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
留在记忆深处的小馆儿,都是能先闻其味,才见真身的店铺。
比如,巴黎街边香味绕百米的面包铺,以及到处都有的小酒吧。三五成群的年轻人,一杯啤酒聊一夜。下酒菜不过是一小碟坚果或是薯片,甚至还有腌橄榄。这情景不禁把我引回到北京,想起儿时绒线儿胡同的小酒铺。
那会儿城市还是旧模样。街面上各家百货铺,小饭馆,文具店,茶叶店毗邻而建,结构紧凑。我经常路过,离老远就能闻到那股醇香味儿,偶尔也会陪同学来打酒。
小酒铺的生意,除了几个常客老头儿,主要还靠打零酒的人维持。来打零酒的多是小孩儿,专事给家里长辈跑腿儿。
冬天,登上酒铺的台阶,掀起棉门帘,那股酒香和热乎气儿一起扑面。小酒铺里的常客老头儿们惯常默默地喝着酒,桌上放着一盘粉肠或是一盘油炸花生米。
有人来柜台打酒时,店员便掀开红布包裹的木酒缸盖,接过空酒瓶,把酒量子斜着浸入褐色的酒缸,只听那个大肚小口的陶罐传出咕嘟一声,然后店员就竖起量子,稳稳提溜出一勺白酒,小心翼翼地倒进插在酒瓶口的漏斗里。整个过程一滴酒也不会洒出来,而且一勺下去正好二两,绝不克扣。我那时学校的语文课刚好学完《孔乙己》,鲁迅笔下的酒铺时时浮现出来,与这里的环境产生对比,感觉十分亲切。心里憧憬着有朝一日能尝尝这闻起来香香的东西到嘴里到底是啥滋味。
改革开放初期,物质开始丰富,很少有人再去打零酒。没等我成年,各个胡同口的小酒铺要不关张,要不开成了小饭馆,我始终没有在那里消费过。小酒铺化成了空气中弥漫的味道,飘浮停留在我的脑海中。绒线胡同口的这家小酒铺被义利食品厂改成了食品店,里面卖各种义利厂自产的吃食儿。比如北京人特熟悉的江米条儿、糖火烧等糕点和各类熟肉,只是没有了酒。没过多久,随着麦当劳和肯德基们进入中国,这家义利店也关门大吉了。
现在我有资格喝点酒了,可不仅原先小酒铺的经营形式不见了,甚至就连“小酒铺”的名字都消失了。每当我在新建的高楼大厦里随便点上一杯什么酒,闻闻,漫不经心地送到嘴里。嗅觉与味蕾完全体会不到记忆中那种醇香。这使我感到莫名的惆怅,但又不解其缘由。
老舍的《正红旗下》,有一段这样的描述:
“坐在酒缸旁,他几乎要晕过去,屋中的酒味使他全身的血管都在喊叫:拿二锅头来!镇定了一下,他要了一小碟麻豆腐,几个腌小螃蟹,半斤白干。喝到他的血管舒畅了一些,他笑了出来,遍身都是眼睛。他飘飘然走出来,在门外精选了一块猪头肉,一对熏鸡蛋,几个白面火烧,自由自在地,连吃带喝地享受了一顿。”
读到此时,我已成功附身于老舍笔下的酒腻子,醉倒于记忆中当年的小酒铺。从此明白了何谓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