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苹
“唉,以后有了孩子可千万别像你,不然,连份工作都保不住。”江枫跟我说话时,眼睛仍然没有离开手机屏幕。只要一看上电视剧,江枫就成了手机最忠诚最驯服的奴仆。
昨天,市场总经理把我叫到他办公室里,说:“按说你也有很优秀的一面,可是你和同事总是处不好关系。一个同事说你不好,两个同事说你不好,倒还罢了,那么多同事都说你不好,肯定是你的问题了。这个公司也许不适合你。”
那么多人都说我不好?看来,人类的这张嘴啊,除了咀嚼非人类之外,最主要的还是用来咀嚼人类的。
一上午时间就那么过去了,该去菜市场准备些午餐的素材了。
又到了那个矮老头的摊位前,那个穿着旧布鞋露着脚趾头的老头儿,总是将他的西红杮摆得像金字塔。真想不出他怎么有那份闲情逸致将一堆蔬菜当成了艺术品。
我看到他摊位上有张硬纸片,上面写着一首诗,字是遒劲的行楷。得知是他写的,我说:“哟,真看不出你还挺厉害。”他说:“这算啥?古诗词几乎没有我不知道的,就连《红楼梦》里的《葬花词》我都能一字不落地背出来,不信,我背给你听。”他挺直胸脯,开始背: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最后一句背完,他嘿嘿笑两声,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我再给你背白居易的《长恨歌》吧。”
期间,他老婆瞟过来几眼,他也不理会。后来,他跟我聊起了当年因家庭成分问题没有考上大学的事情,等我想起该回去时,时间已过了两个多小时了。
我走的时候,市场里竟多出两个麻将桌,哗啦哗啦,潮水一样翻过来涌过去。
夜里,家里那只白猫一直在叫,从对门的黄猫死了后它天天晚上叫,一个晚上都没有停过,老婆子每次被它吵醒后总甩出一句,“这只该死的猫,天天叫魂一样。”我说:“它的伴走了它能不叫吗?哪天我走了你也不哭吗?”
好像从这几天,当我每次无意识地往市场门口望时,老婆子一看见就说, “哟,一整天跟掉了魂似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啥。”我说:“你知道啥,老娘们家的。”
从那个孩子出现在我的菜摊前,听我背《葬花词》,我就感觉她也是一个太像自己的人。我一直以为这辈子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人了。
我又看见那个孩子的身影了。她走到我摊位前,向我笑了笑,叫了声大叔。
我们聊了几句又聊到了《红楼梦》。我向她吹嘘说:“嘿嘿,这些年你大叔我光跟中外名著的作者较劲了,总想从他们的书里找出点问题,只是到现在还没找到曹雪芹的漏洞。”她说:“你都从哪些书里找到瑕疵了?”我说:“比如蒲松龄的《义犬》,其中有一句‘见犬毙草间,毛汗湿如洗’我认为值得商榷。”她说:“哦,为何?”我说:“狗是用脚掌和舌头来散热的,身上的汗腺很少,怎么能汗湿如洗呢?”她笑说:“大叔你真严谨,我看书却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个。”
她走后,旁边摊位上的老张向我挤了挤眼,说:“老周,真看不出你还好这一口。”
看着老张的那张胖脸,我真有挥过去一拳的冲动。
那只白猫到底还是死了。
老头子将猫的尸体装进纸箱,埋在了山上。
这个老东西,越老越是怪得出奇。前几年,他竟和那个收废品的老常头交上了朋友,老常头一收到旧书就跑来和老头子换着看。后来,小区里一丢什么东西有几个女人就悄悄地嘀咕老常,老头子听到后气得和她们吵了一架。从此以后,老常再也没到这个小区来过。
这几日,我的心就像冰底下的河流,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它表面平静下的激流暗涌。
今天,我又看到了那个丫头在我家摊位里,和老头子说着什么。前面,三四个顾客在菜摊子上挑菜,两个人却视而不见。
将那几个顾客打发走了后,我坐了下来,手习惯性地往摊位上伸去。
空的,放手机的地方是空的。摊位上下翻了个遍,没有。
“我的手机呢?那可是儿子刚给我买的新手机,三千多块钱呢,上厕所前我明明放在那里的。”我跺着脚喊。
“怕是让刚才那几个顾客给拿走了吧,除了那几个人之外,没有谁到那个角上去。”
我肚里的火一下子冲上了脑门,“你还有脸说,你怎么看的摊子?”
我随手抓去摊子上的一个西红柿,向老头子砸去,老头子一偏头,西红柿竟砸在了那丫头的头上。
那个熟透了的西红柿在她头上裂开了,血红的汁液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在她白色的风衣肩膀上洇湿了一片,就像盛开在那儿的一朵红色的花……
一个多月了,老头子就一直是这副破样子,不问连句话都懒得说。一回到家就躲进那个小书房,除了吃饭上厕所就再也不出来。
白天在摊位上时,我常常不由自主地往大门口望去,那个丫头没有出现,一直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