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然
(驻马店职业技术学院,河南 驻马店 463000)
电影是文化与意识形态整合的产物,而好莱坞电影则是美国社会文化和意识形态的直接投射,在很多时候也起到引导社会大众思潮的功能作用。美国战争电影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主流文化对于战争的态度,绝大部分好莱坞战争片都有反对战争、评判人性的创作意图,同时也深刻表现了个人英雄主义代表的美国文化。梅尔·吉布森执导的最新战争大片《血战钢锯岭》是一部非常规意义的战争片,传统的战争电影展现的都是战士奋勇杀敌的英雄形象,而《血战钢锯岭》表现的却是不带枪上战场的军医戴斯蒙德的形象;传统的战争电影以国家意识为英雄诞生的最高精神准则,而《血战钢锯岭》表现的则是宗教信仰对英雄的成就。虽然影片的视觉表现形式依然是非常主流的好莱坞大片艺术形式,但是影片在塑造戴斯蒙德英雄形象的同时,也在对战争、人性做出批判性叙事,表述了导演梅尔·吉布森的个人观点。
反战是战争电影的恒久主题,甚至很多时候被电影人当作是艺术职责一般看待,对战争场景的反观与描绘反而是对和平年代的热爱使然。对于战争的批判不仅表现在视觉艺术上对于战场的打造,子弹穿过人的身体、鲜血淋漓的残肢、人们渴望被救赎的眼神,对战争的批判更多的是通过叙事内容、叙事结构等方面集中建构的。战争几乎有着碾压粉碎一切事物的能力,和平年代的欢声笑语、和乐融融的生活、动人的爱情、温暖的亲情等,都能够被战争机器瞬间粉碎。战争电影中往往呈现的是美好生活被毁灭的过程,展现人们的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的崩塌,在极端的环境当中揣摩人性、分解人性、解读人性。因此,战争电影在塑造战争机器形象之前,总是会先塑造一个美好的事物,可以是美好的生活场景、一段美好的爱情、美丽的人物等,然后在叙事的进程中逐渐将其彻底粉碎,最终表现反战主题思想。
电影《血战钢锯岭》有着较为清晰的叙事结构,戴斯蒙德英雄角色的养成作为叙事主线,经历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父亲的战后精神创伤行为作为时隐时现的副线出现。影片将戴斯蒙德的人生一分为二来看待,也投射在叙事结构的划分上,前半部分主要表现了戴斯蒙德的儿童到青年的成长过程,后半部分则展现戴斯蒙德参军及上战场以后的故事,前后两部分无论是在画面视觉,还是叙事内容上都构成了极大的反差,可以看作是构成了一种二元对立结构。正如传统的战争电影叙事策略一样,影片先是构建了戴斯蒙德的美好生活,然后再用战争因素将其粉碎。戴斯蒙德的童年时光并非无忧无虑的,但是他依然形成了乐观善良的性格。当他看到有人受伤流血时,马上会不顾一切地送对方去医院治疗,也是由于自己善良的行为而在医院邂逅了此生挚爱。戴斯蒙德和护士多萝西正沉溺在爱情的甜蜜当中时,戴斯蒙德哥哥的入伍行为对他造成了精神上的冲击,在他看来为了保护其他人,自己参军入伍是一种爱国的义务和责任。然而,入伍参军意味着戴斯蒙德的美好生活即将被颠覆,他需要接受部队的训练和战场的洗礼。
影片前半部分虽然对戴斯蒙德的幸福生活进行了描绘,但即便是这样一个远离战场的小镇,依然无法阻挡战争产生的或深或浅的影响,战争虽然没有对他们的身体造成创伤,却影响着他们的心灵与精神。尤其是在戴斯蒙德以决不妥协的勇气,拒绝手持武器上战场以后,战争的狂暴与恐怖才真正得以呈现。
影片在叙述戴斯蒙德故事的同时,也以一种并置处理的方式表现了战争对戴斯蒙德父亲的精神碾压。戴斯蒙德的父亲汤姆·道斯曾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因受伤而退伍。汤姆·道斯虽保全了身体,但精神世界却是残缺不全的,回到了往日生活的宁静的家乡,依旧宛如身在战场,不能自拔。他只能依靠酒精麻痹自己,不仅没能缓和他的精神创伤,反而产生了暴力倾向,曾经温柔的汤姆如今时常在醉酒后对妻子暴力相向。影片从戴斯蒙德的父亲身上反映了战争恐怖的毁灭力,即便是能从战场上死里逃生,日后依旧无法摆脱战争的阴霾,甚至战争对美国大兵的心理造成的创伤要远远高于肉体。
战争电影除了对战争的否定与批判之外,更多的还是对于人性做出了审视与评判。《血战钢锯岭》中的戴斯蒙德·道斯尽管童年时期做过两次让自己后悔终身的事——一次险些让自己的哥哥送命,另一次则是险些开枪打死自己的父亲,但当他最终确立信仰、确立了自己的做人原则之后,无论是他在平时的为人处世当中,抑或是不带枪上战场拯救他人,都表现出戴斯蒙德·道斯人性中的闪光点。戴斯蒙德的哥哥义无反顾地入伍,以及他在医院亲眼看到的源源不断地从战场输送过来的伤员,这些都成为戴斯蒙德想要成为一名不杀人、只救人的士兵的原因。他认为个人的情感与生活远不及上战场重要,这也是他能在有了美好的爱情之后,依然决定奔赴战场的原因。
《血战钢锯岭》中涉及的人物并不多,片中没有绝对的反派,即便是看起来的负面形象,到最后都会表现出一定的正面色彩。例如,负责新兵训练的霍威尔中士是一名标准的美国大兵,在他看来,勇气、体能和武器是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必需品,他无法想象一名美国大兵来到杀人不眨眼的战场,会不拿武器去保护自己或消灭敌人。所以,霍威尔中士认为特立独行的戴斯蒙德是个懦夫,不配在他的手下训练,并利用自己的权威去欺负戴斯蒙德,甚至让同期的士兵殴打、排挤他。但是,到了战场上的霍威尔中士是勇敢无畏的,在这样一种极端的环境之下,他唯一的信念是杀死更多的敌人,同时保护自己的士兵。当霍威尔受伤窝在战壕一夜以后,是戴斯蒙德不顾一切地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平安送到了钢锯岭之下。戴斯蒙德的这一行为让霍威尔见证了戴斯蒙德并非一个懦夫,而是比任何士兵都要执着、勇敢。
此外,葛洛弗上尉在部队中处于更高的职权地位,他曾和霍威尔中士一样认为戴斯蒙德是个懦夫,他的存在是对于他们以往战斗经验和人生经验的最大嘲讽,他无法想象那样一个恐怖的战场上,一名士兵不拿枪会有怎样的下场,甚至认为如果不拿枪,一名士兵就无法实现自己的价值。但到最后,当戴斯蒙德一夜不眠不休救下了75名士兵,深受震撼的葛洛弗上尉肯定了戴斯蒙德的勇气和力量,并选择尊重戴斯蒙德的个人信仰,在二次登陆钢锯岭之前,他也几乎是以恳求的姿态请戴斯蒙德在基督教的安息日上战场。无论是霍威尔中士还是葛洛弗上尉,他们都从一开始给观众的反面形象,转变为正面形象,正是他们一开始对戴斯蒙德的误解,才让人们看到戴斯蒙德能够坚持自己的信仰,为信仰而战是何等的难能可贵。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美国电影继西部片和歌舞片之后,诞生了第三类主要的类型电影,即战争电影。从一开始,战争元素以其强大的渗透力融入几乎所有类型的电影当中,直到战争电影最终确立为美国电影中的主要类型之一。美国战争电影的叙事核心是反战思想,此外美国文化中的个人英雄主义也是美国战争电影规划情节、塑造人物的核心。在传统的美国战争电影当中,能够拥有过人的勇气和能力尽可能地杀死敌人被看作是一名美国大兵的合格标准,消灭对方,赢得战争的胜利才是一名士兵应当做的事情。戴斯蒙德·道斯是真实存在于美国历史上的人物,信仰基督教的他拒绝持枪上战场,坚持自己是为了救人而上战场,徒手在冲绳战役上拯救75个同伴的传奇事迹令他载入美国历史。于是,梅尔·吉布森将戴斯蒙德的真人真事搬上大银幕,更倾向于用影像书写一场关于信仰的力量与奇迹。
正如导演梅尔·吉布森执导过的其他战争片一样,一个英雄,不仅要有过人的勇气、力量与智慧,更要有坚定的个人信仰。例如,《勇敢的心》中的威廉·华莱士在将死之时依旧信仰自由,坚持自由的力量,那一声响彻云霄的“Freedom”是他对信仰坚持的极致体现。在《血战钢锯岭》里,戴斯蒙德坚信自己前往战场是为了拯救生命,他坚定不移地坚持着自己不带武器上战场的信念,而这一信仰的确立也源自于他的童年经历。戴斯蒙德出生在一个风景秀丽、有着巍峨群山的地方,大自然赋予了戴斯蒙德勇敢无畏的性格,经常跟着哥哥攀爬上陡峭的山崖。然而,一次与哥哥打闹中险些失手令哥哥丧命,这对戴斯蒙德日后的行为产生了精神刺激的根源,他对于自己能够产生的暴力感到惊讶,在他看来,暴力是一切伤痛的根源,暴力带给人们肉体和精神的双重痛苦,暴力不仅改变了对方,同时也对施暴者的心理产生了影响。
《血战钢锯岭》并非一味地强调戴斯蒙德不持枪上战场的绝对性,只是证明戴斯蒙德坚持的信仰也是战争年代的一种选择,也是进行个人战斗的一种方式,如果没有其他战友与敌人的殊死搏斗,仅仅依靠戴斯蒙德救人的信念也是无法赢得战争胜利的。但是,戴斯蒙德的信仰却成为赢得钢锯岭之战的关键,鼓舞了众多士兵的不仅是戴斯蒙德一夜不眠的救人行为,其救人行为背后的巨大勇气更是让人敬畏不已。在战前训练期间,人人都是英勇无比的战士,可一来到真正的战场,即便是再有勇气的人也会被吓得目瞪口呆,当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任何人都不会有太多的思考,甚至只会蜷缩在战壕里瑟瑟发抖。然而,信仰给了戴斯蒙德无穷的力量和勇气,当救人的缆绳已经将他的双手绞得血肉模糊,他依然祈求上帝让他再救一个人。即便是天亮了以后,没有了黑夜的保护,戴斯蒙德依然坚持救人,并最终找到了霍威尔中士,将他救下钢锯岭。
与救人的戴斯蒙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葛洛弗上尉,经历过第一场战役失败的他无比苦闷,垂头丧气地在军营里自责和懊恼,他是绝对的暴力信仰者,当暴力无法赢得战争时,他如同被掏空了一般虚弱无力。最终,有着坚定的基督教信仰的戴斯蒙德鼓舞了所有人,让他们相信上帝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所有人都在戴斯蒙德信仰的光环下冲上钢锯岭奋勇杀敌,即便等待他们的是死亡也在所不惜。
梅尔·吉布森执导的《血战钢锯岭》采用辩证的批判叙事方式,还原了二战英雄戴斯蒙德·道斯的传奇经历,他在钢锯岭之战救下的75人几乎是人们不敢想象的奇迹,当被拯救者以为自己只能死在钢锯岭之上时,是戴斯蒙德给予他们新的生命,给了他们继续生活的机会与勇气。影片将叙事结构一分为二,构成了传统的二元对立叙事结构,但是前期的叙事是为了后续战争情节做铺垫,让戴斯蒙德坚持信仰的行为变得顺理成章,也凸显出他能够在如此残暴的战场上依旧坚持信仰的行为的可贵。导演梅尔·吉布森用这一真实历史人物的事迹书写了一场另类的战争场景,戴斯蒙德对信仰的坚持也是美国文化中个人主义的一种表现,他忠于自我、坚持自我,即便是放弃自己的爱情、离开自己的爱人和家人,甚至是放弃自己的生命,他依旧选择坚持信仰带给他的指引,这也让《血战钢锯岭》具有更加深刻的宗教意义。