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电影《复仇者联盟3》的叙事反讽

王文勇

(南昌师范学院 文学院，江西 南昌 330029)

《复仇者联盟3：无限战争》(下称《复仇者联盟3》)的叙事反讽较为明显，确实震撼到了观影者内心深处。西方悠久的叙事反讽传统，在该影片中得以延续。在叙事的表层情节、深层结构及叙事手法等多方面，《复仇者联盟3》均呈现出了许多反讽的特征。

所谓反讽，“是说话或写作时一种带有讽刺意味的语气或写作技巧，单纯从字面上不能了解其真正要表达的事物，而事实上其原本的意义正好与字面上所能理解的意涵相反，通常需要从上下文及语境来了解其用意”。电影叙事的反讽来自叙事中的差异性。“反讽往往源于理解上的不一致。在任何情况下，如果一个人所知道或感悟到的东西多于——或少于——另一个人，那么反讽就必然会在实际意义上或潜在意义上存在着”。电影叙事的反讽性特征存在于电影叙事的整个过程之中。仅就观影者对超级反派“灭霸”不死的理解而言，不同的人差异很大：有的人从目的论方面揣测这是为了拍续集；有的人从故事隐喻方面认为这里蕴含了人类未来的悲剧；有的人则从伦理方面认为这只是善恶较量中善的暂时挫败。诸如此类的理解正验证了《复仇者联盟3》叙事反讽存在的现实。

该部影片的叙事反讽存在于故事情节、人物设计、叙事策略和主旨意蕴等众多方面。故事的矛盾冲突在希望与毁灭之间不断撞击人类的反讽性存在。诸如钢铁侠、美国队长、蜘蛛侠、绿巨人等众多的超级英雄人物，曾经都是人类正义力量的象征，都是人类正义的守护者，如今汇集在一部电影之中，而且共同对抗正义的破坏者“灭霸”，竟不能获得成功，无疑是对人类英雄幻象的巨大反讽。这也仅仅是主旨意蕴反讽的一个方面而已。同时，电影叙事者的叙事过程与策略表现出了一定的内部张力，也颇具反讽色彩。

一、叙事者的反讽

电影是广义的叙事文本，像其他文本一样，有叙事必然有叙事者。而电影的叙事者颇为复杂。在叙事文本中，“叙事者呈二象形态：有时候是具有人格性的个人或人物，有时候却呈现为叙述框架”。电影叙事者毫无疑问是电影镜头，其就像人的眼睛透过窗户观察另一个世界，并将电影故事的场景与情节带给观影者。然而，作为叙事者的镜头有时可能是故事中的人物，有时又是类似窗户的叙事框架。当然，大多数情况下表现为叙事框架。电影叙事者常常在人物与框架之间滑动，这为叙事策略的反讽性效果生成提供了许多可能性。

在电影《复仇者联盟3》中，有一个情节令人印象深刻：星爵(Star-Lord)和卡魔拉(Gamora)进行恋人之间的私密交谈，情不自禁，拥抱接吻。情节正酣之际，星爵突然发现毁灭者德拉克斯(Drax the Destroyer)静悄悄地站在一旁“偷看偷听”(抑或不能说“偷”)。作为观影者这时会发现原来他们所看的私密情景，是通过影片中人物德拉克斯的视角“偷看偷听”到的。德拉克斯的“偷看偷听”，被星爵和卡魔拉发现后，倒也只是用轻慢吃嚼食物的动作戏谑自己的行为。

这个情节明显是对叙事者的反讽，构成了电影元叙事的效果。所谓电影元叙事就是告诉观影者电影拍摄和制作的真实过程，在文学叙事文本中呈现的是作品的来历。在《红楼梦》中就用很大的篇幅讲述了该小说的成书过程：空空道人在青埂峰下一块大石头上“从头至尾抄写回来”《石头记》，从此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遂易名为《情僧录》。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贾雨村则在《红楼梦》中不断“串场”,行走于故事的框内框外。

而在电影《复仇者联盟3》中，上述元叙事情节是对电影叙事的解构，具有深刻的反讽效果。电影叙事者似乎在告诉观影者两个人的私密活动，他是看不到听不着的，只能借助于故事中某人的“偷听偷看”。即使这个叙事者把自己隐蔽很好，就像毁灭者德拉克斯蹑手蹑脚吃东西一样，但还是会被聪明的当事人察觉。这是电影叙事者的无奈之举，聪明的观影者似乎也感到了其故事讲述的不真实。这完全可以理解为电影叙事者的自嘲与反讽：在故事讲述的过程之中，听众或观众总是不可避免地怀疑叙事者所讲述故事的真实性。要使故事真实可信，最常用的技巧是让故事中的人物来承担叙事者功能，就像鲁迅先生的《孔乙己》那样让店小二“我”来叙述故事一样。

而且，《复仇者联盟3》的3D影片效果似乎更加强化叙事者的存在与反讽效果。当影片的场景呈现出了日常生活中的3D效果时，观影者更加强烈地感受到了自身在场的可能性，因为电影的框架叙事被一定程度上打破了，观影者站在故事人物的背后“偷听偷看”。观影者一定程度上变成了电影叙事者，入框到电影的故事之中。同时，观影者的身体却处在故事的框外，不时被其他观影者的笑语或其他现实场景所激活。此时，叙事者的反讽意义油然而生：入乎其内又出乎其外。其中的理解不一致十分明显，观影者可以仅仅视之为虚构的故事，又在叙事者的角色中被故事吸引。虚构和现实的剧烈碰撞，可能呈现出类似曹雪芹“假亦真时真亦假”的审美幻觉。在阐释过程中，影片的叙事者就像小说文本的叙事者一样，和隐含作者之间的价值观差异呈现出了不可靠叙事的典型特征——反讽。

二、人物的反讽

电影《复仇者联盟3》的人物众多，几乎把美国漫威漫画旗下的明星人物来了一次大集合：《钢铁侠》(

Iron

Man

)的超级反派灭霸(Thanos)；众所周知的超级英雄钢铁侠(Iron Man)；《钢铁侠》的毁灭者德拉克斯(Drax the Destroyer)；象征美国精神的美国队长(Captain America)；《神秘之旅》(

Journey

into

Mystery

)的雷神托尔(Thor)；《奇异故事》(

Strange

Tales

)的奇异博士(Doctor Strange)；《惊奇预览》(

Marvel

Preview

)的星爵、火箭浣熊(Rocket Racoon)；家喻户晓的蜘蛛侠(Spider-Man)；绿巨人浩克(Hulk)；黑寡妇(Black Widow)；黑豹(Black Panther)；“宇宙中最危险的女人”卡魔拉(Gamora)；绯红女巫(Scarlet Witch)；等等，不一而尽。这些人物除了灭霸是超级反面人物，其他均是美国漫威漫画旗下的超级英雄。

灭霸(Thanos)之意反讽意味十分浓厚：他的名字来源于希腊死神塔纳托斯(Thanatos)的变体，有“死亡”“不朽”之意。起初国内音译为“萨诺斯”，后来民间意译为灭世霸王，简称灭霸。这个翻译也就逐渐被定格下来了。“灭霸”的译名非常传神，很能体现这个超级反派的霸气和摧毁性，透露出浓厚的死亡气息，与希腊死神的家族联系十分紧密。而且“灭霸”的简称省去了消灭之对象和霸则称王之俗气。省略的“空白”是名字反讽意义的重要来源：灭谁？“灭霸”极容易理解成“灭人类之霸道”，而不是“灭世霸王”中灭人类之世界。如此理解，最大的反派似乎略有正派之味——反讽的意味。

电影《复仇者联盟3》在人物能力的设计方面，也呈现了强烈的反讽特征。上述众多的超级英雄曾经在自己的故事里面均是能力无边的角色：不必说钢铁侠的坚强韧劲，不必说美国队长的勇敢善战，更不必说蜘蛛侠的飞檐走壁，还有绿巨人的高大魁梧，等等。相对于人类的普通能力而言，这些超级英雄都具超能力。这两者的能力差是一个反讽层次。而相比较于“灭霸”的能力，这些拯救人类的超级英雄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了。这两者的能力差是另一个反讽层次。更加具有反讽意义的是，这两个层次均集中于观影者一身：观影者入框于电影叙事，其能力居于人类普通层次；观影者又出框于电影叙事，知晓故事的虚构性，故而其能力又超出故事之外。人物之间的能力差导致观影者内心体验的心理距离，由此产生了叙事反讽颠覆性的美学意义。

另外，该电影人物形象的丰满度也存在一定程度的反讽意义。“好莱坞电影制作者的重点依然是性格丰富的人物并保持着情节发展的因果统一。”《复仇者联盟3》保持了情节发展的前后联系，但在众多人物的丰满度方面，却遇到了严峻的挑战。灭霸是最大的反派角色，却又是《复仇者联盟3》最为丰满的人物形象。他有无限的超能力，又具有复杂的内心情感。尤其是电影花了很大篇幅叙述其和养女卡魔拉之间的爱与恨。灭霸对养女的爱令观影者感动不已，尤其是他在养女掉入万丈深渊之后流下的两行真挚泪水，此时谁还会觉得他是最大的反派角色呢？所有的故事都淡化在人类之“爱”的温情之下。电影显然不仅仅叙述了灭霸的行为，还讲述了其复杂的内心世界。相比较而言，该影片正派英雄人物形象太多，反而导致了电影在叙事过程中似乎有些顾此失彼：这些正派英雄人物，在离开了自己曾经专属的故事框架之后，似乎顿时降低了自己的形象丰满度。这很类似于《水浒传》中各路英雄在被逼上梁山之后，聚集一堂沦为了“义”的一个构件而已，武松、卢俊义等豪杰之士都似乎不善言语、不好行动了。仅就《复仇者联盟3》而言，灭霸的丰满形象与众英雄的扁平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构成了巨大的反讽。这种反讽效果与电影叙事的主旨意义的反讽是一致的。

《复仇者联盟3》的主旨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复仇者联盟之仇来自哪里？是灭霸的破坏力吗？不要忘了灭霸是死亡之神的变体，死亡并不显其恶。灭霸消灭一半人类的理由是宇宙资源有限，实际暗指人类太霸道。这是巨大的反讽：站在复仇者的角度，灭霸摧毁一半人类，乃是不共戴天之仇；站在灭霸的角度，输出死亡是其天性，何况人类自身不够完美。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死神之蝇不会灭绝，人类生存之蛋却缝隙累累。谁是谁非？是是非非不可穷尽。

这是无限的战争，绝对的反讽。难怪电影叙事者在故事中的暧昧情感是如此明显，以致灭霸似乎并不那么令人恐惧。因为对抗灭霸是在对抗命运，人类的霸道打破了宇宙的平衡：迅速繁殖的生命在有限的资源面前必然走向死亡。这是灭霸在电影中多次讲述的消灭一半人类的理由。作为一位观影者，似乎置身其外，实则身处其中。“影片把我们同世界之间的距离和对世界的无可奈何作为世界自然出现的条件，它许诺按原样展现世界。”这又是另一层面的主旨反讽。复仇是巨大的反讽，因为仇就在人类自身，灭霸不过是死神的后裔而已。电影故事的有限性与战争的无限性构成了电影主旨方面剧烈的反讽意义。在笔者看来，《复仇者联盟3》的故事结局是令人伤感的，却又是发人深省的。这不是最好的结局，但也不是最坏的结局，因为反讽在，希望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