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型理论下的《神奇女侠》

徐 瑞

(河南农业职业学院，河南 郑州 451450)

在漫威漫画公司凭借着钢铁侠系列、雷神系列以及X战警系列取得在超英题材上的领先地位时，在电影上还处于起步阶段的DC漫画公司则被认为仅有少数几部，如蝙蝠侠系列电影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而派蒂·杰金斯的《神奇女侠》(

Wonder

Woman

，2017)无疑是给世界DC迷乃至超英迷带来惊喜的一部影片。相比起为确保商业收益，更注重以套路化的剧情和刺激眼球的视觉效果给观众带来观影快感的漫威电影，《神奇女侠》保留了DC电影一以贯之的浓烈人文色彩，促使着观众在结束观影后，依然能进行较为深入的思考。女性主义视角就是《神奇女侠》的亮点之一，在电影对于两性关系的认识，对于性别主义的重构上，不难窥见荣格的阿尼玛和阿尼姆斯原型理论的影子。

一、荣格原型理论与超级英雄电影

瑞士分析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的继承人卡尔·荣格的最大贡献之一，就是在弗洛伊德的无意识理论基础上，提出了集体无意识理论。在荣格看来，人类的原始意识以代代相传的方式沉淀在人们的集体无意识领域中，是人类所共有的，犹如海面下的陆地，在特定的情况下，它就会被唤醒。而这种集体无意识中的原始意象，正是艺术创作的源泉。而荣格的原型理论是丰富的，包括了如阴影原型、自性原型等。而就《神奇女侠》而言，电影中最为关键的角色，也是分别代表了两类英雄的角色，是神奇女侠戴安娜和人类军官史蒂文，他们所对应的原型正是荣格提出的阿尼姆斯(Animus)和阿尼玛(Anima)原型，他们身上的原型特质，也是他们得到万千观众喜爱的原因之一。

两种原型指的是男女两性无意识之中的异性人格，荣格认为，无论男女身上，都蛰居着一个异性，男女两性分享着彼此集体无意识中对方的经验与记忆。正如荣格在其自传中对自己心理经验的总结：“一个女人竟从我心里来干扰我……她一定是原始意义上的‘灵魂’，为什么赋予灵魂以‘女性意向’的名字？为什么把她设想成是女性的呢？后来我才慢慢明白，这个内心的女性形象在男人的潜意识中是起着一种典型的或者说是原型性的作用的，因此我便称她为‘女性意向’。在女人的潜意识中，那对应的形象我便称之为‘男性意向’。”阿尼玛原型指的是男性心理中，倾向于女性的一面，而阿尼姆斯原型则指的是女性心理中的男性一面，在特定的情境中，两种人格会被激活，这种隐藏的人格既有可能给人类提供积极的创造力，也有可能带来破坏力。这原本是一种生物事实，即生物中的雄性或雌性基因占绝大多数的部分决定了生物的性别，而同时占小部分的相反性基因在生物体内保留了某些对应性别的品质。荣格认为，在男女两性的差异性、对立性之上，还有着他们的同一性，荣格承认、正视内心中阿尼玛和阿尼姆斯的存在，其实是一种对完整人格的追求。

而在当下，随着DC依次推出了蝙蝠侠、超人等男性超级英雄，漫威的超英宇宙更是早已成形。观众接受的多为如下两类角色：一类为个性鲜明的男性超级英雄，另一类则是对男性超级英雄有着某种依附性(如不断与男性超英发生情感关系等)的女性超级英雄或同样光芒被男性反派所掩盖的女反派，如漫威的黑寡妇、艾丽卡，DC的猫女等，女性往往被塑造为迎合男性影迷的性感尤物。而《神奇女侠》的意义就在于，电影标举了一个居于绝对正义地位，是整个电影叙事核心的女性超级英雄。她的形象违背了父权制文化下被规定的女性气质，如柔弱、温顺、腼腆、服从等，而具有更多所谓的男性特质，如勇猛、坚强、独立、果敢等，可谓让人耳目一新。值得一提的是，电影在明确地传达出“女性也可以成为超级英雄”，且正如杰金斯表示的，神奇女侠“不是谁的女朋友”的同时，没有将能力惊人强大的神奇女侠塑造为一个通常意义上的“男人婆”。同样，能力发挥余地极为有限的史蒂夫也不是一个“被救的花瓶”或“娘娘腔”，电影跳出了对性别特征非此即彼的模式化区分，给予了两性观众都愿意接受的一个人格完整、美好的形象。

二、《神奇女侠》中的阿尼玛和阿尼姆斯

神奇女侠戴安娜可以说是积极的阿尼姆斯的代表，她有着惊人的勇气、坚定的意志和刚毅的精神。原本被认为属于男性的性格特征或权利，如征战沙场等，戴安娜不必改变性别身份也能够拥有。在初入人类社会后，戴安娜便对带领她来到此地的史蒂夫说“我爱怎么做由不得你管”，史蒂夫带她参加会议，称她是自己的“秘书”，她奇怪于这些讨论军国大事的都是男人，并问另一位秘书小姐“秘书是什么”，当得到对方“我任凭他差遣，听命行事”的回答后，戴安娜说：“在我的家乡，那叫奴隶。”更重要的是，戴安娜之前一心想着凭一己之力，拯救陷入战火中的世界。为此她能够在炮火纷飞的无人区冲杀，去击杀她认为是罪魁祸首的战神阿瑞斯等。在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后，戴安娜对世界有了新的觉悟，她激励自己，继续前行，只要目睹无辜的生命惨遭迫害，戴安娜就无法无动于衷，当她看到别人不能保卫这个世界，她就要挺身而出。手持剑和盾奔跑在枪林弹雨中，以一敌百，不再只是男性的专属形象。

戴安娜身上所体现出来的阿尼姆斯原型，很大程度上是与DC宇宙的设定有关的。DC宇宙与西方传统的基督教世界体系是有鲜明的区别的，如在DC宇宙中，宇宙守护者中的卡隆纳能够创造出多元宇宙，世界上有地球一、地球二等，戴安娜等半神的出现，也是对基督教世界观的一种挑战(戴安娜是希波吕忒和宙斯的私生女)。这样一来，DC超英们自然也就不受基督教为西方父权制辩护的“原罪说”的限制，即女性绝非由亚当的肋骨做成的“第二性”，更不是引诱亚当的、应该被惩罚的邪恶之物。女性不仅不相对于男性更低劣，甚至在DC的三大超英中，神奇女侠是处于绝对光明面的英雄；而蝙蝠侠属于黑暗中的英雄，性格阴郁；超人则介于二者之间。神奇女侠代表了心地的纯良伟大，拥有不输于男性的地位。正如《神奇女侠》在片头使用相当篇幅介绍的，戴安娜在天堂岛长大，正是因为岛上只有女性，戴安娜不必迎合男性的视角，没有接触过男性的霸权，长成了作为一个理想的“人(半神)”应有的样子，而非一个“女人”被希望成为的样子。和天堂岛上所有女神一样，戴安娜坚强、善良、勇敢且充满力量，并愿意尽全力追求自己的目标。

因此，电影中自然地传递出一种健康的性别平等观念，即主人公之所以做出英雄的作为，表现出英雄正义、勇敢的品质，与性别无关，而仅仅是因为他有能力，并且有责任去做。戴安娜如此，身为人类的史蒂夫亦然。间谍出身，事急从权的史蒂夫身上体现出来的是阿尼玛原型，他温柔儒雅，能够顺从、退让。他绝不认为自己应该始终以一种强者姿态出现于戴安娜之前，相反，在见识到了戴安娜强大的实力后，史蒂夫毫不犹豫便退居二线，让自己承担起支援戴安娜的任务。在电影的最后，史蒂夫带着欣慰的笑容，驾驶着装载毒气弹的飞机驶入长空走向死亡，临走前对戴安娜表示：“我来拯救今天，你去拯救世界。”两人任务的分野与性别完全无关，而仅仅与他们人和半神的不同能力有关。戴安娜是史蒂夫的拯救者，史蒂夫更是戴安娜作为神奇女侠的成就者，男女两性的关系在电影中达到了一种高度和谐的境地。

三、原型理论与当代电影

当前社会普遍向着世俗化的方向发展，一方面，教育、传媒等不断地强调平权理念，女性不必再将顺从、柔弱等奉为美德；而另一方面，传媒等也与消费主义合谋，继续对女性的身体和意志进行着规训，如性感、欲望等都成为符号，男权社会继续通过它们来对女性进行消费。所谓的“女性气质”依然大有市场，于是我们可以看到，在作为大众传媒之一的电影领域中，“贞洁天使”式的女性形象依然存在。另外，社会的各种约束又在被突破，如与同性恋、酷儿等相关的电影不断出现，打破着传统的、二元对立的性别思维模式。同时，男性女性化、女性男性化的现象也日益常见，人们集体无意识中的阿尼玛和阿尼姆斯原型得到满足。

如讲述男女两性在身体上性别互换的《变男变女变变变》(1991)、《女男变错身》(2006)、《羞羞的铁拳》(2017)等。这一类电影多为喜剧，它们强调的是男女之间性别特征的落差，以这种落差来制造笑点。与《神奇女侠》中同时彰显两性的力量，同时肯定男女两性都有刚强、独立的一面是有所区别的。在这类电影中，女性害羞等特征被放大，如《羞羞的铁拳》中的马小作为女性被塑造为泼辣干练的“女强人”，但是在进入了艾迪生的身体后却在拳台上百般羞涩扭捏等。还有一类电影则是深入到人的意识中，讲述人格因为性别而面临的困境。如《关于我母亲的一切》(1999)中，由男身变为女身并且染上艾滋病的洛拉，又一次成为父亲；《吾栖之肤》(2011)中，性别已经被变为女性的薇拉，凭借着内心的阿尼玛原型重现阳刚，完成复仇；《三块广告牌》(2017)中，痛失爱女，强硬暴躁的米尔德里德几乎与其他粗鲁的男性没有区别等。这一类电影则普遍较为阴暗，涉及犯罪、悬疑，正是荣格所说的，阿尼玛和阿尼姆斯原型在极端的情况下，有可能成为魔鬼。但这两类电影实际上都是一种主体客体化的审美，即男性为审美主体，他们对女性的心理进行揣摩，最后在自己创造出来的女性形象(即客体)中，进行一种对自身本质力量与中心地位的确证与巩固，这在品鉴、体味女性美时，实际上依然带有对女性的偏见。

在这样的情况下，《神奇女侠》以一种平和的姿态抵抗了社会文化对于人类性别的规定，质疑了传统的性别两分模式，它继承了漫画中让神奇女侠与蝙蝠侠等男英雄平起平坐，不分轩轾的设定，同时又没有为了张扬女性主义而走向扭曲变态或女强男弱等极端。戴安娜并不是一个由男性审美主体塑造的角色，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由女性(伊丽莎白、奥利弗、杰金斯和盖尔·加朵)自己发声完成的角色。在荣格原型理论中，阿尼玛和阿尼姆斯原型具有双刃剑式的两重性，然而神奇女侠所代表的，是一种完美统摄自己的身体性别和人格，创造健康整体人格结构的积极的力量，是有着正面的社会意义的，对于在开放自由和约束禁忌两种倾向之间徘徊，在男权女权等各种话语之中无法找到平衡点的当代电影而言，也是有着示范意义的。

DC在《神奇女侠》中又一次表明了自己不甘于只拍摄爆米花电影的雄心。对于在各种性别力量角逐，在消费主义和政治正确等之中无所适从的当代电影而言，找到了一种合理性别关系典范，触动了人们集体无意识的《神奇女侠》可以说指出了一条明路。而对于大多数的女性观众而言，半神戴安娜的能力是遥不可及的，但是她挑战社会对女性的压制，实现自我的平衡与完整，成为一名勇敢、坚毅的女性这一点，却是可以，也值得充分效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