困难吗?”
梁同喜:“没……有,有,也要努力克服。”
王海:“好,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态度。下一步就是要把林尚杰他们发的那两百万统统没收,上交国库。”
梁同喜:“哎哎。”
王海:“你这个同志,有政治敏感度,很好,不过以后跟媒体打交道之前,最好先和上级沟通沟通,这才叫成熟。”
梁同喜:“哎哎。”
九爷吸着水烟筒听韦若吉的诉说。
韦若吉:“对我的处分是免去支书的职务,志朋和德星、有松一起被留党察看,说是快刀斩乱麻。”
九爷:“若吉啊,这才叫经风雨见世面。我是村干部中被批斗最多的人。五八年大炼钢铁,我偷偷回村带领妇女老人种高粱,种红薯,大会批小会斗,后来大饥荒我们没饿肚皮,又变成了先进。七八年我们偷偷分地到户,走漏风声我又当了回反面教材,可后来地不都分了。坚持真理,你得准备挨斗,问心无愧就行。”
小车在村路上颠簸着。
许丹青将手机递给王海:“王副书记,我刚收到两条短信,你看看。”
王海眯着眼读短信:“村民委员会组织法规定,罢免村民委权在村民代表会议,剥夺村民代表会议的权力属于违法……没收发给老百姓的钱,有何法律依据?”
许丹青:“自从我公开手机号码,每天收到短信几十条。”
王海:“刁民,我们不理睬他!”
许丹青:“恐怕光不理睬还不行啊!”
王海:“特事特办,是我一向快刀斩乱麻的作风,否则就把握不住局面。我在换届选举会议上一再强调要平稳过渡,要平稳过渡,可到李建那里全变了味,太平镇成了他海选的试验田,忠良村就是他实验田的一棵苗。”
许丹青:“对于海选,你是不是有点结论过早?”
王海:“影响已经形成,说什么都晚了。海选海选,他以为是在选歌星?这些党校秀才,写写文章,研讨研讨也就算了,可要让他们真的去干,实在不放心啊!”
远近的山峦,全罩在云里雾里。
夜,桌面上只有一碟花生和几串烤肉,林尚杰平静地往三只杯斟满酒,自己一小口一小口地呷。唐有松在玩手机,只有田小麦把满腔委屈都写在脸上。
田小麦:“尚杰哥,你说,下一步怎么办,我可忍受不了啦!”
林尚杰:“忍不了也得忍,支书和李书记受的委屈更大呢。”
田小麦:“这村官我们还要不要当?”
林尚杰:“谁说不当,除非忠良村的乡亲不让你当。”
田小麦:“可人家同喜是全面负责……”
林尚杰:“那就服从他。”
田小麦一脸茫然,看看林尚杰,又看看唐有松。
林尚杰:“有松哥,你给许记者发短信,她回复了没有?”
唐有松:“没有。”
林尚杰:“那就找上门去,越早越好。”
田小麦:“找她?”
王海和专案组们正襟危坐,李建一人坐在他们对面,许丹青也应邀旁听。
王海:“李建同志,这次处分你的理由我不再重复,下面听你的申诉,先从海选说起。”
李建不慌不忙打开笔记本电脑,桌面上显示出极有个性的行书“无故加之而不怒,骤然临之而不惊”。他点击准备好的资料开始申诉:“感谢专案组给我申诉的机会。我的确推崇海选,这是我反复学习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得到的启发,海选完全体现了村民自治的理念,体现了我们对民主选举、民主决策、民主监督和民主管理等村民基本权利的尊重,符合广大村民的意愿。尽管最初出现过一些争执,甚至有人要上访,这是民主生活中所常见的,其中就有选民积极参与的正面因素。由于我们准备充分,进行了合理的疏导,使选民情绪得到恰当的宣泄,消除了极端因素的隐患。太平镇12个行政村从海选到竞选各阶段都严格按照法定程序进行,没有出现过去那种因上级指定的候选人与选民推荐的候选人竞选时所产生的抵制和罢选,整个换届选举完全符合市委平稳过渡的要求。”
王副书记:“第二呢?难道你没有纵容过带有贿选性质的行为吗?”
李建:“关于贿选,我们也许有不同的理解。法律上对贿选的界定有三个要素,一是是否秘密地进行,二是是否存在利益交换,三是是否存在暗中操纵选举。忠良村竞选人承诺当选后向村民发放现金与法定的贿选三要素不相符合,因此我认为把它视为带有贿选性质的行为是不恰当的。竞选人承诺当选后发钱与承诺当选后为村民办实事没有本质上区别,况且拿钱的是全体村民而不是单方选民,可见没有贿选意图。竞选人把钱箱带入会场是基于全体选民的强烈要求,同时也是他为取信于民而采用的行为方式,确有不妥之嫌。但是选民对竞选人诚信的质疑也是他们的基本权利。组织者为确保选举顺利进行而满足选民要求,不应视为纵容。”
王海:“这样的选举结果埋下祸根,引起后来的骚乱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你又如何解释呢?”
李建:“我认为催讨承包金所导致的直接冲突,要作具体分析,不应笼统看作骚乱。近年来各地村民委与企业承包人的冲突时有发生,有的是因为一些较为复杂的历史原因,有的是利益各方的利害纠葛。忠良村的打斗事件的背后有很多复杂因素,草率处理会诱发更不安定的情结。”
王海:“这次对你们作出的处分,专案组是经过充分讨论的,媒体炒作扬扬沸沸,影响已无可挽回,市委市政府的形象大受损害,难道还不说明问题?”
李建:“以一家媒体的观点代替严格的法律定性,是值得怀疑的。希望专案组能够在《村民委员会组织法》的法律框架内,重新审查忠良村的换届选举的全过程,然后再作结论。”
王海:“专案组是市委指定成立的,专案组的决定直接体现市委的立场。”
李建:“任何人都不能违法!”
王海和许丹青从小会议室出来。
王海:“你对刚才的会有何感想?”
许丹青:“我觉得市委对干部还是很爱护的。”
王海:“李建太不识相了,一点也不珍惜自己的政治前途。事到如今,为了给上级有个交代,也给媒体有个交代,我都有点焦头烂额了。”
许丹青刚打开电脑,电话就响了,她赶紧拿起话筒:“我们认识,请他来吧。”
许丹青摘下眼镜揉揉眼睑,敲门声响了,应了一声“请进”,唐有松便推门而入。
许丹青给他递瓶水:“是你呀,怎么找到这里?”
唐有松:“我有你的名片,那天给你发短信就是我。”
许丹青:“收到了,我也给王副书记看了,还有什么要我帮忙吗?我对你们的事很感兴趣。”
唐有松:“我们在电视上见过你,知道你很仗义,就来找你,想让你把我们的想法、我们的做法告诉所有的人,把《政坛观察》上的谬论统统驳倒。”
许丹青笑笑:“你们花两百万竞选中国最小的官,到底是为什么?能说吗?”
唐有松:“怎么不能说?当初就有人说我们竞选是为了夺村里煤矿的承包权,我们仨决不当煤老板。许愿发钱,开始也没那么多,后来为了压垮对手,头脑发热,蹭蹭蹭就上去了。”
许丹青:“后悔啦?”
唐有松:“不后悔,花两百万换来乡亲们的信任,争到一个实现抱负改变家乡面貌的机会,不后悔。”
许丹青:“光听你说的不算,我得亲自去查。”
唐有松:“那太好了,早些去,也许会让李书记少受些委屈。”
许丹青点点头。
唐有松从挎包里拿出一包瓜皮:“在电视上听说你喜欢吃瓜皮,就给你捎点,家里做的,不成敬意。”
许丹青扑哧一笑:“我家快能开瓜皮公司了。”
傍晚,母子三个在吃晚饭。林尚杰给自己斟酒。
林尚雄:“哥,你已经喝得够多了。”
林母:“让他喝,喝够了心里头舒服些。”
林尚杰:“妈,你放心,我心里头已经不难受了,这事我要是撑不住,就太丢我们林家的脸了。”
林母:“玉娟不在,我说一句,这村主任人家不让当就不当行不?收心吧,天下的路千万条,何必走这条险路呢?”
林尚雄:“妈说的对,为争这口气,该出的钱该用的钱我们都舍出去了,回报乡亲也算做到了,回来办我们的公司吧,那村主任谁愿干让他干去。”
林尚杰:“半截子村官不好受啊,要是我这样倒下,别说辱没先人,子孙后代也要笑话我。妈,尚雄,你们别劝了,这村官我不能退,我一定要干得比别人好。”
许丹青站在门外打手机:“王副书记,稿子我没交上去了,这事网上争议很大,需要进一步澄清,沟通,有情况立刻告诉你。”随镇秘书来到李建的办公室。
李建正在上网。
许丹青:“李书记好清闲啊。”
李建:“哟,是你……许记者……”
许丹青:“不速之客,有些意外吧?”
李建:“名记光临,蓬荜生辉,一定有什么指教吧?”
许丹青:“岂敢岂敢。我读了你的博客,有些问题想当面请教,可以吗?”
李建:“面对面,我还求之不得呢。”
许丹青:“你在博客中一再强调忠良村打斗事件与换届选举没有必然联系,可据我所知冲突双方曾是当选者与落选者。”
李建:“岂止这样,副主任落选者黄德星是村主任当选者的表叔,表叔落选脸上挂不住,为难一下晚辈,显一显长辈威风,这在乡下并不少见。真实的情况是所有煤矿承包人都拖欠承包金,村委会多次催讨无果才拉闸断电。”
许丹青:“网上有人发表文章指出,林尚杰等三人以天价承诺竞选其实意是图谋承包村煤矿。”
李建:“这篇文章我也看过,但只是一种推测,事实并非如此,看看他们的承诺书你就知道了。”
李建拿出承诺书。
许丹青把被划杠地方读出来:“如果当选,将着手改变忠良村只有少数人富起来的现状,及时根据煤炭市场行情,召开村民代表大会,重新确定村企业承包金。”
李建:“这是全镇所有竞选承诺中最独特的地方。当前农村有四类人群,先富者,后富者,不富者,难富者。后富者大多凭技术靠经营致富,先富者有些则是利用占有公共资源致富。上世纪八十年代,大部分村企业负债累累濒于倒闭,承包者以极低的代价获得村矿山、村林场、村办厂的经营权,利用政策上的优惠很快完成原始积累,迅速致富。现在是否可以说让少数人先富的政策已经完成它的历史使命呢?”给自己点支烟。
许丹青:“说说你的高见。”
李建:“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很艰难,但不能回避啊。共同富裕是我们的大目标,共同富裕的实现取决于全体公民对公共资源、公共财富的享受程度。忠良村现有四家小煤矿,年设计产量20万吨,以实际产量15万吨计算,年纯收入至少1200万元,1200万对于只有1200人口的忠良村意味着什么?而忠良村去年每人实际收入不足三千啊。”
许丹青:“你认为怎样才获得对公共资源的直接掌控权呢?是选举吗?”
李建:“对,是选举,公正公开的选举,才会体现全体村民共同意志,从而优化农村基层政权的建设,实现公共资源、公共财富的有序管理,实现利益分配的公平公正,这样共同富裕才不会变得遥远。这些年我们一直强调稳定,这很正确,可是唯有普遍的获得感,才能巩固稳定啊,任何忽视共同富裕而得到的稳定都是短暂的。”
窗外,几注阳光从浓云间透出,灰色的山野变得一片斑驳。
梁同喜换上西装,正和校长商量修校舍的事。
梁同喜:“校长,你别焦急,启强回来准有消息。”
安启强驾着摩托车返回了,他俩忙走出来。
梁同喜:“启强,修中心校的材料,各村怎么说?”
安启强:“都说一个月前就备好料了,后来不见动静,又挪作他用,眼下都没办法。”
校长:“那要耽误新学期上课的。”
梁同喜:“启强,走,你跟我上镇里去。”
安启强只好重新发动摩托车。
镇政府秘书向梁同喜、安启强摇摇头,一脸无奈:“晚了一步,救灾物资都分下去了,不敢说还有没有下一批,我再争取争取,七天后再来。”
梁同喜、安启强二人只好央央而别。
秘书追上来:“同喜,省里来的许记者下午要来采访你们村的老党员老干部,你接待一下。”
许丹青登门采访,梁同喜作陪。
许丹青:“二老对市委这次换届选举的处理有什么看法?”
七伯:“市委处理非常正确,用钱引诱人投票,不正之风。”
梁同喜:“我家根本就不去领。”
七伯:“我老伴去领了,我说谁也不许动用。”
许丹青:“九爷,你呢?”
九爷:“我去领了,我想去旅游。怎么着?有错吗?人家林村长一当选就发钱,这叫说话算数仗义疏财。老伙计,你我当那么多年的村干部,几时给过大伙发这么多的钱?”
七伯:“哪能这样比呢?我们可是上级任命的。”
九爷:“不能比那就不比。既然是群众选的也该让群众去免才对嘛。我是认真学过文件的,省里领导批示要认真研究,分析情况,妥善处理,也没叫你一撸到底啊,妥善处理多着呢,表扬鼓励也是。市委宣布选举无效,这40大板打下来,也没说明犯哪条哪款,不能服人啊!”
七伯:“他当村干时就这德性,一贯怀疑上级。”
九爷:“许记者,说句得罪话。上级领导总是看你们报纸、电视台脸色行事,你们可不能让老百姓伤心呐。”
许丹青:“老人家,所以我才下来采访你们啊。我还想问一下,发的钱大伙儿都派什么用场?”
九爷:“这事你去问若吉,他虽然支书被免了,农工商联合公司主管还当着。听说北坳、石桥、红岭都派了大用场,让他带你去看看。”
梁同喜听了一脸不快。
在堆积如山的竹木器前,石帮全和做工的村民激动地向许丹青诉说着,许丹青听着记着。
冉姑和一群妇女激动地向许丹青诉说着,许丹青听着记着,韦若吉一言不发。
高朝柱和一群陶工瓷匠激动地向许丹青诉说着,许丹青听着记着,韦若吉依然一言不发。
许丹青与韦若吉走出村口。
许丹青突然向韦若吉提问:“韦主管,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办这个农工商联合公司最初的想法。”
韦若吉:“很简单,一是带领大伙闯市场,找一条致富的路,二是让村支部村委会不再像叫花子那样靠施舍过日子。”
许丹青惊愕地睁大眼睛,又问:“你能不能帮我联系林主任?我想电话采访他。”
韦若吉点点头。
林尚杰和玉娟正在查看水管规格,手机响了,连忙接听:“请问你是哪位?”
电话里许丹青:“林主任你好,我是许丹青,我现在正在忠良村采访,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林尚杰:“许记者,你别客气,问吧。”
电话里许丹青:“我想知道你对市委专案组的处理决定有什么看法?”
林尚杰:“上次唐有松副主任拜访你所作的表态,完全代表我的意见,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了。”
电话里许丹青:“如果再次改选,你还参加竞选吗?”
林尚杰:“当然参加,我还没干过瘾嘛。”
电话里许丹青:“打算再砸200万?”
林尚杰:“200万我是再拿不出来了,不过我敢肯定,我会再次当选的。”
电话里许丹青:“你这么自信,凭什么?具体点。”
林尚杰:“忠良村的群众并不是想发选举财才选我,两百万不能帮助他们什么,他们其实想要的是两千万,不,而是十个两千万,甚至更多个两千万,那才是真正的致富真正的小康,所以他们一定选我。”
电话里许丹青:“谢谢你的坦率,我能原话照登你所说的吗?”
林尚杰:“当然可以,谢谢。”
小夫妻对视而笑。
夜,九爷关了电视机,让林尚杰坐下:“这么晚了,找九爷有事?”
林尚杰:“九爷,我想出门一阵子,走前有个事请教你老。”拿出折叠平整的信笺递给九爷。
九爷打开一看,喜出望外:“入党申请书,你想入党?”
林尚杰用力点头。
九爷:“干吗这时想到入党啊?”
林尚杰:“我想要是让党管着,我会明白很多事。”
九爷:“这算一条,还有呢?”
林尚杰:“有党管着,脚跟站得更正更稳,做事才看得更远。”
九爷:“还有呢?”
林尚杰:“我年轻,正好做党的新鲜血液。”
九爷:“好,好,等开支部会,九爷给你递上去。”
林尚杰:“九爷,我知道这时申请入党有点悬,请你老帮我算一卦,行不?”
九爷:“算卦?想让九爷露一手?你看好喽。”拿出几枚铜钱,合在手心抖几抖往上一抛,反复几下,卦象出来了,“是个谦卦的卦象,山在下地在上,土盖着山,意思是做好事别张扬,一定要谦虚谨慎。”
林尚杰出神地看着那几枚亮晶晶的铜钱。
黄昏,梁同喜搭着安启强的摩托要出村,被一群挑水的女人拦住了。
秋菊:“同喜叔,水塔早就建好了,几时铺水管啊?”
梁同喜:“村里现在没钱啊!”
桂花:“不是说有企业承包金吗?干吗不去催?”
阿兰:“有人说你不敢惹矿上的人。”
梁同喜:“谁说我不敢?谁说的?”
旺妹:“如今夏旱到老远地方挑水,谁不急啊!”
安启强:“同喜叔近来都在忙学校的事,水管的事也考虑了。”
梁同喜:“就是嘛,一村千口,主事一人,我也挺急的,要不你们来试试。”
桂花:“要是尚杰,早就喝上自来水。”
安启强:“都回去吧,家里等着用水呢。”
女人们闹喳喳地走了,梁同喜无奈地直摇头。
梁同喜坐在煤老板对面。
煤老板:“梁支书,我是外乡人,我借贵方这块宝地发点小财,哪敢得罪你们这些菩萨。我不吝啬这几个香火钱,可现在实在拿不出。”
梁同喜:“上次你们矿是有代表参加过联席会议的,他回来没跟你汇报?”
煤老板:“我催账不在家,谁也没跟我说过。”
梁同喜:“会议上主要是说承包金和去年各矿为修村街认捐的事,希望你们拿出实际行动来。再说,你们要想继续承包,也该有个好表现。”
煤老板:“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我不为你着想还算人吗,三天以后结账,一定叫人送去。”
梁同喜:“我要的就是这句话。”说罢起身出门。
煤老板追上来,往他怀里塞个信封。
梁同喜一手挡住:“对不起,老梁不玩这个。”
梁同喜坐在史少龙对面,史少龙的心不在焉让他窝一肚火。
梁同喜:“少龙,联席会是你参加的,承包金和认捐修村街的钱不能拖了,这两天就得落实。”
史少龙:“我说过,矿上刚搞技改,又新开挖两个窿洞,资金都投进去了。同喜哥,大有大的难处,眼下矿里是有笔钱还没动,你要急就先拿去,就是矿里为老人和残疾人准备的关爱金,五六千吧。”
梁同喜:“你这不是存心让村支部难堪吗?再说这点钱能派什么用场?我们是市里王副书记抓的点,给村里点面子对你们也有好处。”
史少龙:“那更好办,王副书记大笔一挥,要什么都有,用得着你愁?”
梁同喜:“少龙,今天是我代表支部求你,可也有你求我们的时候,明年让不让你们继续承包,也是我一句话,拉闸断电我也会做得出。”
史少龙:“那就走着瞧,梁同喜,你要敢断电,我们全矿上你家吃,上你家喝,要不全矿上访!”
梁同喜:“史少龙威胁说要上访。”
镇秘书:“上访?简直是胡来。同喜,你们村没少让领导吃头痛散。”
梁同喜:“要不是群众意见,我也不愿去捅那马蜂窝。秘书,我们村情况特殊,镇里好歹得扶持扶持啊。”
镇秘书搔搔头计上心来:“上次跟王副书记在一起吃饭,他说什么来着?”
梁同喜:“王副书记他……”
镇秘书:“不是要你把林尚杰发的钱都收上来吗?你忘了?”
梁同喜:“我哪敢忘?可吃进去的肉能吐出来吗?”
镇秘书:“我给你找派出所想办法。”打电话,“周所长啊,有件事劳你的大驾,上次王副书记指示要把忠良村选举发的钱没收上来,你协助一下行不?”
电话里:“不可能,没有上级指示不能动用警力,谁动谁要犯错误。”
秘书搁下电话:“我也没辙了。”
玉娟倚靠在林尚杰身上睡着了,而林尚杰眼前晃来晃去尽是抹不开的心事。
(闪回)
半山腰没装上水管的水塔。
没有屋顶的教室,戴着草帽上课的孩子朝他做鬼脸。
手扶拖拉机冒着黑烟在凹凸不平的村街上艰难地行驶。
黄德星手舞水管朝他打来。
王副书记嘴鼻一张一合的嘴唇……(闪回完)
到站了,林尚杰叫醒玉娟。
在一堆刚拆下的旧水管前,小工头阿六热情地接待林尚杰和玉娟,一个戴墨镜的胖子悄悄打量着他。
阿六:“看,能用的水管我都给你挑出来了,当废铁卖也不值几个钱,就算我孝敬你小宋江,一口价,三万,怎么样?”
林尚杰:“成交。不过眼下先欠着,年底再结账。”
阿六:“好说,我还想借你的人脉发财呢。听说,你不是缺盖屋顶的瓦片和木料吗,小飞那边正在拆迁旧仓库,你救过他一命,他敢不给你小宋江面子?”
林尚杰在阿六肩上重重拍了一下,和玉娟上了部客运三轮车:“兄弟,晚上我们喝两杯。”
阿六冲着他们:“放着好好的运输公司不干,砸两百万选了个破村官,中邪了是不?”
胖子追上三轮车:“林老板,请等一等。”
林尚杰惊异地打量对方:“先生,你是……”
胖子:“林老板不要误会,我是省人才开发公司的副总,我们是人事部门的挂靠单位,这是我的名片。”
林尚杰接过名片,和玉娟交换一下目光。
胖子:“我在网上看到你的事了,林老板年轻有为,在我们那里花两百万,我可以给你弄个正处,有实权的。”
林尚赤:“看来这个价位不难承受。”
胖子:“好,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林尚杰:“我还有急事要办,晚上电话里聊吧。”
胖子:“好咧,晚上电话里见。”
胖子走了,林尚杰把名片揉成一团扔到路边。
梁同喜对韦若吉诉苦:“你看,林尚杰他扔下三大工程这烂摊子叫我怎么收拾,你看是不是从你那个农工商公司借点钱先垫上,救救急。”
韦若吉:“公司刚开张,货款都没收上来,哪里有钱啊!”
梁同嘉:“不然从每人那1800里回收一些行不?做做工作动员一下。”
韦若吉:“动员?钱又不是我们发的。”
梁同喜:“这种事,我真真快让尿给憋死。”
安启强汗涔涔地跑进来:“同喜叔,刚才小麦给我电话,说有个木经理给学校送来几车建材,叫你回去看看,他和钟队长在那里等你。”
梁同喜:“真的?看看去。”
二人晾下韦若吉走了,韦若吉苦笑着摇摇头。
几部大卡车停在那里,田小麦正和钟队长说话,梁同喜、安启强一到,二人便迎上来。
田小麦:“这是我们村支部村委会总负责同喜叔。”
梁同喜:“钟队长辛苦了。”
钟队长:“别客气,别客气,梁支书先看材料再说。”
梁同喜和他们绕着大卡车看了个遍。
钟队长:“这材料虽有点旧,可都是好料,瓦是好瓦,木是杉木。”
梁同喜:“及时雨,真是及时雨啊。启强,马上找人来卸车。”
安启强应着骑上摩托车走了。
田小麦:“同喜叔,听说他们还有一批要当废钢铁卖的旧水管,正好对我们有用,价钱嘛……”
梁同喜:“现在一提钱我就头大。”
田小麦:“可以先使用,后付款嘛,试一试。”
梁同喜:“钟队长,听说你们还有一批要当废钢铁卖的旧水管,转让给我们行吗?”
钟队长:“这……这可是要钱的。”
田小麦:“你问问木经理,是不是可以先使用,后付款?帮人帮到底嘛。”
钟队长:“行,我打手机问问。”打手机,“木经理啊,忠良村看上了那批旧水管,可眼下资金短缺,想先使用后付款,你看行吗?好咧。他同意了。”
梁同喜:“好,好,太好了!”
梁同喜:“九爷,七伯,学校教室的屋顶和自来水水管总算落实了。”
七伯:“好啊,下一步该考虑修村街了。”
九爷:“修村街不就两百吨水泥?正好趁热打铁。”
梁同喜:“这……要十几万啊。小麦,你说说。”
田小麦:“同喜叔,你说打哪我就打哪,绝对服从。”
梁同喜:“我是问你,那钟队长和你是什么关系?”
田小麦:“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建水塔才认识的。倒是听说他儿子在跟我们村上的女孩子谈对象。”
九爷:“这不正是关系吗?得好好考验人家啊。”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梁同喜:“小麦,下次再选村委会,你有没有想法?”
田小麦:“说什么呀?你再提这事,我可不给你干。”
梁同喜:“我不就随便问问,好好,不提这事。修村街的工程,你跟钟队长说得怎样?”
田小麦:“他一时还没答应。”
梁同喜:“那就再做做工作。上山打虎易,开口求人难啊!”
梁同喜和安启强、田小麦爬到洞口,钟队长在指挥工人们安装水管。
梁同喜:“钟队长,进度真快啊。”
钟队长:“看着你们到老远去挑水,不敢松劲儿啊!”
梁同喜:“修村街的事我等你答复呢。”
钟队长:“这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田小麦:“钟队长你别兜圈子,要想成咱忠良村的亲家,你得痛快点。”
钟队长:“说到底,人家木经理也是在做生意,讲的是资金周转,我当队长,手下也要吃饭。”
田小麦:“年底一次性结账,怎么样?同喜叔,你拍板吧。”
梁同喜:“就年底一次性结账,钟队长,你说呢?”
钟队长:“那就这样定了。说好了,石料由你们出。”
梁同喜:“我们一定配合。”
田小麦:“同喜叔,不能让大吨位再过村街,再那样等于白修。”
梁同喜:“那就让他们从山边的路过。”
曾志朋在小花厅接受许丹青的采访。
许丹青:“今天来打扰你,不好意思。”
曾志朋:“不必客气,像你这样的贵客,想请都请不来呀。”
许丹青:“这回换届选举,把上面都惊动了,可落选对你没看出有多大影响。”
曾志朋:“看淡了,看淡了,当初我也是让别人落选自己才上来的,交椅轮流坐,江山大家的嘛。”
许丹青:“不怕影响到自己承包的煤矿吗?”
曾志朋:“不碍事,不碍事,有合同嘛,我是先承包煤矿,然后才竞选村主任的,我不靠特权做事。”
许丹青:“你当初是如何得到承包煤矿经营权的?”
曾志朋:“我是从别人手上转包的,当时发生矿难刚不久,负债累累,接手后苦战三年多才熬过来。”
许丹青:“要是村委会要按照市场价调整承包金呢?”
曾志朋:“我的竞选承诺也有这一条,公平竞争嘛。”
许丹青:“你对前不久拉闸断电的事件如何看?”
曾志朋:“当时我在外头看病,知道太晚了,错在我们这边,德星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小器了点。当然,根子在我这里,在我这里。”
许丹青:“至于落选的原因你想过没有?”
曾志朋:“当然想过,竞选嘛,是很费心机的,我输就输在年纪和魄力上,后生可畏啊!尚杰他是赢了,不过得救的倒是我,我当时哪里拿得出两百万啊!”
许丹青:“最后一个问题,你考虑过重新参加竞选吗?”
曾志朋:“到时候再说吧。”
“热烈庆祝忠良村三大工程胜利结束”的大红横幅高挂着,一队小学生在新铺的水泥路面上尽情地唱着跳着,市电视台采访组在忙碌着。
梁同喜站在水泥路障上远眺,山那边史少龙指挥一群人奋力推着陷入路沟的运煤车,梁同喜脸上掠过一丝快意,安启强把他拉下来接受采访,他才回过神来。
女主持人:“我们现在在太平镇忠良村作现场采访,忠良村党支部村委会在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热潮中,积极为民办实事,努力改造村容村貌,深受群众好评。村支部村委会负责人梁同喜同志对此深有体会。”
梁同喜整整西装,对着话筒:“我们村在市委领导同志的亲切关怀下……”
王海盯着电视里的梁同喜:“……我们村支部村委会发动群众,艰苦奋斗,自力更生,奋战40天,完成了自来水工程,重建村街工程和学校危房改造工程,解决了多年来我村的吃水难、走路难和学校危房等问题的困扰,在建设小康社会的道路上前进了一大步。”
画面切换出自来水塔、崭新的村街和校舍新貌。
王海看完这段新闻立即拿起电话:“民政局周局长吗?看了刚才的午间新闻了吧,我认为忠良村重新选举的条件已经成熟,你们和人大抓紧时间完成这个事,到时候也让李建去看看,让他也受受教育。”
《走进新时代》的歌声响彻长空,广场又热闹起来。
因为是重新选举,会场布置得相当简单,票箱、写票室、计票黑板依然如故,选民方队也依然如故,主持选举的是民政局,派出所民警负责维持治安。
投票已经结束,晚到的许丹青看见李建坐在方队的后边,便拎只小椅子朝他走去,李建笑着向她点点头。
主席台上,民政局基层政权科负责人宣布:“各位选民,现在开始计票,请大家原地等候选举结果。”
笛子独奏又响起来,原先曾、林两个竞选团队都平静地坐在人群中。
安启强和梁同喜面对面坐着。
安启强:“同喜叔,你不该拉我当陪选,我不是这块料。”
梁同喜:“你勤快,人缘好,没准票还不少呢。”
安启强:“你干吗不挑田小麦?他那才叫能耐。”
梁同喜:“挑你是人家王副书记审查通过的。”
安启强:“我不过跑跑腿接接电,要不就吓吓贼劝劝架,我知道我有多少斤两。”
王海的专车缓缓开过来,此刻他换上副墨镜。
司机:“王书记,要不要开进会场。”
王海:“不,等计票结束再进去。”
韦若吉抽空给冉姑、高朝柱和石帮全发订单。
韦若吉:“记住,你们可要按订单要求及时交货,不然我要被人家罚款,转过来我会罚你们。”
三人连连点头。
另一角落是阿光和一群年轻人。
阿光:“尚杰哥搞到了八部卡车,散会后就接车去。”
年轻人一个个欢欣鼓舞。
笛子独奏霍然停止,民政局基政科负责人上台宣布:“各位选民,现在宣布选举结果,按得票多少排列,村主任候选人得票如下,林尚杰得569票,梁同喜得210票,安启强得100票。副主任候选人得票如下,唐有松得534票,田小麦得510票,李小冬得190票,马明才187票。本次选举符合法定程序,候选人林尚杰、唐有松、田小麦得票过半数,当选有效!”
会场沸腾起来。
安启强:“刚才有人告诉我,那个木经理其实就是尚杰,不然谁会有那本事呢,他才是大伙要选的人。”
梁同喜:“我们算白忙了。”
安启强:“不白忙,你不是上电视了吗。“
司机:“书记,还去会场吗?”
王海:“调车头,回市里。”
林尚杰在人们的欢呼声中上台,他深深地向乡亲们鞠了一躬:“感谢乡亲们再一次给我和我的同伴这个机会,我们决不辜负大家的期望,一定要努力工作,把忠良村的事情做好。”
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
九爷走上台来:“我来说两句。乡亲们呐,今天我们可是选了一位全村最穷的人来当村主任。我向大家露个底,尚杰为了还清上次选举欠的账,背着家里把他公司的卡车都交给银行抵押贷款了。”
众人哗然。
九爷:“尚杰啊,忠良村这部大卡车没油你能开得动吗?自从上次领回那1800,我就想,就算能吃下一只羊,也不能饱一辈子,你就算给我一个1800,也不能富一辈子。乡亲们,官以信为本,尚杰算做到了,民以义为先,我们也该做得到。”
众人:“九爷说得好,说得对!”
九爷:“我今天算带个头,把那1800捐回去。”
林尚杰:“九爷,这不行。”
九爷:“你以信服众,众人当以义相敬,是要你以德回报啊。”
林尚杰单膝跪下双手接受:“谢九爷。”
九爷:“乡亲们,有信有义有德,才叫忠良,才叫和谐社会啊。”
阿光和他的同伴:“我们也捐回去!”
秋菊和她的女伴:“我们也捐回去!”
北坳、石桥、红岭三方队:“我们也捐回去!”
会场上的人们:“我们也捐回去,我们也捐回去!”
歌声:
竖着是一棵柱,
横着是一栋梁,
添砖加瓦造大厦,
好汉出头众人帮。
牵挂众人事,
排解众人难,
众人众事一肩扛,
初心不改勇担当。
娇娇人中杰,
慷慨好儿郎,
赤脚追梦浑身劲,
心有定力不迷航。
种树树参天,
栽花万花香,
一呼百应齐步走,
同奔小康迎朝阳。
歌声中,李建、许丹青、韦若吉和众人拥上舞台与林尚杰、唐有松、田小麦热烈握手。
村委会前回捐的村民排成的长龙般的队伍。
阿光们的卡车队在奔驰。
电脑屏幕显示:“忠良村天价村官重新当选……”
欣欣向荣的山野中林尚杰极目远眺。
冉冉东升的朝阳。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