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 晴
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一定是每一个人心中的桃花源。那里民风淳朴,有着江南温婉的景致,深潭日影,游鱼为伴,细雨朦胧,茶峒的生活会是那般温柔。如此的乡土人情里才能孕育出这样生动纯真的“小兽物”—翠翠。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固然很美好,但透过在这个小山城发生的一段少年情事,我们总还是无法避免地看到其中的无奈和感伤。
严格意义上,翠翠是没有家的。父母因唱歌相恋,因世俗的难以接受而相继殉情,为年迈的老父亲留下了一名“可怜的孤雏”,也就是翠翠。这里,作者巧妙地将父母相恋的因由与后文傩送、天保两兄弟赛歌的情节作了呼应。同时,父母的悲剧其实也暗暗预示了翠翠未来坎坷的情感走向。“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的必然”,沈从文在这里已经隐隐体现了他宿命论的观点。
幼小的女孩从来没能感受父母的爱,仅有祖父的陪伴肯定难以抵挡内心的孤独。虽然边城对翠翠的描述强调了她的活泼,会“从从容容地在水边玩耍”,但在翠翠的身上,更多地是发现少女的羞涩,像一朵含苞的花静立着,见到陌生人会犹疑,看到心上人会脸红。在白塔下,在渡船旁,一个会有些女儿家的心事却无法与祖父倾诉的少女,大概,会是寂寞的。沈从文也说“人的寂寞,有时候很难用语言表达”,也许正是因为如此,翠翠才会在心里期盼一年一度热闹的“赛龙舟”吧。
于是,翠翠与傩送相遇了。所有的不幸在这里开始缓缓拉开了帷幕。情窦初开的少女很自然地爱上了高大帅气,充满阳光气息的少年。“每一只船总要有一个码头,每一只雀儿得有一个家”,向往幸福,向往温暖的翠翠心里,有一颗种子在隐秘地生发。两个情投意合的年轻人总是要经历一些磨难,才能真正长大。
天保也爱着翠翠,并向祖父提起了求婚。祖父疼爱翠翠,希望两人情投意合,不重蹈她母亲的覆辙,便询问翠翠意见。翠翠因不是二老的提亲而慌张,避而不谈。祖父以为翠翠羞涩,就使了一些心计拖着天保不给答复。后傩送与天保约定赛歌定胜负,天保自知不是弟弟的对手,为了成全弟弟也为了消解自己心中的苦楚外出闯滩,不幸遇难。傩送无法接受哥哥的死,是因为老船夫,是因为翠翠,也是因为自己,最终离开了。祖父满心愧疚和焦虑,在雨夜中的白塔下死去。只余翠翠一人无尽的等待,“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翠翠等的是傩送吗?经历了这么多,翠翠总该是会明白,也终是会放下心中的一些人,一些事。她在等的,或许只是那个可以停靠,给她依偎的家。
沈从文避开了所有的直接冲突,而是巧妙地利用了一些含蓄的误解,却最终造成了这个悲剧结局。翠翠的内敛,是因为女孩的羞涩;祖父的“弯弯曲曲,不利索”,是出于对翠翠婚姻的负责;傩送的武断,认为大老是祖父弄死的,更多地是因为对哥哥的死难以接受,觉得自己也是间接原因,无法心安理得与翠翠在一起。所有湘西的美好都可以继续在其中得以体现,这些冲突矛盾在沈从文的笔下有着别样的美感,淡然雅致。
山城天空下,这个结局该是最好的。随着傩送的离开,所有的一切都有了期待的理由。翠翠可以保留心底的那份希冀,等待每一个天明,迎接未知的惊喜。沈从文的笔下也藏着因果,若是傩送没有离开,大老的死一定会是这对情侣心中的结,难以解开。他们还会受到顺顺的反对,舆论的影响。日积月累,温馨殆尽。“那个在月下唱歌,是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多年以后,还会出现在翠翠的梦中吗?
翠翠渴求的家不会属于傩送,至少不属于这个因为逃避而离开的傩送。世间里,有一个此般如同清泉澄澈的少女,始终在等,温柔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