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鹰人

2018-11-14 09:05北华
山东文学 2018年7期
关键词:白头翁师弟鸽子

北华

1

山里的鹰越来越少,有时在山里待上半个月也看不见一只鹰,它们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就像山里的人家。我进山捕鹰这些年,发现山里的人越来越少,只有一些孤寡老人,我有时会问他们要水喝。

“大爷,能给我点水喝吗?”我笑着说。

“好。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到山里捕鹰的。”我说。

“现在还有捕鹰的?”他递给我一个绿色保温瓶。

“有。”我接过保温瓶说。

“以前我们这也有捕鹰的,就在我家屋后头。”他说。

“现在还干吗?”我把水倒进绿铁皮水壶中。

“早就不干了,捕鹰的网都烂了。”

“那好,没人跟我抢生意。”我把暖瓶递给老人,然后说了声谢谢。

“这就要走。”老人说。

“是。”我转过身点点头说。

跟老人道别后,我顺着村中的大街往东走,那里是我捕鹰的目的地,也是本月我要到的第七座山。大街上很静,我没有看见玩耍的小孩,只看见几个老人坐在自家门口晒太阳。他们的眼睛微微眯着,好像在回忆什么。我从他们跟前走过时,他们的眼睛会稍微睁一下。偶尔有几只杂色的狗,从胡同里钻出,对着我象征性地叫几声,没等我瞪它们,便掉头钻进了胡同。

“他妈的,这里也没几个人。”我粗野地骂道。

走出村庄时,我回头看了这个小山村一眼,和我走过的那些山村没什么区别,有一种安静的破败。远处的青山一片苍茫,给人一种神秘感,我回想着跟那位给我水的老人的对话,“捕鹰的人越来越少了。”“不捕鹰都干什么去了?”我有点无聊地问。“反正是出去了,至于干什么,我就不知道了。”老人说。

山里的捕鹰人越来越少了,可我捕到的鹰并没有见多。我的师弟早已不干了,挣钱不多,还危险。他有时会指着左耳中间那个一角硬币大小的破洞说,“让鹰抓的,我不想右耳朵上再来一个。”他有时会指着自己的左眼心有余悸地说,“当时是抓向这的,幸亏我躲得快,不然这个洞就在眼上了。”“你不干了,师傅没说什么吗?”我问。“说了,不干就不干了吧!”师弟说。我回头看了师傅一眼,他正在屋里抽旱烟,闭着眼睛,好像在想什么。“不是还有你吗?”师弟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你的网已经烂了。”我看着挂在墙壁上的捕鹰网说。“烂就烂了吧!”师弟一拍屁股站了起来,“今晚咱们爷仨好好喝一盅。”师傅睁开眼看了我一眼,好像想说什么。我猜他想对我说:“不要再捕鹰了。”我之所以这么猜,是因为墙上那张捕鹰网已经破了,如果他不想,那张网是不会破的。

东边的那片山马上就要到了,一条大黑狗突然从野草丛里钻出,跳到我面前,它还没等呲牙咧嘴叫,便害怕地开始往后退,我使劲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它怏怏地叫了两声,便掉头跑了,肯定是我的样子吓到了它。我刚学捕鹰时,师傅并不想收我,因为我的长相很平和,还有点斯文。师傅说,捕鹰人要有点凶相,捕鹰人经常到山里去,里面的豺狼很多,它们是不敢靠近有凶相的人的。

可现在,我的样子已经可以用“凶”来形容了,我出师前熬了三年的鹰,我把鹰眼里的野和锐都收到了自己的眼睛里,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很少照镜子。说句玩笑话,我眼射寒光,我怕自己会被这道寒光杀死,还有,我越来越讨厌自己的相貌。自从独自一人进山捕鹰,我很少修理自己的头发和胡子,太长时只会用剪刀随便剪几下。胡子从下巴就像野草一样蔓延到脸颊的两侧,占据了半边脸,和头上那片杂草似的乱发连在一起,加上这张被山里的风霜打硬的脸,便有了一幅恶人的模样。我在山里过夜时曾经遇到过狼,当它看见我转过身时便掉头跑了,从面相上看,它肯定认为我是一个不好惹的人。每当我照镜子时,我会想,说不定某天,我会把这一脸胡子刮掉,把像杂草一样的乱发剪掉。

我进了这座山,希望会有好运气,这个月我没有捉到一只鹰。倒是抓了两只野兔子。一个小时后,我爬到了山顶,在悬崖边上撒下捕鹰网,同时在网口里放了一只鸽子。鸽子是诱饵,好的捕鹰人能让鸽子在不受伤的情况下捕到鹰,我就是一个好的捕鹰人,我的鸽子很少受伤。我的鸽子是在城里买的,城里有不少人贩卖鸽子,有不少鸽子是鸽贩子从公园广场偷来的,因此很便宜。有一次我买鸽子时抱怨,“山里的捕鹰人越来越少了。”鸽贩子听了一愣,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说。“我捕的鹰也越来越少了。”我说。“你可以到城里来抓,我在人民广场见过鹰抓鸽子,也许它们都跑到城里来了。”鸽贩子说。“也许吧!”我说。“我的确在人民广场见到过鹰,不止见过一次。”鸽贩子说。

我在捕鹰网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面搭好帐篷,等待着鹰。

也许是我的运气差,一连三天,我没有看见一只鹰,难道它们就像那些进城打工的人一样,都跑到城里去了?没有鹰到来的日子里,我只能坐着干等,脑子大部分时间都在跑火车,不知道在想什么。可有时,我也会想自己的人生会怎么样,也许是没有亲情的羁绊,我比别人要洒脱。也许在别人眼里这不是洒脱,是流浪,但我喜欢这种流浪的自由。捕鹰并不能让我过上好日子,只是糊口而已,可我喜欢这种在别人眼中“流浪”的洒脱,捕鹰也许只是我保持“洒脱”状态的一个借口。“也许这就是我捕不到鹰的原因。”我看着天上的星星说。

半个月后,我把捕鹰网收了起来,我没有看见一只鹰,因此,我的心情有点闷,张口骂了一句:“他妈的!”可那只鸽子却很愉快,一直在“咕咕”叫,它从繁华的城市来到山野,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他妈的!”我对着鸽子骂道。听着自己粗野的话,我笑了,总觉得自己有点装。我一直认为自己粗鲁的样子是装出来的,我故意留着杂乱的胡子和头发,包括说粗鲁的话,自己听着是那么的做作。

这次捕鹰失败后,我来到了白城,我想试一下,能不能在城里捕到鹰。我像在山里捕鹰那样,爬上高楼,在楼顶撒下捕鹰网,放一只鸽子当诱饵。还真像鸽贩子说的,“它们都跑到城里来了。”不出一个月,我便捉到了三只鹰。跟我交易的鹰贩子白头翁说:“现在很少有人能捉到这么多鹰,你的捕鹰技术很高。”“只是运气好。”我说。“不只是运气好吧!”他说。“我碰到过一个鸽贩子,他知道哪里鹰多。”“鸽贩子?”他愣了一下。我扬了扬手里卖鹰得来的钞票说:“我先走了。”

不捕鹰的日子,我会躲在租住的公寓里睡觉。睡醒时,我会用社交软件跟上面的陌生女子搭讪。我发现人一旦进入城市,就会变得比以前文明。我进城前很少用手机。因为深山里的信号很弱,而现在,手机的信号一直是满格。由于我常年在深山里游荡,所以日常生活中很少说话。可到了手机上,我的话却一点也不少,什么话都敢说。自从到白城,我还从未碰过女人。我以前在山里捕鹰时,每个月都会到乡下的小镇去消遣两次,里面有几个女人,在浓妆艳抹下,还算有点姿色,我喜欢用杂乱的硬茬胡子扎她们的脸,这会引起她们的反抗,可我喜欢,每次听到她们的叫声,我都异常兴奋。

晚上,我去了白城的红灯区。我停在一家叫“美乐美”的歌舞厅前。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找女人时的样子,我就像一个经常流连于风月场所的老色鬼。走进“美乐美”的瞬间,里面的几个人都好奇地看着我,她们的样子有点吃惊,我猜她们当时肯定在说:“哪来的野人。”我的样子在她们的眼里就像是野人。来到白城后,我并没有修饰自己的外表,反而让头上的头发和下巴上的胡子长得更野了点。我走近她们时,她们几个赶紧从座位上起身,挪到了不远处的沙发上,她们好像不欢迎我。我毫不客气地坐在中间的长沙发上。“你们这有什么服务?”我问。“你想要什么服务?”一个女人问。“你们有什么服务,我就要什么样的服务。”我说。她们看着我没有说话。我低头笑了笑说:“你们谁愿意陪我,我可以付双倍的钱。”

“我可以陪你!”话音刚落我看见一个穿粉红色长裙的女人从二楼走下。“你!”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跟我走吧!”她拽着我的胳膊上了二楼,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女人,她们无动于衷,好像是在摆样子。

我们进了二楼中间的一个房间,这里的布局有点像宾馆。进房间时,我突然有点慌张,也许是第一次在这里找女人。“大哥,你的造型很帅。”这个女人说。“还行吧!” 我笑了笑。“你是干什么的?”这个女人好奇地看着我。我微微一笑说:“我是个流浪的。”此时,我感到轻松了许多。“流浪的?”她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是个艺术家呢?”她天真地说。听着她的话,我乐了,“艺术家,我哪里像艺术家了?”“杂长的头发,乱乱的胡子,很像艺术家的?”她认真地说。“让你失望了。”我摇了摇头说。“你真是个流浪者?”她认真地说。“是。”我点了点头。“流浪好玩吗?”她问。“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我说。“大哥,你的话真幼稚。”她说。她的话有点傻里傻气,完全不像个风尘女子。“你一直在这流浪吗?”她问。“我以前在山里流浪的。”我说。“你能带我一起流浪吗?”她突然兴奋地说。“好啊。”我说。“跟你开玩笑的。”她把我推到了床上。“现在开始吗?”我小声问。“你说呢?”她暧昧地说。我看见她的身体软得像蛇。

走出美乐美,我抬头看着夜空下的城市,跟我以前待过的那座城市没什么两样,大同小异,只不过楼高点。我发现在城里找女人比在乡下找女人简单多了。这里的女人不像乡下的女人,乡下的女人身上都有一股土腥味,而这里的女人浑身都是脂粉气,当然了,她们也被更多的男人上过。

今晚我要到云顶大厦上去捕鹰,云顶大厦是这座城市的最高建筑物。我已在那撒好网。我钻进了商场买吃的,因为我要在高楼顶上一直守到捕到鹰为止。我进商场的瞬间,便感受到了众多异样的目光。我每次到人多的地方都会遭受神色各异的眼神,顶着一头野草一样的头发,还有占据了半张面孔的乱胡子。我就像一只狼钻进了羊群,只不过这只狼不吃人。

半个小时后,我背着买好的吃的爬到了云顶大厦的顶部。楼顶的风很大,可我不怕,这里的风和山里的风是不同的,山里的风像刀子,割人,而这里的风像锤子,钝得厉害,打在人身上不疼。我举目四望,黑暗中是密集的闪耀点,让人看着有点迷茫,有点模糊。我在楼顶的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从包里拿出一瓶高度白酒,晚上御寒用的。我身上的酒气很浓,我到商场买东西时,凡是靠近我的人,在我靠近他们的瞬间,他们会立即躲开,我这样的相貌还带着酒气,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我买完东西结账时,服务员问我,“你有会员卡吗?”“没有。”我笑着说。“一看就知道没有。”她小声嘟囔着。“你说什么?”我问。“没什么。”她不客气地说。当我把钱递给她时,她嫌脏似地接了过去。当时我想,如果不是工作需要,她是不会接我的钱的。我给她钱时,她明显在看我的手。我还从未认真看过我身体的某一部分。今天因为她,我仔细看了一下我的手,黑硬的指甲,粗糙的皮。我提着东西到出口处坐电梯往外走时,我听见了一个老人的声音:“喂!小伙子,把你的头发理理,胡子刮刮。”一个老人站到了我跟前。“你是在跟我说话吗?”我故意问。“是。”老人用嘱咐的口气说,“现在我们的城市正在争创全国文明城市,你这个样有损这个城市的形象。”老人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发现周围看我的人都在笑。“知道吗?”老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老人的话,让我感到很突然,如果我是一个刚进城的人被这样说,我肯定会涨红脸,手足无措。而我以前就是生活在城市里的,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也会用一切和城市有关的智能设施。“谢谢您的提醒。”我客气地说。说完这句话我便转身走了。临走时,我发现这位老人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我很想知道他在吃惊什么。

2

自从到城里捕鹰后,我的收入增加了很多。因为在山里只有在秋季才适合捕鹰,而在城里,一年四季都可以。因为,这里给我一种错觉,没有四季之分。到了白城后,我去了趟师傅家,可我并没有见到师傅。我的师弟说,他的父亲在半年前就去世了。我跟着师弟来到师傅的坟前祭拜了他。师傅的死让我有点悲伤,但更多的是扫兴,我很想对师傅说,我最近在捕鹰方面很有收获。祭拜完师傅,我问师弟:“最近忙什么?”“我在离家不远的一家机械厂上班。”师弟说。“你现在还在捕鹰吧!”师弟接着又说。“是。”我说。“看你的打扮就知道,一直没变。”师弟说。“爸爸。”我突然听到了小孩的叫声,一个男孩从屋门口探出了头。小孩很可爱,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只是皮肤有点黑。“这是你儿子吧!”我指着小男孩说。小男孩看了我一眼,大概是被我的样子吓到了,扶着门框不敢出来。“对,是我儿子。”师弟高兴地说,“过来,叫叔叔。”师弟指着我说。“叔叔。”小孩怯生生地叫道,仍旧没有出来。“他今年五岁了。”师弟说。“你妻子呢?”我问。“娘家有事,回去了。”师弟说。我点点头,没说话。“自己玩去吧!”师弟朝着儿子摆了一下手,儿子转身钻进了屋里。我朝门口看了一会儿,好像在想什么,究竟在想什么,没有记起来。“不打算捕鹰了?”我问。“不干了,早就不干了。”师弟摇了摇头说。“现在捕鹰的少了,鹰比以前值钱了。”我说。“可鹰也少了。”师弟把嘴里的烟头扔到脚下,使劲踩了踩。我看着踩灭的烟头说:“你知道城里能捕鹰吗?”师弟听到我这句话愣了一下,“城里?”“对。”我说。“城里有鹰吗?”师弟的眼睛亮了许多。“城里的鹰比山里的多,最近我一直在城里捕鹰,很有收获。”我说。“怪不得山里的鹰越来越少。”师弟说。我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师弟,可师弟的眼睛却慢慢暗了下来,“师哥,我劝你别干了,鹰毕竟是个生命,捕它们就相当于杀它们,我不干了,我怕有报应。”师弟指了指自己左耳中间的那个破洞。“你那是不小心伤的。”我说。“你还迷信了。”我打趣道。“以前不信的,可年龄越大就开始信了。”师弟说。“也不要太信。”我说。“你知道我爸,你师父是怎么死的吗?”师弟看着我,他的眼睛红了。我看着师弟没说话。“他是上山采药,掉下山摔死的。”我看着师弟仍旧没有说话,他红红的眼睛里滚着泪水。“他当时蹲在山边上采药,起身时不小心失足掉了下去。”我悲伤地叹了口气,仍旧没有说话。“那座山是他以前经常捕鹰的地方,也是他捕鹰最多的地方。”师弟说。“我知道了。”我悲伤地说。我知道师弟是不会再去捕鹰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有点怀疑师傅是不是像师弟所说的那样,是失足落山而死。我有种直觉,师傅不是失足落山而死的,而是自己跳下去的,他那时也许把自己当成了一只鹰,张开双臂从山上一跃而下。

我手中的酒下去了三分之一。我有时想,说不定哪天,我会把胡子刮刮,把头发理理,把脸洗洗,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想到此,我会问自己,“然后呢?”然后,我就再也没有想过,我想不出,也不敢想。也许有一天我会把杂乱的胡子和头发理了,像我师弟那样结婚生子。

中欧水产品产业内贸易及驱动因素研究 … ……………………………………………… 邵桂兰,王 蕾(2.36)

酒有催眠的作用,我很快在楼顶搭建的简易帐篷里睡着了,睡得很香。以前我在山里睡觉总会在帐篷前点一堆篝火,一是取暖,二是防止野兽来袭,因为山里有很多狼。我在山里睡觉时从不敢睡死,而且手里还攥着一把柴刀。而现在我不需要点篝火,手里也不需要攥着柴刀,只需要听着风声睡觉就可以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太阳照到了楼顶,城里的太阳总是起得这么早。我伸个懒腰从帐篷里爬出,希望今天能有好运气,我紧盯着天空,我的视力非常好,可以直视中天的太阳,这得益于我熬鹰练出来的视力。我对这次捕鹰很上心,希望能捕到一只好鹰,因为有位客户要花大价钱买一只鹰。这是一直帮我处理鹰的白头翁告诉我的,出的价很高,我回头看着我设下的陷阱,鸽子在网口里活蹦乱跳。以前我捕鹰,鸽子是从来不会受伤的,今天我有预感,这只鸽子有可能会丧生在苍鹰的利爪下。太阳落山后,我的运气还没有来,今天我没有看见一只鹰,连鹰的声音也没有听见。夜幕降临,我无聊地看着楼下的行人车辆在马路上行驶着,到红绿灯路口,如果是红灯,行人车辆会停下,绿灯会继续前进。看着亮起的红灯,我笑了笑,我曾经闯过红灯,差点被车撞死,还被车主臭骂了一顿,正当我憋着怒火回应时,车主一踩油门扬长而去,只剩下我莫名其妙的愤怒。我的眼睛随着红绿灯望向远处,我看见了熟悉的灯光,那是我经常去的地方,这座城市的红灯区。我很受里面的姑娘欢迎,我的身体很结实,能让她们挣到钱,还能让她们达到久违的高潮,每一个接待我的姑娘都会摸着我的硬茬胡子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我从不回答她们,我想给她们一种神秘感。因为我刚来时,我在她们眼里像个乞丐,可我是最大方的,因此她们对我的身份很好奇,而我总是闭口不谈自己的身世,这更引起了她们的兴趣。因此她们中有很多关于我的传言。我每次去“美乐美”,里面的女人总是抢着接待我。有一次,一位接待我的女人摸着我的下巴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我只是个流浪汉。”我说。“你骗人,有你这么漂亮的流浪汉吗?”她摸着我的肚子说。“我就是个流浪汉。”我故意笑着。“我听别人说,你是个怪异的富家公子。”她把嘴靠近我的耳边小声说,好像怕被别人听见似的。我没有再说话,我翻身把她压在身下,不过我的身体的确像她所说的,很强壮。

做完爱后,我点燃了一根烟。“你是干什么的?”我问。“刚才你没跟我做爱吗?”她气喘吁吁地说。“我问的是以前。”我轻轻吐了口烟。“以前?”她愣了一下,“让我想想。”她挠着头说。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她摸了一下自己的两个乳房,然后“呵呵”一笑说:“忘记了。”我看着她没有说话,我知道她是不想说。“你还想做爱吗?”她问我。“天快亮了。”我掐灭了手中的烟。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你要走了?”我看见她开始穿衣服。“我的服务时间到了。”我看着她把衣服一件件穿上。“你穿衣服时很有味。”我说。“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客人面前穿衣服了。”她套上了裙子。“刚才躺在床上时,我觉得咱们两个像是夫妻。”我说。“是吗?”她笑得很开心。“是。”我重复道。“我曾经想过结婚。”她说完这话,便打开房间的门走了。她走后,我一个人沉默了会儿,然后抽了支烟。离开“美乐美”时,我想看见她,可我没有看见,下次来时我还会找她,说不定我会找她当老婆。

我望着远处的红灯区,想象着里面的样子。这是我经常去的地方,里面的样子我一清二楚,但我每次看到这个地方,我依然会想象里面是什么样子。我喝了一口酒,然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捕鹰网,希望明天能捕到一只好鹰。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闻到了身上浓浓的酒味。看来,昨天晚上我喝得很多,睡着了也不知道。以前,如果我喝成这样睡着,会着凉的,因为山里的风硬得刺人,而城里的风根本冻不着我。我使劲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下。我躲进了简易帐篷,不能让鹰看见我,如果鹰看见了人,会躲得远远的。城里的鹰要比山里的精。我透过帐篷口,观察不远处的捕鹰网,拉网的绳子就在我手里,如果鹰钻进网里抓鸽子,我手里的绳子一拉会把它锁在网里。我整整等了一天,也没有看见一只鹰,在我就要心灰意冷时,我听见了鹰的叫声。我望向天空,一只鹰在盘旋,我耐心地等待着。鹰的叫声让捕鹰网里的鸽子十分惊恐,它不安地跳着。当我看完惊恐不安的鸽子时,苍鹰已经俯冲了下来。我低头的瞬间,它已经冲进网里抓住了鸽子,我手里的绳子快速地往后一拉,鹰被锁进了网里。网口闭合的瞬间,网里的鹰回头凶狠地瞪了我一眼,而我却在对着它笑。网里的鹰用爪子使劲撕扯着网。我没有再看它,它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我的网很结实,即使老虎钻进去也撕不裂。我把捕鹰网收起,提着下了楼。下楼时,我望了远处的红灯区一眼。

我打电话给白头翁,鹰捉到了。在白头翁来之前,我一直盯着笼子里的鹰看,想看看它和我之前捕的那些鹰有什么不同。我想,它是一只刚从山里来到城市的鹰,因为它往网里冲的速度太快了。

半个小时后,白头翁出现在我的公寓里。白头翁进屋时摘下了脸上的墨镜。“晚上戴墨镜不怕天黑吗?”我问。“鹰在哪?”他晃着手里的墨镜,整个身子也不停地摇晃着,露着一股痞气。说实话,他的样子我一向看不惯,我真想揍他一顿。我转身把身后的鹰提到他面前,他看了一眼笼子里的鹰说:“还不错。”然后把头一摇说:“走吧!”半个小时后,白头翁的车进了郊区的一个小院,这是白头翁的家,每次交易都是在这里。进了白头翁家的客厅,我看见里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人,一身黑衣,手里还拿着把黑扇子。白头翁刚进客厅便点头哈腰地对着沙发上的中年人叫了声宝哥。“来了。”沙发上的中年人往沙发上靠了靠。“鹰给您带来了,给您看看。”白头翁回头朝我挥了一下手,我把笼子里的鹰递到这位宝哥跟前。宝哥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才看笼子里的鹰,他大概觉得我的样子有点怪。宝哥看了一会问:“这鹰是从哪里捕到的。”白头翁一听这话兴奋起来,“这鹰可是在城里捕到的。”“城里?”宝哥看了我一眼,接着又看了白头翁一眼,“城里能抓鹰?”“我就在城里抓鹰。”我上前一步说,“以前我在山里抓鹰的。” “我不要这只鹰。”宝哥看了我一眼说,“这只鹰有点小,我要大的。”白头翁的嘴翻了翻,没等开口说话,宝哥便站起说:“捉到大的鹰再告诉我。”“宝哥,我看这鹰挺好的,您真不要!”“不要!”宝哥干脆地说。“真是!”白头翁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脸扫兴。“这鹰还是按原来的交易。”我说。“本来想挣一笔的,价钱都谈好了。”白头翁懊恼地说。“把鹰留下,他不要有人要。”白头翁摸着头上的白毛说。“那我走了。”我把鹰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这两天你得快点,拖得时间长了,他买别人的了,他出的价很高!”白头翁催道。“知道了。”我说。白头翁看着笼子里的鹰,突然“呸”地吐了口唾沫。

“哥们,你对这挺熟。”司机笑着说。“男人对这种地方都熟。”我说。“我就不熟,从没来过。”司机油嘴滑舌地说。我没有说话,看他油嘴滑舌的样子,就知道他没少当皮条客。十分钟后,到了红灯区,“哥们我走了,我得快走,我怕在这呆得时间长,犯晕,开不出去。”司机一脸嬉笑。

我又来到了“美乐美”,我想要那晚上跟我一起的那个女人,因为我跟她说过一句话,“今晚我们像一对夫妻。”可我看遍了所有的女人,也没有找到她,我要是记得她的名字就好了。我应该问一下她的名字,虽然这里的姑娘从不用真名。我没有找到她,她现在也许在服侍某一位客人。“怎么了,今晚上眼花了,挑不上了。”甜得腻人的声音在我的耳朵里挠。“我突然感到身体有点不舒服,我走了。”我对着她们笑了笑。我出了“美乐美”,走在马路上,路灯投射出我昏黄的影子。我看着自己的影子,想了一个很幼稚的问题,为什么你只有在光底下才能出现。“对了,没有光的时候你在睡觉,影子是需要休息的。”我看着自己的影子说。十分钟后,我进了另一家我从来没有去过的会所。走进去后,好几个女人围了过来。她们身上浓浓的脂粉气,呛得我打了好几个喷嚏。我看见角落里有一名红衣女子,她正在抽烟,我指着她问:“她是你们这里的吗?”“是,不过她已经被别人预订了。”“我可以多出钱。”我朝这名红衣女子走去,此时,我觉得自己有点晕。

一个小时后,我出了会所。我沿着马路边往前走,我摸着自己的脸,上面肯定有那名女子的红唇印,她是那么的火辣性感。“你给我站住!”今天晚上的风有点暖。“你给我站住!听见没有!”我看着远处那座高楼,我还得上去捕一只鹰,希望我的运气好一点,能捕到一只强壮的鹰。“叫你呢,站住!”一只手重重地抓住了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是个瘦瘦的年轻人,他身后还有三个人。“有什么事吗?”我疑惑地问。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可我知道,他们多半要没事找事。“你他妈的,抢了我的女人,你知道吧!”拍我肩膀的年轻人恶狠狠地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说。“你忘了你刚在大红园做的事了。”“我不记得了。”我说。“那让我帮你提提醒。”他生气地说,“莉莉今晚本来是我的,就因为你出价高,我今晚没快活成。”他一脸凶样。看来这小子是没事找事了,我真想一拳把他打在地上,可我忍住了。“生意不就是这样吗?谁的价钱高跟谁做。”我说。“还生意,逗我呢。”他把头一翘。“没有。”我连忙摆手说。今晚我遇到了一群没事找事的人,我微微攥紧了拳头。“要是没事,我先走了。”我说。“谁让你走的。”话音刚落,他的拳头打在了我的脸上,我呲了一下嘴,然后使劲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里面有暗红色的血丝。我看着他,拳头紧攥着,如果我出手,他只有晕在地上的份。“揍你一拳是让你知道,这是谁的地盘。”他的样子很凶。我没有说话,如果此时我能看到自己的面部表情,那一定是平静的,我等着他出下一拳。“瞧你的样,还不服气。”他又把拳头打向了我的脸,只听“咔嚓”一声,我听到了骨头的断裂声,紧接着我听到了痛苦的“哎呦”声,他的右手腕折成了九十度。他把拳头打向我的脸时,我的头迎着顶了过去,顶断了他的手腕。“要不要再打一拳。”我笑着说。骨头的断裂,让他们有点惊慌失措,他们赶紧扶着他走了。临走时断了手腕的小子还撂下一句话,“你给我等着。“好啊!”我说话的声音很小,小得连我自己也听不见了。“一群皮蛋子,我在山上可是杀过狼的。”我摸着疼痛的额头说。“真是莫名其妙,碰上一群没事找事的家伙。”我自言自语地说。

3

回到寓所,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才发现自己昨晚睡得很快,也睡得很沉。今天我还得爬到高楼上去捉鹰。半个小时后,我到了高楼顶。刚爬到楼顶,便听见了鹰的叫声。看来我今天的运气不错,我赶紧设下捕鹰网,一切布置停当,我躲在隐蔽的角落等待着鹰落入陷阱,希望是只强壮的鹰。鹰的叫声又传进了我的耳朵里,声音锐利而响亮。我有预感,会捉到这只鹰。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我看见一只强壮的苍鹰从天上飞射而下,鹰冲入网口的瞬间,由于过于激动,没有拉收网的绳我便直接冲了出来。由于我激动的冒失,苍鹰从没有收紧的网口里跳出,展翅飞了起来,可我不会让它轻易逃走。我脚下使劲一蹬,伸出手扑跳了过去,可我没有抓住它,只是撕下了它屁股尾巴上的一根羽毛,而我却在急速地下落,我这才发现由于急切想抓住这只鹰而冲跳过猛,冲出了楼顶。我看见自己快速地下落,我闭上了眼睛,我不想看见自己惨死的样子。我感觉自己一头扎了下去,有种很软的感觉,我睁开眼睛,看着头下的棉枕头,原来是一个梦。

今天我没有出去捉鹰,我怕自己会像梦中那样,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临近中午时,我收到一条短信,是我师傅的儿子发过来的。看到这条短信,我悲伤起来,他在短信里说,三师弟捕鹰时不小心从山崖上掉了下去。自从出徒后,我跟三师弟再也没有见过面,偶尔会电话联系。我到城里捕鹰后,曾经给他打过电话,让他到城里来,他“呵呵”一笑,“城里还能捕鹰?”便再也没说什么。以后,除了发条短信相互问候一下,便再也没有什么交集。我本以为他和二师弟一样,已经不捕鹰了。看到二师弟的短信我才知道他一直从事着捕鹰的行当。看着这条短信我发了一会呆,我猜三师弟是自己跳的崖,这是一种相通的感觉。每当我站在高处往下看时,我都有一种一跃而下的冲动。人都是这样的,当你站在高处就会想自己会飞,可你真以为自己会飞,从高处跳下时,你才发现自己是不会飞的。看着这条短信我沉默了很久,傍晚时分,我接到了白头翁的电话,他问我捉到鹰了吗。“还没有。”我说。“快点,不然这买卖就跑到别人手里去了。”他催道。“知道了。”我说。挂掉电话后,我使劲吐了口气,我很讨厌白头翁,讨厌他说话的口气,整天把买卖挂在嘴上。“不就是钱吗?”我吐着舌头说。我抓鹰也是为了买卖,也许人来到世上就是一场买卖,买卖做得好就成了人。

第二天一早,我爬上了云顶大厦。爬高楼就是累,尤其是最高的楼,爬上去后,我蹲在地上喘了半天的气。我设下捕鹰网,等待着鹰上钩。今天看来不太顺利,我等了一天,连鹰的叫声也没听见,没关系,我可以等,第二天仍旧不顺利,仍旧没有听见任何关于鹰的声音,我都快要睡着了。我眼睛里的灯光越来越亮,我一直认为夜晚才是城市真正的样子。我打开了一瓶啤酒,看着高楼下马路上的行人车辆。喝完酒后,我盯着远处灯火中那些模糊的楼群,大多数夜晚,这些楼里白天工作的人还坐在里面,我有时会观察他们。他们大部分时间都一样,西装革履,提着公文包来到里面,坐到电脑前,全神贯注,他们有很长时间在打电话,嘴张得很快,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他们每天都是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他们都在干什么。管那么多干什么,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就行了,我是个捕鹰的。酒让我有点醉,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我睁开了眼睛,好像是鹰的叫声,是那么的模糊,我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因为我捕鹰时,从来没有在晚上遇到过鹰,可越来越清晰的声音让我确信这不是幻听,而是有一只鹰在高处盘旋。鹰的叫声越来越亮,捕鹰网里的鸽子不安地跳来跳去,害怕得“咕咕”叫。我看见它了,我等待着。看来城里的鹰也是有夜生活的,它看见了鸽子,从天上俯冲而下,它冲进网口的瞬间,我手里的绳子一拉。收紧网口的瞬间我喘了口气,我没有像梦中那样冒失。网里的鹰很强壮,那位“宝哥”应该会满意。我拨打了白头翁的电话,半个小时后我坐上了白头翁的车。白头翁对我今天抓到的这只鹰很满意,“宝哥会相中的。”他兴奋地说,“这是我见过的最强壮的鹰。”白头翁吹起了口哨。十分钟后,车进了白头翁家的小院。我提着鹰跟着白头翁进了屋,那位宝哥依旧坐在客厅茶几前的沙发上。“宝哥,这次我给您带了个好的,我向您保证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鹰,保证不会让您失望。”白头翁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把手中的鹰递到这位宝哥跟前,宝哥抬了抬墨镜,看了一会说:“这鹰也是在城里抓的吧!” “是。”白头翁赶紧点了一下头。“怪不得野性不足,见了人不蹦不跳的,死性!”宝哥说。“宝哥您这是……”白头翁有点摸不着头脑。宝哥没有搭理白头翁,站起身就走。白头翁赶紧跟着出了院子。“宝哥,到底哪不好,您说呀!”白头翁乞求道。宝哥停住脚回头看着白头翁,然后来到他跟前使劲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看见白头翁的身体哆嗦了一下。“记住,我要的是山里的。”宝哥说完转身走了。“他要山里的鹰。”我说着打开网笼,把里面的鹰放了出来,它尖叫一声,振翅而飞,很快便消失在夜空里。“你怎么把鹰给放了。”白头翁埋怨道。“既然不要了,留着干什么。”我说。“可以卖给别人,你今晚傻了。”白头翁生气地说,“大钱没挣着,小钱也飞了。”“飞就飞吧!他不是要山里的吗?给他抓只就是了。”我说。“说得轻巧。”白头翁语带讥讽。“你等着吧!”我说。“好。”白头翁有点恨恨地说。我回头看着白头翁。“怎么了?”白头翁不明白我为什么盯着他。“你能不能把这一头白毛染染。”我说完便转身走了。“你能不能把你的一头乱发,一脸草胡子刮刮,你以为你是张飞,还朝着我瞪眼。别忘了,山里的鹰!”白头翁大声叫道。

我没有回公寓,明天就要进山了。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进山了,也不知道还习惯不习惯。我打车去了“美乐美”,在离开前,我想找上次那位和我睡过觉的姑娘。可我没有找到她,我问别人她去哪了。“她已经不干了,已经从良了。”“从良了?”我望着对方。“我们这还有很多漂亮的,要不要挑一个?”“不了。”我摆了摆手说,“明天我还要早起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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