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假定性美学视域下的青春穿越电影

2018-11-14 12:10
电影文学 2018年17期
关键词:假定性夏洛时空

曹 智 段 苇

(长春工业大学 信息传播工程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真实性和假定性是影视艺术创作的两个维度,它们既矛盾又统一。影视创作者对真实性与假定性的侧重表达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创作理念。强调真实性一脉可以追溯到以纪录电影为主的卢米埃尔兄弟,后发展到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以巴赞和克拉考尔为代表的纪实美学,主张影像的真实性,强调电影是对客观世界的再现。然而,电影的特性决定其无法规避假定性,我们在充分感受主创者的创造力和审美理想时,也在感受假定性创作手法的魅力,会惊讶于那些表现形式夸张、个体思想突出的非常态电影。

一、假定性与后假定性

广义地讲,一切艺术都具备假定性本质。“假定性”是指艺术家和公众对某件事的“默契”,他们共同约定对艺术抱相信的态度。此观点对电影同样适用,可以说对假定性的不断突破开创出电影发展的一个个阶段。电影发展初期梅里爱便呈现出与卢米埃尔兄弟截然不同的艺术风格。再后来在表现主义电影、德国新电影、欧洲先锋派电影运动以及法国新浪潮等阶段,原有的假定性约定被不断突破,新与旧的假定性表现多元并存,形成了日益丰富的电影格局。陈旭光将电影假定性发展界定为三个阶段:从属于真实性的假定性、现代主义美学范畴的假定性和后假定性美学阶段。后假定性美学阶段是在融合大众媒体和互联网媒介思维,游戏文化加上娱乐与消费至上观念盛行的背景下产生的,其特征之一就是强化影视艺术的假定性。这个时期的假定性出现了新的特征,被学术界界定为“后假定性”。

后假定性是假定性的强化和夸张。它的出现将假定性更加明显地摆了出来,破坏了我们通常认为的影像真实或者故事真实的评判标准。已被广泛接受的真实与假定的辩证关系失去平衡,时空关系错乱,现实与虚拟并置,不合常理的元素比比皆是。换句话说,后假定性就是要告诉观众,故事中人物是在利用表演让你娱乐,你看的是虚构的故事,不是真实的。

二、后假定性美学在青春穿越电影中的表现

后假定性的美学特点集中表现在中国电影市场上出现的新题材——青春穿越类电影。国外一直以来就有时空穿越电影,但我国表现时空穿越的电影并不多,进入2000年这类影片逐年增加。《古今大战秦俑情》(1989)是较早的穿越电影,讲述了秦朝郎中令蒙天放与少女韩冬儿的三世爱恋。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这类影片。近几年陆续出现了一系列表现主人公从现代穿越另一时空,重历自己或他人青春的电影,被称为青春穿越电影。代表作有《不能说的秘密》(2007)、《夏洛特烦恼》(2015)、《重返20岁》(2015)、《乘风破浪》(2017)等。这类电影在发展中逐渐沉淀出自身的审美特征与风格,假定性手法运用非常突出。

(一)时空的假定性——真实与幻觉

电影具有巨大的时空表现功能,导演可以用顺序、倒序、插序等结构方法将故事情节以任意时间序列呈现出来。成熟的观众会主动按线性时间重构主人公的成长经历或情感故事。这是导演与观众就真实性与假定性上达成的共识,它属于现代主义美学范畴的假定性。后假定性美学打破时间深度,将空间的形态和意义强化出来,不同时空无序并置。主人公穿越的时空与现实不是以纵向方式呈现,而是共存于时空的某个交叉点。这个交叉点仿佛是一道门,通过神秘门钥瞬间触发,大门打开,主人公便以他者的身份进入一个开放的历史时空。在故事的结尾,主人公回到现实,重归自我。

《乘风破浪》里的赛车手阿浪意外遭遇车祸。在弥留之际,阿浪恍惚中穿越时空来到20年前的亭林镇,遭遇KTV、录像厅、歌舞厅和小镇热血青年。主人公以“他者”的身份遇到了青年父亲和从未谋面的母亲。这种超现实的谋面给阿浪一次了解父亲和母亲的机会。影片中阿浪以“他者”身份一次次面对镜头,即面对潜在的观众自言自语,现代主义美学所要维系的影片封闭性被打破。影片的假定性有意暴露给观众,观影幻觉被破坏,观众被拉回现实。

《夏洛特烦恼》中的夏洛在婚礼现场喝醉后穿越回高中时代。影片时空的假定性极强,特别是时间的去深度,这点从影片中的人物形象可见一斑。回到高中时代的夏洛和其同学,身着校服但容颜完全是成人相貌,似乎时间不曾作用于这些人。这种处理方式完全破坏了时空统一的真实性感受,更加突显了影片的荒诞性。与《乘风破浪》中的阿浪自始至终以“他者”经历不同,夏洛闯入过去时空,其身份由“他者”转为“自我”。时空穿越的开始他“清醒”地认为这是个梦,可以在梦中随心所欲。于是他打了老师,烧了教室并以跳楼的方式企图回到现实。后来他接受自己的身份,积极干预“新人生”,他唱着现代的歌,大胆向秋雅表达爱意、出唱片、参加综艺,过着与现实截然不同的人生。

青春穿越电影往往以一个子虚乌有的时空成为故事发生的背景,时空的假定性使主人公得以角色替换。无论是夏洛还是阿浪,他们都以“他者”身份在历史与现实中游走,对新身份从怀疑到肯定,并用新身份影响他人,亦幻亦真。

(二)叙事的游戏化——青春创伤的自愈

这个时代媒介已经构成了与我们生活并置的空间。每个人试图在互联网或电子游戏中重新定位自我,扮演与现实不同的角色。我们期待在别样时空中颠覆权威和现实束缚、摆脱生活无奈、拥有独特人格魅力。

青春穿越电影的兴起除了以上因素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那就是“青春”本身。每个人的青春都有诸多的伤痛、挫败、尴尬和匮乏,但任何人不能改写青春。青春穿越电影中的主人公与其说他们遭受现实打击,不如说是青春残酷物语后遗症。那些再次逃遁回青春的人表面看是面对现实的无力感和怨怒,但究其根源往往是青春成长岁月中曾有过难以跨越的屏障。夏洛幼年父亲下落不明,在他成长中没有来自父亲的权威和保护。学生时代的夏洛备受排挤和嘲讽,用他的话说就是个“大笑话”。徐太浪幼年丧母,成长过程中遭受父亲的暴力和冷落,内心充满反叛和怀才不遇的轻狂。在两部影片中他们分别借助不同方式回到过去时光,重新经历自己或他人的青春,穿越之旅便成为他们各自疗伤的过程。

《夏洛特烦恼》中的夏洛现实生活中收入微薄,暗恋的女孩要嫁给一个有钱的老头儿。穿越回高中年代的夏洛将那个在幼年失父、被嘲笑、爱音乐、学习差的少年夏洛改变为成年夏洛想成为的样子:成就音乐梦想,得到暗恋的姑娘,获得老师另眼相看。他在“游戏人生”中获得一个完满的自我。如果说母亲的重生让他在现实的冷酷中找到温暖,那么王老师则成为夏洛父亲的替身。在穿越时空中,王老师不但对夏洛欣赏有加,还在夏洛和冬梅落难时出手相救。因此,王老师和母亲的出现成为夏洛潜意识中的“父母双全”,穿越之旅成为夏洛疗伤过程。回到现实的夏洛因此抚平创伤,不再意志消沉,重拾真爱,踏实工作。影片中的王老师、母亲形象如同游戏中的NPC,成为夏洛再次游戏人生中的参考点。

《乘风破浪》中的徐太浪一直对父亲反对自己的赛车事业耿耿于怀。他在赛车事业巅峰时载着父亲报复性地秀车技,车祸就此发生。在弥留之际他闯入父母的青年时代。如同游戏中主人公身处绝境时被赋予重生,他再次拥有生命去弥补曾经经历的创伤。他和青年父亲一起仗剑于亭林小镇,也见证了父母的爱情。从小丧母的徐太浪在旧时空似乎并没对青年母亲表现出更多依恋,然而在彩蛋中当太浪对着成为KTV老板娘的小花叫妈咪时泪流满面,真情冲破故事的荒诞性喷涌而出,此时的观众早已笑中带泪。影片结尾徐太浪苏醒,用正太帮的暗语与父亲和解,那个叛逆青年虽然没有改变历史,却因此认同父亲并获得成长。

(三)大众媒介的挪用——迎合消费者审美需求

后假定性美学不再恪守现实主义、写实主义和再现论的原则,而是把假定性的一面展现出来。假定性在青春穿越电影中呈现为诸如荒诞性情节、年代感音乐、典型化场景、现代感对白等显而易见的结构性元素。这些元素本应从属于剧情,但由于被强化、被符号化而成为具有相对独立审美价值的重要元素。

现实主义美学范畴的年代影片会极尽细致地还原历史原貌,而青春穿越电影中历史被消解为娱乐化符号。影片中的历史原貌以粗线条的方式被剥离出来,极具辨识度。如《夏洛特烦恼》中的巨幅邓小平画像、自行车棚、游戏厅,《乘风破浪》中的斑驳小巷、录像厅、BP机,《重返20岁》中的老式座机、黑白照片。

此外,这类影片不约而同运用通信工具和大众娱乐方式凸显年代。KTV中的《在雨中》;电影院中的《英雄本色》;马化腾的OICQ还只是个雏形;电视选秀综艺节目的导师;秋雅和袁华如台湾言情剧般的对白。以上种种表明通信工具和大众媒介如何在影响我们生活的同时成为见证历史最直观的符号。

影片中不乏超现实化处理,如《夏洛特烦恼》中袁华被秋雅拒绝后内心凄凉,伴着《一剪梅》雪花飘洒下来。《乘风破浪》中小花抱着受伤的正太仰天望去,三架喷气式飞机从小巷上空飞过。《重返20岁》《解忧杂货店》中街角的老房子发着诡异的光。这样的艺术化处理有意加强假定性,让观众从对人物命运的关注中回过神来,封闭的观影体验被打破,观众或会心一笑或黯然神伤。

三、结 语

每个人一生中要经过数十年的挣扎、奋斗、自省与伤痛,唯独青年时期的经历会让人念念不忘。因为青春的欲望和幻想在现实的匮乏面前虽然稚嫩却暗潮汹涌,充满希望。人们在欲望与匮乏、自恋与自卑间不断寻找平衡点,逐渐成长。青春穿越电影试图将观众带回那个令他们念念不忘的年代,以多一分的成熟心智和沧桑去重温稚嫩,感受希望,拥有肆意挥洒的青春。

不同于历史穿越影片,青春穿越电影穿越的是今生,而非历史中的某个朝代。主人公在穿越经历中往往形象不变、身份不变,甚至带有某种来自曾经的“我”的优越感。他重新认识自己、亲人、朋友,却发现自己仍然只是过客,无力改变命运。然而穿越经历让他们最终与曾经的“我”达成谅解,个体找到心灵归属,人不再孤独。这或许是现代人的普遍困境,成长始终带有过强的目的性,眼光一直探向远方,却忽略掉身边的人和情感。从这个角度讲青春穿越电影更能触发观众的怀旧情怀,激起共鸣。影片中的穿越经历无不彰显着后假定性美学。影片中主人公始终是以清醒的“我”带领观众进入另一个时空。主人公的“真实”与穿越时空的“虚假”构成一对显而易见的矛盾体,这对矛盾把假定性贯穿影片始终。正如文中所论述的时空虚拟、刷新的人生以及大众符号渗透,影片有意暴露甚至强化被观众所认可的假定性,喜剧感相伴而生。青春穿越影片突出表层的视听感受,把观众引向娱乐与消费,消解沉重,拒绝宏大叙事和深刻意义,把视角转向个人内心和情感体验。在中国电影发展中,这类影片的出现迎合了现代观众的审美需求,观众在影片中看到自己的匮乏、困境,却以自嘲的方式将其轻松化解。

随着导演和观众的代际更迭,新一代的导演和观众拥有了属于他们的青春记忆,相信青春穿越电影会逐渐展露出新的时代特点,后假定性美学也将继续在这类影片中发挥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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